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腿傷還沒好,但精神已經(jīng)好很多了。
“了安,帶我去都城吧?!?p> 吃飯的時候她突然就說了這件事情,了安知道她會去都城,但他也不想在她傷還沒好的時候去。武陵到都城的距離不算近,她現(xiàn)在的狀況上路很容易出問題。
本來他是不想答應(yīng)的,但架不住她紅著一雙眼看自己。
黑山石四百人的命全搭在戰(zhàn)場上了,只活了一個她,大當家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給寨中人一個身份,這件事情現(xiàn)在只有她能做。一定要趕在孫元明把軍功冊呈給皇帝之前找到孫元明,她不了解孫元明這個人,但狄廣跟她講的事情已經(jīng)夠她做出判斷。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這件事情沒得退讓。
她傷了腿,不能騎馬,但馬車的速度追不上孫元明。
了安讓人叫林鑠過來,問他要快馬和封傳,他領(lǐng)柏逐昔回北川寺的事情林鑠不知道,他只知道在邊軍入城的那天,了安帶了一位軍士回寺中養(yǎng)傷。后來他找過了安,了安一直沒跟他碰面,他去問了幸,了幸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他一看就知道,了安帶回來的人八成是柏逐昔。黑山石的人上戰(zhàn)場他是知道的,猜著可能會有柏逐昔,這會證實了,還是忍不住震驚。
“我早說她是個罪人,你……算了,你心不正,這北川寺都快容不下你了。”林鑠想好好說說他,又看他一臉淡然,便也失了說教的欲望,只許了給他要的東西。
雖然往日里了安也不留他,但也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催他走的,林鑠覺得了安有點卸磨殺驢的味道,又覺得把自己比喻成驢有些不對,所以一邊走著一邊說他過河拆橋。
方走出他院外的這個小花園,就看見覺正坐在那邊亭中,便走過去規(guī)矩行了禮。
“住持,常思如今這樣……”他是擔心了安的,也擔心了安這樣下去,北川寺會趕他走。
覺正卻是笑說著,打消了他的顧慮:“他自小就進了佛門,雖然精曉佛法,但不代表他真正接受佛法帶給他的一切。有些事情他還沒有經(jīng)歷過,只有經(jīng)歷了,才會完全安心待在佛門之中?!?p> 林鑠覺得覺正的話意有所指,但他想不透,只是知道北川寺不會因著這件事情就摒棄了安,這便夠了。
了安不會騎馬,但她會。
“抱緊我。”
她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了安想起了她送自己回來的那天,也是這樣三個字。他緊緊摟著柏逐昔的腰,不讓她掉下去。
“腿夾緊馬肚子,現(xiàn)在開始你和我是一個人?!?p> 她是這么說的,她的腿使不上力,只有借了安的力。
馬跑得飛快,他們不走官道,大部分時間宿在野外,緊追了十日,趕在孫元明帶人進城之前進了城。本是算計得很好,但了安接到一條消息,讓她燃起來的希望都滅失。
“孫元明已經(jīng)讓人先入城將軍功冊呈給了圣上?!?p> 這消息讓她愣了許久,了安準備說些話安慰她,卻見她在那自言自語。早該想到的,孫元明怎么可能那么傻,非等著自己入城再把軍功冊呈上去。
了安站起身朝她走過去,被兩腿之間的擦傷給疼得倒抽了一口氣,他沒騎過這么久的馬。跑了這么多天,磨得他兩條腿內(nèi)側(cè)全是擦傷,又來不及上藥,紅紅腫腫的。
“去坐下把褲子脫了上藥,然后睡覺?!卑刂鹞羝沉怂谎?,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他很聽話,乖巧地脫褲子上藥,自顧笑著。柏逐昔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也沒心情去想。又見他披了長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慢騰騰走過來給她倒水洗漱。
“要是以前你看見我不穿褲子,一定會調(diào)侃我一番。”
這話中肯,柏逐昔就是這樣,她可不會覺得一個男人在自己面前不穿褲子是件恐怖的事,只會覺得好笑。何況這人還是了安,她對著個穿戴整齊的了安都能胡話連篇,遑論光腿。
只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又很快開始發(fā)呆。不知道她思緒飄到何處去了,把浸濕的帕子遞給她擦臉,她也沒接,了安只好自己上手。
她耳后有一道劃痕,已經(jīng)結(jié)過痂,掉了疤,新長出來的皮膚粉白粉白的,和別處不同,很是扎眼。
了安伸手撫上那道疤,指腹在上面摩擦,眉頭皺起。
一定很痛吧?他有些懊悔,當時應(yīng)該阻止她上戰(zhàn)場的。他知道她很厲害,可是其他人也很厲害,每個人都有可能死在戰(zhàn)場上,她也不例外。
“以后不要再涉險了?!?p> 她還是很沉默,了安嘆了口氣,幫她洗好臉,又擦了手。
“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解決……”
話音未落,手便被她反握住,帕子掉到盆里,激出一攤水漬。
