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抓回來的這個人是蔡昌國十一皇子楊斗,面貌和白瑜畫的那副畫很像。
身材高大,五官立體,高鼻梁,深眼窩。
白瑜把人關(guān)在地下室,給他吃了軟筋散。
楊斗渾身沒有力氣,懶散地靠著墻,頭歪到一邊,他斜斜看著走進來的人,笑道:“仙子來了?!?p> “你屋中的陣法是何人布置?”青衣問。
楊斗看了看青衣身旁的兩人,說:“我只給仙子一人說?!?p> 白瑜對楊斗喊道:“別打歪主意,我們不可能讓你有機會耍花招。”
“青衣姑娘,你傷還沒有好,我們和他說?!饼R朝謹(jǐn)?shù)馈?p> “不必。”青衣看了一眼楊斗,說:“我傷還未好全,回去修養(yǎng)三日,這三日里不用管他吃喝,留口氣就行。”
青衣轉(zhuǎn)身就走,把楊斗、齊朝謹(jǐn)、白瑜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青衣走到門口,回頭道:“不用擔(dān)心有人找他,沒人在意他的死活?!?p> 青衣說完離開了地下室,齊朝謹(jǐn)和白瑜更是不給楊斗一個眼神,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斗被青衣毫不在意的樣子以及她說的沒有人在意他死活的話傷到,他憋紅了眼睛,一拳錘在地上。
因為軟筋散的作用,他這一拳也沒什么力量,皮都不曾破一下。
回到小院,青衣坐在院中的銀杏樹下,此時的銀杏葉漸漸泛黃,再有一月就會變成金燦燦一片,會十分耀眼好看。
齊朝謹(jǐn)他們知道青衣是有意晾著楊斗,所以沒有多問她對楊斗的做法。
現(xiàn)在她有了精神,齊朝謹(jǐn)和白瑜開始關(guān)心昨晚發(fā)生的事。
齊朝謹(jǐn)問:“青衣姑娘,什么人把你傷成這樣?”
“唔……”青衣眨了眨眼,避重就輕地說:“算是我自己傷了自己?!?p> 白瑜驚呼:“怎么會?”
青衣:“楊斗屋中設(shè)有邪門陣法,我破陣用了一些玄法,遭到反噬。”
白瑜道:“看樣子玄門法術(shù)不能隨便用,難怪世間會這些,或者說使用這些的人不多。”
齊朝謹(jǐn)鄭重說道:“青衣姑娘,以后這些事交給我來做?!?p> 青衣不置可否,回想起昨晚的事,說:“我當(dāng)時確實沖動了?!?p> 白瑜問:“那么,青衣姑娘從楊斗那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青衣抬眸看向白瑜,道:“這些事可能需要白公子和魏公子去查了。”
青衣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在宅子中休養(yǎng)了三天。
三天過去,青衣再次出現(xiàn)在楊斗面前。
楊斗趴在地上,餓得氣息奄奄。
青衣放了一碗米粥在楊斗面前,淡淡道:“吃點?!?p> 楊斗掙扎著坐起來,手垂在兩側(cè),暗啞著嗓子說:“沒力氣了?!?p> 青衣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
楊斗扯出一抹笑:“要不,仙子喂我。”
青衣蹲下身,端起碗,放到他唇邊。
楊斗沒想到她真的會喂他吃,心情一時間有些復(fù)雜。
餓了三天,突然聞到米粥的香味,楊斗也顧不得耍心眼,開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溫?zé)岬拿字囗樦韲祷轿咐铮@是一種久違的溫暖的味道。
他想起曾經(jīng)在宮中為了一口飯食趴在地上給“照顧”他的老嬤嬤磕頭,那兩個老嬤嬤猙獰扭曲的笑臉到現(xiàn)在都是他心里的噩夢。
雖然他殺了她們,把她們的肉一刀刀、一片片割下來,生吞、炙烤、熬湯,換著花樣,各種吃法。
但是從小受到的屈辱折磨讓他無法消除恨意,以及恐懼。
他是宮里面的一個低等的蟲子,沒有人看得起他,沒有人在意他,沒有人把他當(dāng)人看。
有一天,他突然想明白了,他就不當(dāng)人好了。
他不當(dāng)人了,他就當(dāng)一個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蟲子,一只可以吃人的蟲子。
當(dāng)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當(dāng)人看了,他的日子變得好過起來。
他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力量,不再為饑餓所困,不再畏懼旁人的輕視和打罵,更覺得寂寞是件美妙的蘊含無窮力量的事。
力量。
無論是人還是蟲子,都需要力量。
作為一個被人踩在腳底下的蟲子,他有了力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翻把他踩在地上的人,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惡心的人。
