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博館教書的第一個月過去,左凇回去看了一趟余一的妻子蕭氏。王府很大,各院各樓都影響不到對方,所以余一和蕭氏也沒搬出去。
蕭氏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還沒從姊姊的死里緩過勁來,神情憔悴。許是余一跟她說過什么,她對左凇,盡量的態(tài)度好。
不一會,來人說王爺請,她去了卻發(fā)現(xiàn)席上不止有姜浯一個,還有姜鰩,趙娘,還有四個她都不認識,但大概就是季太妃,佘老太君,佘氏長姐兒和佘氏子了吧。
原本季太妃和趙娘都是大嬢嬢的陪嫁,后來大嬢嬢為了打壓貴妃沐氏,就把較為貌美的季氏給了武宗。季氏并沒有成功分寵,一個孩子也沒有,只是空有一個妃位,所以將大嬢嬢的四個孩子視如己出,姜浯也挺尊重她的。
一番行禮后,姜浯讓左凇就坐到他身邊,那本該是王妃嫂嫂坐的位置,孫側妃是一輩子也當不上王妃了,左凇更不想當這個王妃,最終坐到了屏風后。
女使端上牡丹花糍,貴妃餅和綠茶,左凇沒吃下什么東西,就聽著外面說話,是在給姜鰩定親。
看樣子季太妃和佘老太君聊的很愉快,佘氏子有點害羞,而姜鰩很不開心,姜浯要是問她什么,她就說一句糕點真好吃。哥,這個鹽放少了。
這頓飯吃著吃著,姜鰩就摔筷子走人了,佘氏子追上去了,趙娘帶佘家人下去休息,左凇也就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剛剛那個是誰?”
“佘真佘辛垓,佘氏長子,武正將軍,平日品性溫良,做事雷霆手腕,戰(zhàn)功赫赫,是佘氏子中與鰩兒最相配的?!?p> 左凇風輕云淡說:“姜凈執(zhí)不喜歡這樁婚事?!?p> “皇家的女兒有誰能自由選擇自己的婚事,公主為萬民所養(yǎng),為萬民所嫁,我的兩位姊姊哪個不是這樣?我記得,她們原先也不愿和親遠嫁,最后是被你家的人半勸半逼去的?!苯炊ǘǖ目粗筅〉难劬?。
“……”
姜浯嘆了口氣,“我大姊姊、二姊姊不好嗎?”
左凇還記得齊國長公主、宋國長公主,齊國長公主端莊得體,宋國長公主溫柔大氣。她們是武宗登基之前生的女兒,武宗最寵愛的是她們,百官最敬重的公主也是她們。
但她們似乎不喜歡這些夸獎,她們時常跟左凇說,沐貴妃肚子里的要是個公主,就要是個任性調皮的公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行事大膽自由。
“她們是我見過最端莊大氣的人了?!弊筅』叵肫鹚齻兊拿\,紅顏薄命,真的很慘。
“可她們也遠嫁了啊。我只剩下這一個姊妹了,我不會對她不好?!倍?,姜浯并不想六十多年前那一巴掌,又打到她臉上去,于是軟下語氣說,“乖,聽話,別在這事上面犟?!?p> 是壓抑至極的溫柔。
左凇推開他的手,聲線有些肅冷:“姜期共,我回來,不是為了吵架,也沒有胡鬧?!?p> 姜浯的語氣越是溫柔寵溺,左凇越覺得他把她和她的言行舉止當成了兒戲。左凇矮了他半個頭,生氣垂眸時那種嬌小陰郁……楚楚動人。
“左阿輪,你上次叫我姜期共,還是一年前你為了姜…荊浣,這個重要那個也重要,就我,你什么都舍得?”姜浯也惱了,卻沒對她動手,左凇啊,生性愛自由,紅宮墻也束縛不住她,姜浯很怕她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鰩兒是我的親妹妹,我不會害她,你作為她的友人也該知曉?!?p> 他見左凇還有反駁的意思,又說:“難道你們還有別的什么關系?”
“沒有,”左凇頓了頓又說,“但,如果婚后,啊白敢欺負詞瑜,我也會找他算賬。”
姜浯聽了,心情好多了,求和地去牽她的手,“你答應讓她出嫁了?”
左凇冷笑,看著姜浯一雙靜謐卻深情的眼,“如果殿下認我這個老師,那就聽聽姜凈執(zhí)的心意,不認,我們也沒什么好談的了?!?p> “可你最后還是需要我,為左氏正名不是嗎?”
左氏正名需要的除了證據(jù),還要處理掉韓貴妃,這對夫妾共進共退,她唯有造反,擁立新帝登基,而姜浯若是新帝就是左凇最大的助攻,如果不是,左凇也做不到連殺兩位皇族。
左凇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你威脅我?”
“我只是想你住回王府?!苯窗缘赖谋拘允歉牟涣说?,再溫柔,想法終究是霸道的。
左凇突然笑了下,是譏笑,“孫側妃都回來了,我留在王府說不過去?!?p> “她只是一個妾侍,你好歹是娘娘認定的兒媳,沒必要在乎她?!苯磳O雅玉從頭到尾都是利用吧。
“她也是世人以為的最后會封后的將軍女?!?p> 佘真追上姜鰩的時候,她正坐在坻上靜靜打坐,夜色里,鮫紗縐袍發(fā)著細閃,她很美好,佘真在湖邊,朝姜鰩的方向靜靜跪下去,一言不發(fā),直到半個時辰后姜鰩叫他,“佘真。”
“是我,臣在,”他看著姜鰩冷冽的眼神,攥了攥手,“您可以放松些。”
姜鰩冷笑,月色襯得她的臉色愈發(fā)詭秘,“佘真,我從來沒說過我會嫁給你吧?!?p> “沒有。”佘真低下頭去。
“大聲點?!?p> “公主沒說過!”
