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懷孕后,害喜地厲害。
每日驚心動魄的晨吐,看的駱川揪心得難受。
飯量本就不大的廖云,每天吃的食物還沒吐出來的多。
一個月下來,她消瘦許多,兩腮的肉都不見了。
就這樣,為了改善家里條件,讓日子過得殷實些,她跟駱川一樣除了正常上課外,業(yè)務(wù)時間內(nèi)去補課掙點外快。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傍晚。
駱川給廖云燉了只老母雞。
是李羽得知兒媳懷孕后專門讓駱濱送過來的老母雞。
廖云喝了一小碗雞湯,又吃了一個雞腿。
駱川又給她盛一碗,她實在沒味口,噘著嘴苦兮兮的神色。
讓駱川看著心疼。
這時,屋門傳來一陣怯怯的“篤篤篤”聲。
廖云看著窗外的一片漆黑,納悶道:“這個時候,誰會來呀?”
駱川放下碗筷,推開門一看。
門口站著一個四十出頭的矮個婦女,齊耳短發(fā),紅臉膛,藍上衣,對著駱川露出卑微討好的笑。
從女子穿著看,好像是個農(nóng)家婦女。
駱川打量著陌生女人,以為是走錯門了,“請問,你找誰?”
“駱老師好?!敝心昱与p手放在兩邊的褲腿旁,像個小學(xué)生般對著駱川鞠了個深深的躬。
駱川被弄得不知所措,連忙伸手虛扶下女人的胳膊,“別,這位大姐,別這樣,請問,你是?”
他見女子雙眼直往屋里瞅,連忙讓開請女人進屋。
女子也不客氣,進了屋,緊張地介紹著自己,“駱老師,我是你班里學(xué)生武軍的媽媽。”
駱川恍然大悟,武軍是個農(nóng)村孩子,學(xué)習(xí)非常刻苦,可是智商并不是太高。
他的成績一直上不去,駱川看在眼里,平時很照顧這個農(nóng)村孩子。
“哦,是武軍家長呀,快請坐,還沒吃晚飯吧,來,正好燉了只老母雞,喝點雞湯吧?!瘪槾崆榈刈屩?。
廖云也連忙走到碗柜前拿出一個空碗,給武軍家長盛了碗湯。
農(nóng)村人都很實在,來不得半點虛的。
武軍媽接過碗,二話沒說,喝了口雞湯。
看來,她真是餓了,把餐桌上的饅頭掰成小塊放到湯里。
等雞湯溫度降下許多,用筷子三下五除二扒拉進嘴里。
一碗雞湯見底,她用手背抹下嘴巴,憨笑著,“真香。”
駱川還要給她盛第二碗,她趕緊用手掌蓋著碗口,搖頭說:“駱老師,夠了。我下午就來學(xué)校了,一直躲在你們家屬院旁的圍墻豁口處等著,等著天黑才敢過來?!?p> 她看著一臉狐疑的駱川,連忙解釋,“我怕天亮來你家太扎眼,對你影響不好?!?p> 駱川納悶道:“武軍媽,你有事?”
武軍媽雙手一把抓著駱川的胳膊哀求道:“駱老師,我聽說,你們學(xué)校給學(xué)習(xí)好的學(xué)生辦補習(xí)班,我知道,我家武軍腦子笨,你幫個忙,也讓他進補習(xí)班吧?!?p> 西域市中學(xué)為提高高考率,在辦補習(xí)班之前,專門舉辦了一次摸底考試,成績達到一定分數(shù)線在中等偏上的學(xué)生才有資格參加補習(xí)班。
在那次摸底考試中,武軍比規(guī)定的分數(shù)低了三分。
駱川看著武軍媽焦急的神色,不知該怎么回答。
武軍媽見駱川一言不發(fā),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抽噎道:“駱老師,你也知道,我們是農(nóng)村人,武軍考不上大學(xué),肯定是回家種田去。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不愿讓他跟我和他爸一樣在地里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一年忙到頭,掙不來幾個錢,老天給個好臉看,掙得多些,哪一年老天沒個好臉了,賠的連褲子都穿不上。我不指望武軍能有多大出息,哪怕考個中專都行,反正求求你幫個忙,也讓他參加補習(xí)班吧,哪怕多交點補習(xí)費都行?!?p> 駱川被眼前這位樸實、平凡又偉大的母親感動了,他右手拍拍武軍媽的手背,安慰道:“武軍媽,你別急,我明天給教導(dǎo)主任說說,補習(xí)費不會多收一分錢,別人多少他多少。”
武軍媽也是個眼窩子淺的女人,感動地眼淚婆娑落下,一個勁感謝著,“謝謝,謝謝?!?p> 廖云見狀,連忙遞過來一個手絹,“武軍媽,別這樣?!?p> 武軍媽臨走前,指著屋門口說道:“駱老師,家里沒啥好東西,給你帶來兩只大公雞,100個雞蛋,放在屋外了?!?p> 駱川一聽急了,急赤白臉地推辭道:“武軍媽,這不成,你這樣我就不管武軍上補習(xí)班這事了,東西你拿走?!?p> 武軍媽一臉的卑微,苦苦哀求著,“駱老師,沒撒值錢的東西,這都是我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我又成夜成夜睡不著覺,我今天是給武軍上補習(xí)班走后門來的,我是農(nóng)村人,知道走后門不能兩手空空、空口白牙地走后門。難不成,你還要我跪著求你收下這不值錢的東西?!”