“《安民律》中所述,凡戰(zhàn)中殉國者,予其父母妻子撫恤,戰(zhàn)功顯赫者,依其功績封賞,可至其家人……黑山石四百人在這場戰(zhàn)爭中殺敵無數(shù),這些在軍功冊上都有記載,孫元明就算改了軍功冊的內(nèi)容,也不可能完全抹掉這四百人的功績。我們且當做黑山石眾人功績頗微不去計較,但你不一樣,路平兒的名聲已經(jīng)傳遍宣南和大濮,這是孫元明無法動手腳的?!?p> “可那些軍功本就是他們的,是他們用命換來的,我做不到無視?!?p> 戰(zhàn)亂的時候,誰都可以建功立業(yè),卻也不是誰都愿意去。她還記得出征之前,眾人在練武場上說的那些話,還記得大當家眼眶濕紅的樣子,大夫人一直在等他回家。黑山石成了家的弟兄們也都在戰(zhàn)場上隕了命,他們回不來,家人卻還在等。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既有懊悔也有不甘,了安看著她,分不清她衣擺上到底是方才帕子落下激出來的水還是那不受控制的眼淚。
雖知她痛心,卻也只能勸她拋下這些不要去想:“給他們身份才是最重要的,黑山石剩下的人需要這個機會?!?p> 狄廣也是這么跟她說的,只要最開始想要的,別的什么都不要爭。爭不過,也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嗎?她不明白,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情無關(guān)緊要,不單單是她的弟兄們,所有死在戰(zhàn)場上的人,他們?yōu)檫@個國家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但他們的功績變成了別人往上爬的工具,這些,也都無關(guān)緊要嗎?
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得都沒錯,在江湖她能攪動一方風云,在朝堂她什么也做不了。
了安抱她去休息:“先休息吧,我來想辦法?!?p> 他實在見不得她這樣紅著眼沉默的樣子,總覺得柏逐昔就該是永遠那么囂張又明媚,她身后應(yīng)該永遠有一束光才對。
第二日她起身時,了安已不在房里,他們?nèi)肓顺侵缶蜁壕釉谳d賢街上的一家客棧之中,這家客棧接待的多是皇親貴族和一些富商。了安很少入都城,僅來過幾次,他母親不許他住到尚書府中,更不許他住進侯府,便在這里長租了一間院子給他暫住,也是在這里認識了林鑠。
床邊矮架上放了水,她伸手就能碰到,已經(jīng)沒有溫度,想來他已經(jīng)出去很久。輪椅側(cè)貼床邊放著,拐杖倚在輪椅上,都是她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衣物疊得整齊放在枕頭邊上,上面放了張字條,是他留的話,說他有些事情出去一下,讓她不要擔心。
他能有什么事,不過都是為著自己的事罷了。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艱難地挪到輪椅上去,準備出去找店家問問路,把了安叫回來。他來這里能找的人不過就倆人,他祖父和他父親。他母親當年將他送入佛門就是為了避開這都城里的爭斗,若是為著她的事情去找他父親,那他躲在武陵這么多年就算是白費了。
為著她的事情,去和別人爭斗,不值當。
她知道了安聰明,以他的腦子要在世家大族的泥沼里爭一片天不是難事??伤€是覺得,了安就該干干凈凈生活,不去觸碰那些灰暗的東西。
方披上外衣,就聽得有人敲門。
是四個穿得一樣的姑娘,看打扮是侍女,但身上的衣服料子瞧著不普通。
為首的那個左手腕上比其他三人多了個鏤花金鐲子,她領(lǐng)著人給柏逐昔行了禮:“工部尚書府婢子緲澧,前來迎郎君入府?!?p> 了安果然是去找了他父親,他父親位至工部尚書,長居都城,卻也不是王家地位最高的人。這樣的大家族,了安應(yīng)該離得越遠越好。
“煩請姑娘告訴你家主人,我不會去見他,且今日太陽落山之前,我要見到你家公子。”
她開了門,請緲澧帶人出去。到底是大家族出來的侍女,沉得住氣,留給了個名喚緲清的照顧她。
“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顧您?!?p> 旁的她也沒說,只帶著另兩個走了。
柏逐昔也沒管這緲清,任她做事,自己則是去大堂吃了飯。了安走之前吩咐了店家準備她喜歡吃的東西,她的喜好不需要猜,他在黑山石的時候就已了解得很清楚。
緲清很會給自己找事做,柏逐昔吃完飯回房間看書,她便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她身邊,給她捏腿。這丫頭沒什么話,但很勤快,也不扭捏,所以這氣氛還不算尷尬。
申時末,她又去大堂吃晚飯,讓緲清也坐下吃,緲清卻是不動,只在一旁布菜。像偵偵和阿查那樣膽大的丫頭,別處少見,她也就不硬逼著緲清聽她的話了,畢竟也不是自己的人,就隨她去。
她吃飯一向很慢,最近更是慢得出奇,吃不了幾口就覺得飽了,但了安一直到點了就硬拉著她吃,她也只能在飯桌上數(shù)米粒。
門外一陣騷亂,又很快平息下來,一頂金檐大轎停在門外。倒是真不低調(diào),她沒有動,緲清已經(jīng)規(guī)矩站到了一邊。
來人一身紫色圓領(lǐng)袍衫,黑色緞面靴,繡工不算復雜,但面料極佳。長得和了安倒有幾分相似,不過這么看起來,了安長得更像他母親些。
“了安呢?”