姜鰩笑著站起來,左腳輕點水面,右腳又踏向前,水波不興,卻一陣風似的回到了岸邊,是佘氏的水蓮步,“起來吧?!?p> 佘真自行起身,跟在姜鰩后面,姜鰩在亭子里坐下,他就在亭外站好,姜鰩拿起桌上炒栗子吃,“剛剛那個人你看清楚了嗎?”
“她是回春廂的閣下,昌博館的何少傅?!?p> 姜鰩點點頭,“是阿,你知道為什么我哥哥會因為何少傅一名聲,生她的氣么?”
佘真誠實的搖搖頭,他并不知道。
“因為,她不姓何,”姜鰩覺得這個東西還玩,笑靨如花又說,“她姓左,是當年的左幺娘,她是我哥哥情之所系,一生所愛,是我哥哥夢里的白月光,眼前的朱砂痣。但是,她愛的是何元吉。”
佘真愣了一下,這么多年,姜鰩知道什么的確都會跟自己說,但一回來就告訴他左幺娘還活著……
姜鰩斜看白月彎,她覺得她的美人姐姐就應該坐在那個地方,像一個神仙一樣,姜鰩語氣軟下去,還有一點點天真無邪的模樣:“其實,我像哥哥一樣,挺希望她以后被冠以夫姓時,冠的是姜姓。
“但,不是我哥哥那個姜,是我這個姜?!?p> 佘真驚,頓感心如刀絞。
她從來工于算計,有人把殺了方丈的罪孽嫁禍到了她身上那年,她才十二歲。那些人要把她送去官府,是佘真及時出現(xiàn)救了她。
那時,佘真給她戴上了眼紗,塞住了耳朵,當他冒著萬劫不復的風險殺了眾寺僧。轉身時,看見她摘了那些,安謐冷靜地看著他,即使被他發(fā)現(xiàn),也只是合了合眼,鎮(zhèn)定得他都害怕。
是佘真請求朝廷讓姜鰩入住佘府,是佘真給了她六年的安定,也是佘真為愛她,甘愿打斷骨頭,卑微到塵埃里。
佘真也可憐她,身為公主,日日被規(guī)矩束縛著,須得循規(guī)蹈矩。而姜鰩更慘,生下來就因為一雙眼睛被親生父母拋棄,一個人被丟在佛殿那個鬼地方,活得不人不鬼。
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
姜鰩不等他開口又說:“你不懂她的美,不懂她略略突起的喉頭滾動帶來的性感,和上柔潤的肌膚,是與你們男人不同的質感;你不懂她的好,不懂她冷淡脾氣下,為了維護人而大發(fā)雷霆的威武,那時她的眸眼里是固執(zhí)狠厲,她雖不是什么線條凌厲,卻比凌厲來的更動人心房。
“我吻她的時候,她會靜靜地看著我,而后揉我的頭,眼神溫柔的像一團絲絨。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剛開始,我像哥哥一樣被她所驚艷,一見鐘情。但她只愛何元吉,只愛四年前一篇《槐夏雪·春耕稻于湘南》驚艷了全城的何元吉?!?p> “槐夏雪”一詞牌名是何元吉自創(chuàng),這一系列寫的大多是其游歷列國的所見所聞,但總有種諷刺君王近小人遠賢臣、奸佞橫行霸道的感覺。雖然何元吉科考完之后,沒再出現(xiàn)過,但在出新詞這方面還是挺活躍的。
佘真點了點頭:“她知道你的心思嗎?”
姜鰩搖搖頭:“她最近才幡然醒悟哥哥喜歡她,更別提我的所作所為了,但,我哥哥察覺到了?!苯師o奈的笑了一樣,“大姐兒,二姐兒身死異國他鄉(xiāng),哥哥很難過,按理是不會再委屈我,但偏偏我要跟他搶女人……”
長久的緘默,她忽然開口,眼睛有些紅,鼻子有些酸:“佘真,謝謝你?!?p> 謝謝你的歲數(shù)、身份都剛剛好,讓我能名正言順留在燕京城;謝謝你的喜歡,讓我能好好生存下去,一生為美人姐姐照應。
佘真聽出了她的意思,工具…也好,至少她愿意讓他跟著她,他的聲音發(fā)著顫:“公主……確定嗎?”
姜鰩咬著下唇,鼻子發(fā)出一聲“嗯”,她的臉十分天真可愛,無瑕像白玉,月光下倒是沒有那種工于算計的感覺:“等她從下梁回來,讓她親自送我出府,只有這樣才能打消哥哥對我的忌憚?!?p> 消息傳回去,姜鰩點了頭,左凇也不好多管了,她輕嘆了一聲就回回春廂了。
元禾里
梳理一下:姜鰩因為長了一雙偏藍色的眼睛,被視為不祥,就被丟進了佛殿,后來武宗駕崩又被送到了寧辜寺。 好巧不巧遇到左凇被追殺,左凇在寧辜寺反殺了一個刺客,急著逃命就沒處理,剛好那就是在姜鰩屋里(當時姜鰩不在) 等姜鰩回來,卻沒有不在場證明,其他人就說她殺人,臟了佛門圣地,不是要拿她祭天,就是送官府。 反正哪一個都不是當時的姜鰩受得起的。 余一及時趕到救了她,滅口又嫁禍給了山賊,官府查案的時候,她是拿在和別人爭吵中受的傷蒙混過關的(沒有貶低大師們的意思,只是我被假和尚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