駱川見武軍家長拉開架勢真要下跪,嚇得趕緊拉住武軍家長,趕緊妥協(xié)道:“行,行,這禮我收下。”
武軍媽這才松口氣,一臉輕松道:“駱老師,我走了,東西就在門口,我走后,你再拿,省的別人看見,對你不好。”
駱川把武軍媽送出門去,看著這位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消失在夜色中,眼圈紅了。
廖云也靠在門框邊,由衷感慨著,“偉大又可憐的母親,走后門這風(fēng)氣真是害人不淺呀!”
駱川彎腰把門邊的兩個箱子抱進屋里,長嘆口氣,“這個武軍,我真要多下苦功夫了,就沖這可憐卑微的媽,也督促他考上學(xué)?!?p> “是呀,可憐天下父母心。”廖云收拾著碗筷嘟囔著。
就在駱川夫婦感慨時,阿勒瑪勒村的駱峰家有人拜訪。
鄉(xiāng)干部阿曼太受鄉(xiāng)長委托上門找駱濱有事商量。
他來了兩三趟都跑了空趟,駱濱跑運輸沒在家。
駱濱和江道勒提這幾日跑運輸承攬的活兒多。
他那輛六成新的拖拉機從伊勒地區(qū)拉煤炭朝博樂跑。
駱濱腦子活泛,返回時從不跑空趟。
他又將二道販子購買的枸杞、麻黃草等物品拉回伊勒地區(qū)。
有時他也會買些高白鮭拉回西域市販賣。
這樣一來二去的,跑博樂和西域市的二道販子都認識了駱濱。
駱濱收取運費不高,二道販子都會到旅館或貨場找駱濱拉運貨物。
一路上,江道勒提和駱濱輪換著開。
只有到了果子溝等險峻路段,駱濱自己來開。
一個冬天,駱濱和江道勒提的口袋掙得鼓囊囊的。
倆人路過SW縣,走進一家回民食堂要了盤大盤雞、兩瓶烏蘇啤酒。
江道勒提興奮地兩眼發(fā)光,“老三,804的錢掙出來沒?”
駱濱喝大口啤酒,瞇著眼算計著,“快了,差不離了。還差拖拉機的四個轱轆,拖拉機錢勉強夠了,還的掙翻斗的錢,三千多塊錢,不少呢?!?p> 江道勒提雙手抓著一根雞腿大口啃著,“沒想到,拉貨派當(dāng)子(利潤)太大了?!?p> 駱濱笑了,由衷感慨道:“是啊,我也沒想到,誰說每天忙得饑一頓飽一頓的,不能按點兒吃飯啊,辛苦些,可掙錢多呀!趁現(xiàn)在拉貨的車少,咱能多干就多干些。再有兩月就開春了,我用新車犁地,你用老車耙地,李老板要買兩個播種機,播麥子紅花的、再買些播打瓜的的,咱倆分著播,忙乎一個春天,播種機的錢準(zhǔn)能掙回來,剩下的都是凈賺的?!?p> 傍晚時分,倆人風(fēng)塵仆仆地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就被在屋里等候多時的阿曼太喊住了。
阿曼太對著灰頭灰臉的江道勒提畢恭畢敬地喊著,“哥?!?p> 江道勒提納悶了,“阿曼太,你咋不回爸爸家?”
阿曼太偏過臉對著用毛巾拍打身上灰塵的駱濱說道:“老三,鄉(xiāng)長讓我找你說個事?!?p> 李羽招呼著兒子跟好友進伙房吃飯。
駱濱進屋看到駱川夫婦坐在八仙桌旁,激動地打招呼,“大哥好,大嫂好。嫂子上次給你拿去的奶疙瘩吃完沒?沙拉阿姨前幾天還問我呢?!?p> 廖云連忙擺手,“你拿的太多了,沒吃完?!?p> 江道勒提洗凈手接過李羽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著雙手,轉(zhuǎn)過臉笑瞇瞇看著廖云,“嫂子,我媽說了,你吃的奶疙瘩我們?nèi)??!?p> 幾個年輕人坐在八仙桌旁吃著晚飯。
李羽見大兒子兒媳回家,讓駱峰宰殺一只公雞,用青蘿卜、辣皮子炒了辣子雞。
阿曼太吃著飯把來意告訴了駱濱。
還沒等駱濱說話,江道勒提炸了毛,不留情面地質(zhì)問著,“讓我們欠賬拉砂石料,你們這些當(dāng)干部的當(dāng)我們是傻狼嘛(傻瓜嗎)?!”
