月黑風高,殿宇之上,七七八八的青年仰撐著把酒臨風、閑話家常。
“荊白潔?那位閣下告知你的?”
一旁的紅衣笑的春風得意,點頭道:“她說浣洗一番自然白潔。”
那青年放下了手里的果子,環(huán)視身邊眾多兄弟,嘿嘿笑了:“這名取的簡直絕了。”
紅衣毫不吝嗇地賞了他兩大眼白,扭過頭看向夜幕星河。
“那天我不在,聽哥幾個這么說她們倆都不錯啊…”
“老馬你再多屁話一句!”紅衣頓時就炸了,“那是老子白月光,懂伐?”
“喲喲喲,還生上氣了,人家好怕怕啊。”前邊還好,后來他自個都憋不住咯咯笑了,“誒呦,人家好怕怕啊…洛郎~”
“哈哈哈哈??!呵哈!”
“老馬,收斂著……呵哈哈哈……”
“老大?。?!”洛江急得直跺腳,這些‘兒子’怎么能這樣?!他們這樣就算了,老大怎么能也跟著??!
“誒,老趙,你想什么呢?”
“……???”被稱作老趙的黑衣青年如夢初醒地扭過頭來,什么也沒說。
哥幾個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老趙是怎么了,眼神交流:他受什么打擊了?
哥幾個不明所以,就扯起了別的話題:“老趙,你覺得那位女閣下最多能在王府活多久?”
妃衣青年是唯一一個坐著啃著雞腿的,滿嘴油光,锃亮锃亮的,可能是人長得好,像一朵粉粉嫩嫩的小花朵,吃相也……被美化——他吃飯吧唧嘴,他們都習(xí)慣了。
“你們?yōu)槭裁从X得她活不長?”
一個叫余一的嗤笑出聲,騰出沒沾油膩的手去摟妃衣的肩,指了指南邊:“你不覺得她跟那位長得太像了嗎?那位,在自己生辰的展翼上摔斷了腿,在天牢呆了半個月,出來的時候……精神已經(jīng)不大對了?!?p> “那位的慘劇不該再重演的,而閣下要面對的是別的,比如,”青衣往妃衣那看去,抖了抖眉,“郝蕭郝大大夫?!?p> 郝蕭嗤笑一聲,繼續(xù)吃還氣鼓鼓說:“這能怪我嗎?!是主子脾氣大好伐!”
“這話你敢當著主子面說嗎?”
郝蕭哼唧一聲:“那位要是愿意為我說一句,我便敢?!?p> 也真是引得滿堂大笑,一人猛拍他肩狂笑:“啊哈哈哈你想死啊啊直咳咳咳!!”
“笑笑……笑嗆著了。”
“你干嘛不直接笑岔氣呢?”
“我下次努力?!?p> “誒,老趙你喜歡怎么樣的女孩子?”
趙何眼前浮現(xiàn)出一副畫面,那是一年春日青草茂盛,百花竟放,身著青碧色纏枝紋綢衫的小女孩由大人牽著,與他并肩前行,笑嘻嘻的好生清麗玲瑯。
他不禁笑出聲,鋪綴月華的吊眼回贈給月亮一縷光,纏繞著他至美的情愛與思念。兄弟們看見他這幅,乍舌。
此時此刻,那位荊白潔小娘子還在喝藥,是一個嬌小的粉衣身影,坐在貴妃榻上,晃著白皙纖細的小腿,捧著比她臉還大的汝窯瓷碗,喝一口,抬眸看一下把弄著首飾的人兒。
“好好喝藥?!?p> 一來二去,藥就被荊小娘子喝完了。
一個看起來很聰慧的女使移步入內(nèi),朝正在畫眉的空靈美人行了禮:“閣下。”
女人面目平和,輕輕放下眉筆,“聽說殿下到京郊了?”
她的聲音就像玉石玎玲,清脆動人。
“姐姐,明年七月就少傅試了,我們還是好好備考吧,別管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了?!鼻G小娘子抄上書就跑向閣下,抱上她的腰,嬌滴滴說,“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兩個月前我們還好好在玄武街上玩,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這個鬼地方兩個月了?!?p> 女人接過她手里的書,說:“阿荊,只有他來了,我們才能離開這?!倍?,我要操心的也不止是他的出路,姻緣。
荊浣不高興地哼唧一聲,“當年我們好不容易離開京城,逃出他的手掌心,他一從夷洲回來,我們又被抓了,這叫什么事么?之前你還想過逃,現(xiàn)在居然既來之則安之了!”