首先得從這個讓他誕生的源頭下手,這個被萬人朝拜的昏聵無能的老賊下手。
碗里的米粥很快見底,青衣收回手,把碗放到一邊。
楊斗心滿意足地抹了一把嘴巴,抬頭看向這個眼睛清透一臉平靜的女子。
多干凈一雙眼睛啊,這是只有天上的仙女才會有的眼睛吧。
楊斗伸出手,想要觸碰她,觸碰這個摧毀了他力量的神秘女子。
青衣直起身,退后,和楊斗保持距離。
“陣法是誰布置的?”青衣直入主題。
楊斗不答青衣的話,自顧自地說:“仙子,我給你講故事吧?!?p> 青衣靜靜看著他,沒有嘲諷,沒有反對,沒有說話。
楊斗緩緩道:“皇城高墻之內(nèi)有個叫秋月宮的地方,這里面關(guān)了二十來個或癡傻或瘋癲或年老色衰的女子,她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清洗自己的身體?!?p> “秋月宮有一個大大的水池,有一泉活水循環(huán)流動,這個水池里的水可以說是整個皇宮中最清涼最干凈的?!?p> 楊斗笑道:“對了,你知道她們?yōu)槭裁匆逑醋约旱纳眢w嗎?因為每天都會有不同的男人,哦,有些還不是男人,這些人輪番來到秋月宮,在這些被放棄的娘娘或者宮女身上發(fā)泄他們的獸欲。”
青衣皺起眉頭,眼中閃現(xiàn)厭惡。
楊斗道:“秋月宮,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這是不見天日的冷宮,許多人不知道,這是皇帝犒賞他手下暗衛(wèi)的銷魂場?!?p> “皇帝有個妃子,名中帶蓮,最得皇帝歡心。她獨霸后宮,圣恩專寵,連皇后都顧及她幾分。”
“蓮妃有一個籠絡(luò)圣心的手段,那就是給皇帝物色各種好顏色的女子,這些女子沒有家世背景,深陷宮中,舉目無親,任人拿捏。這些女子有各種各樣的名字,卻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蓮妃的侍女?!?p> “她們是侍女,也是玩物。是皇帝的玩物,也是蓮妃的玩物?!?p> “有個玩物不甘心繼續(xù)由人擺弄,她開始琢磨皇帝的心思,揣摩蓮妃的心思,尋找翻身的機會。這個玩物的小心思被蓮妃看透,她稍使手段,就把人送去了秋月宮?!?p>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個玩物有了身孕,她到秋月宮后想盡一切辦法把孩子生了下來。她生了龍子,把這件事告知了皇帝最衷心的一個暗衛(wèi)。她以為可以母憑子貴,等來的卻是一劍封喉?!?p> “而這個孩子,憑著身體里那股骯臟的血脈暫且活了下來?!?p> 楊斗前俯后仰地笑了起來:“仙子,你知道什么叫虎毒不食子嗎?自己不食,扔到斗獸場,讓別的野獸食,這就叫虎毒不食子。”
“一個被默認(rèn)了自生自滅的孩子,被宮中低賤的老奴折磨長大。奴才都是裝小伏低的東西,這只是他們其中一面。這些人平日里裝得多卑微,骨子里就多想翻身做主人,把人狠狠踩在腳底下?!?p> “這個孩子流著奴才們認(rèn)為的主人的骯臟血液,地位卻不如一個奴才,這不就是最好的出氣筒嗎?”
楊斗的目光變得空洞起來,他喃喃道:“人啊,真是又脆弱又強韌的東西,有人跌一跤殞命,有人如那個孩子,怎么折辱都死不了?!?p> 楊斗低下頭,久久沒有說話。
青衣輕輕嘆息了一聲,拿起地上的碗,輕聲道:“有關(guān)陣法的事,你想想,我明日再來?!?p> “仙子!”楊斗抬起頭,問:“聽了我講的故事,你就不說點什么嗎?”
青衣道:“你已經(jīng)不是那個孩子了,你不需要我的同情。”
楊斗垂下的嘴角高高揚起,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左手捂著半邊臉,仰著頭“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笑聲癲狂,人隨著笑聲搖晃。
青衣看見他另外一半沒有被遮住的笑臉,張揚又放肆。
同時,楊斗的眼睛里面閃動著奇異的愉悅的光。
“仙子,世人都道我可憐,連那些欺負(fù)我的奴才都會對我施以同情,你卻不能,哈哈哈哈……你不同情我,也不可憐我,為什么啊,為什么???就因為你是九天之上的仙女嗎?因為你不是人嗎?你沒有七情六欲,是嗎?”
青衣轉(zhuǎn)身欲走。
楊斗喊道:“仙子!我與你只見過兩次,你卻是第一個看透我的人,第一個不可憐我卻給我尊重的人,但你也是厭惡我的,對吧?!?p> 青衣頭也不回:“你想多了。”
楊斗低著頭繼續(xù)笑,笑聲像野獸壓抑的咆哮。
青衣已經(jīng)走了,他還在自語:“若你早日出現(xiàn),我定然,呵呵,想來我竟奈何不了你。九天上仙入凡塵,那家伙說的是真的,你是天上仙。”
楊斗頹然地坐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天上仙又如何,既然落入了凡界,我就把你碾到塵土里?!?p> 隨即,楊斗捂著臉哭了起來,他念念有詞:“你去哪里了,回來啊,快回來啊,我們不是說好一起滅了這個王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