原來,鄉(xiāng)政府準(zhǔn)備今年春天擴建門前的這條道路。
鄉(xiāng)政府苦于資金匱乏,砂石料、運費等都準(zhǔn)備先賒賬干,等年底縣財政撥款了,才能支付所有費用。
駱濱抬眼掃了下炮筒子江道勒提,再次確認地問道:“今年年底,鄉(xiāng)政府真能把錢結(jié)了?”
阿曼太遲疑片刻,不太確定道:“年底肯定能結(jié)一部分,聽鄉(xiāng)長說,剩下的賬最晚明年夏天結(jié)完?!?p> 駱濱端著奶茶喝著,腦子在快速運轉(zhuǎn)著。
阿曼太見駱濱不吱聲,以為他不愿接這項活兒,誠懇的語氣說道:“老三,我知道,這兩年拉運貨物生意好,全鄉(xiāng)有七八輛拖拉機,鄉(xiāng)里都找他們談了,一聽說欠賬,沒人愿意干,就連咱阿勒瑪勒村村長馬軍的兒子馬林都不干??墒?,咱這條路還是要修,你又是村里人,鄉(xiāng)長讓我來走你的后門來了,你就給哥個面子撒?!?p> 旁邊一直悶聲不吭的駱峰冷不丁冒出一句,“欠賬時都好說,可要賬就難咯,托乎塔爾500塊錢的犁地費都欠了一年多了,一分錢要不回來?!?p> 駱濱瞥了眼嘟嘟囔囔的父親,將視線落在一臉焦急的阿曼太身上,“哥,我沒說不接,我最近要買輛大馬力的804,我兩輛拖拉機都可以給鄉(xiāng)里欠賬拉貨,只是買了拖拉機和翻斗,手上就沒買柴油的錢了,”
阿曼太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了,沒等駱濱把話說完,激動地打斷他的話,“太好了,你兩個車拉貨,我沒想到,老三,你放心,鄉(xiāng)長說了,每輛車先支付油錢,運費就按現(xiàn)在的價格結(jié)賬?!?p> 在一旁一直默默觀察駱濱言談舉止的駱川笑了,調(diào)侃道:“我的阿曼太大哥,你又不是鄉(xiāng)長,話可別說的太早了?!?p> 阿曼太一臉正色地急忙對著駱川解釋,“鄉(xiāng)干部給好幾家拖拉機手做思想工作,沒一家愿意干,鄉(xiāng)長肚子脹了(生氣了),在大會上說了,誰答應(yīng)欠賬拉砂石料,就給誰先支付油錢,等縣上的錢到了,第一時間結(jié)賬。”
駱濱詢問著一臉輕松的阿曼太,“哥,撒時候拉貨?”
阿曼太道:“估計四月初了。這條路南邊的楊樹要伐掉,擴建出三米,全是砂石路?!?p> 江道勒提用胳膊肘搗搗駱濱,再次確認地小聲問:“欠賬拉貨,真干呀?!四月份跑博樂的活不接了?”
駱濱篤定回答:“不接了,咱村里修路,咋說都要支持下?!?p> 駱川贊賞的眼神看著一臉平靜的弟弟,感慨萬分地低語,“老三,你真的長大了。”
眼前的駱濱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和稚嫩,處理事情、言談舉止都成熟穩(wěn)重許多。
這些變化讓駱川這個當(dāng)大哥的心里格外欣慰,他對著阿曼太說道:“我家老三格局高、也懂事,格局是見識撐大的,懂事是閱歷換來的。這話一點不假。”
阿曼太也感慨道:“我們哈薩克的老話,大地承受不住的東西,人的胸懷可以容納,老三心胸大,真正的XJ兒子娃娃,是個干大事的人?!?p> 他看著低頭喝奶茶的哥哥江道勒提,叮囑道:“哥,好好跟著老三干,以后肯定有出息的?!?p> 江道勒提鄙夷的眼神斜睨著弟弟,“哦吼哦,還用你說?!我早知道了。”
駱川跟家人會心一笑。
駱濱被夸得臉紅了,他端起奶茶以茶代酒敬著駱川夫婦倆說:“大哥,大嫂,當(dāng)?shù)艿艿牟恢勒f啥感謝你們,一句話,沒有哥嫂就沒有我老三的今天。”
江道勒提也端著奶茶對著比自己小七八歲的駱川夫婦感謝道:“老大,弟媳,為了讓我學(xué)駕照,你倆兩口子求不少人,為了我的事跑來跑去的,我這個當(dāng)哥的,只有一句話,你們就看著我吧?!?p> 阿曼太喝著奶茶一臉的喜色炫耀著,“駱川,我羊缸子(老婆)也有娃娃了,咱倆家不如結(jié)親家吧?!?p> “好呀,沒麻答(沒問題)。”駱川脆聲答應(yīng)。
駱峰夫婦欣慰的眼神望著這群和睦相處的孩子,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