“阿荊?!迸缩久迹斑@里是京城夷王府,由不得你胡鬧的,而且,或許殿下能幫你找回你哥哥?”
荊浣搖頭,“我才不需要一個強搶民女的人,幫我去找哥哥!”
說完她就轉(zhuǎn)身向臥房去了,女人無奈的搖了搖頭,門外忽然傳來聲音,是沙啞卻還是很好聽的男聲:“她就是余一說的那個丫頭?”
后方的簾子也被揭開,秋夜的風涼,風鈴奏起清歌,女人打了個寒顫。她站起來,回頭就看見穿著黑地撒金饕餮袍的高大男人。
男人細細打量了她一遍,從上到下,從發(fā)梢到拖曳在地上的裙角絲線,眼睛一點點潤起來,低低笑了,又抬起微紅的眸子對上女人的目光,“是她教你投湖的?硬生讓我們分別九年,左阿輪。”
左凇,字重輪。
九年了,左凇今年都十七歲了,這是他們重逢的第一面,她退了一步,習(xí)慣性地眉目平和地看著他,看著他手上的紅燈籠,耳邊忽然響起爹爹說過的一句話。
那是一年盛夏,小左凇穿著蘇繡流彩月華錦衫,簪著珍珠碎玉瓊?cè)A簪,一雙白嫩嫩的小手被高大威武的爹爹裹在手心,爹爹單膝跪下看著小小的左凇,又看了一眼她來的方向,紅唇像冬日枝頭的紅梅,說:“小凇見過小夷王了?”
小左凇當年才三歲,初見七歲的小夷王姜浯,那時的姜浯驕橫跋扈,便是在遍地權(quán)臣望族的宮學(xué)里,也是無人敢得罪的存在。在她面前倒還好,畢竟小左凇當年也是出了名的跋扈自恣。
小左凇點了點,說:“見到了,他有點怪。”
爹爹皺了皺眉,笑問:“哪怪了?”
“有點不知所措,”小左凇又齜牙咧嘴笑著說,“可能是因為我是爹爹的女兒,是他老師的女兒?!?p> 爹爹笑了,揉著她的頭發(fā)說:“小凇記住了,他是你往后余生生命的中心,是你要用一生來守護的人,你要為了晉中,護佑他一輩子。”
中心
守護
護佑……
左凇永遠記得這段話,也永遠記得這位小夷王——姜浯姜期共。
“別來無恙,夷王殿下。”
姜浯笑了笑,笑左凇被歲月磨平了棱角,“左阿輪,你的美麗好似不復(fù)以往了?!?p> 左凇淡淡地看著姜浯,還是氣笑了,名門望族最得寵的女兒漂流九年,不敢承認名姓,不敢反抗動作,命尚且磨去半條。
“我覺得我還是很漂亮,足以在京城鶴立雞群的漂亮。”左凇這樣安慰自己,“殿下,我想知道我何時能恢復(fù)自由,我還要去考試?!?p> “你不是要幫那個小丫頭找哥哥么?”姜浯自恃在京城一手遮天,輕笑道,“她的作為令我十分不滿意,若是你能留在這里陪我,我會開心很多?!?p> “否則殿下就要使絆子?”左凇看著姜浯的高高在上的模樣,勾起的唇角略帶嘲弄之意。
姜浯挑眉,“那倒未必,你本身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是我選擇尊重你。”
“還真是霸道?!弊筅崙嵅黄降霓D(zhuǎn)過臉,姜浯看不見她那雙極富有感情色彩的眼,她的聲音卻一如往常的淡然悠遠,只參雜絲毫的情緒,“我留下,但你必須給她一份自由?!?p> “左凇,我沒有拘束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往后,我想見你時,你都在我眼前,能同我閑話家常。”姜浯輕笑著握住柔荑,頭頂仿佛能冒出粉色泡泡。
左凇垂眸看著他的大掌,不是純白色的疤痕,就是厚重的繭子,觸摸上去很粗糙,不如當年稚嫩柔軟,“一年前那場仗,你如何想的?”
“有機會我指定親手殺了東陽長安那個女人!”姜浯打得最慘烈的仗,就是跟東陽長安這個匪頭子的,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拔槍去東陽砍了她,可惜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