“他祖父喜愛他,又惱他不入京,來了自然是要陪陪他祖父?!?p> “我說了,天黑之前我要見到他?!?p> 她不喜歡跟人閑話,眼前這人,雖是了安的父親,但她不喜歡,更是不想和他說太多。
她態(tài)度不好,了安的父親自然也就冷了臉:“你用他來威脅我?”
“如果我要用他來威脅你,你就不會見到他,他跑去找你已經(jīng)讓我很不開心了。我想,您也不希望了安母親的心血白費吧?!?p> 她本沒有威脅眼前這人的想法,但現(xiàn)在她覺得,這是個好辦法。與其直接找上孫元明把他打一頓,倒不如利用眼前這人的權(quán)勢,雖然打人一頓好像更解氣,但朝堂之上攪弄風云并不是她強項。
“如今我腿廢了,和孫將軍爭什么都是徒勞。大濮幾十年內(nèi)不會再有戰(zhàn)亂,我可以保證不入朝堂,孫將軍和他的軍隊還是孫王兩家得力的后備,我也可以保了安百年安虞。您只需要帶著幾個人說上幾句話,這樣的買賣,我想您不會拒絕?!?p> 她有個習慣,皮笑肉不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彎月亮,長得嬌憨,卻透著股陰森的氣質(zhì)。以前偵偵就常被她這樣嚇哭,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yīng)。每當她這樣笑的時候,她們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圣上容不下你在外面?!辈⒎且_脫什么,她如今頂?shù)氖菤⑸裰癖娨曀秊榫刃?。這樣的人,最好的歸處就是朝堂,不是朝堂需要她,而是必須要控制她。
柏逐昔指著自己的腿:“所以我的腿廢了,至于話要怎么說,且看尚書您的本領(lǐng)。天快黑了,還請把了安還給我?!?p> 這是明明白白要趕人了,他覺得心累,怎么自己兒子能栽在這樣一個人手里。
打發(fā)緲清回去之后,就在屋里等著,無事可做,只擦著那把刀。這些日子以來,雖隨身帶著這刀,卻不曾拿出來看過一眼,不想看,也不敢看。
了安鬧這么一番,這事情也算是解決了大半,只要皇帝松口,便什么都解決了。
門輕微響動,一點風刮了進來,又很快沒了聲息。
“你倒是不慌,天黑了才回來?!边@么輕手輕腳開門的,也只有了安了。
他進來后便蹲坐在她旁邊,輕輕給她捏腿,沒有說話。
“怎么?心虛了?”
“嗯?!?p> 回答得倒是快,趁著她喝的藥有助眠作用,又傷著腿,無法動身追他,如此齊備之下跑去請父親出面幫忙。若是在她知道的情況下找過去,她一定會生氣,了安不得不瞞著她,只是沒瞞住。
好在父親雖拒絕了他的請求,還是來見了她一面,看父親回去時的臉色,似乎是成了。若是不求助,徐徐圖之也可,但總歸不如這般雷霆手段來得痛快,他實在是不愿看她傷心難過。
“以后不要再為了我去接觸家里人?!?p> 她是想直接發(fā)火,嚇一嚇他,可是看他那么乖巧的樣子,終是不忍。單是他父親便也罷了,總歸是和他站在一條線上,偏偏他家中還有那么多人,個個豺狼虎豹樣。同那些人扯上關(guān)系,實在危險。
仍是溫溫柔柔的嗯了一聲,允了她的話。
她就喜歡了安這樣聽話的樣子,看他乖順,氣也消了許多。
等了安幫她洗漱完,便懶懶地趴在桌上看他打坐,心里盤算著過兩日如何同皇帝開口。她在江湖中飄久了,素來又不愛同人斗心,活得囂張隨性。這樣的性子在江湖上如魚得水,在朝中卻很容易被人打壓。
念了半部心經(jīng),他才睜開了眼,她倒是快睡著了。
見他起身,忙張開了手:“我要睡覺?!?p> 了幸怎么說的來著?黑山石二當家,生得嬌憨可愛。他年紀不大,看人倒是挺準。
她不重,似乎比她那把大刀還輕些,真不知道這樣的身子是怎么舞動那把刀的。
了安抱她去床上,被她抓著不放,就那樣被箍著腰睡了一夜。
她要隨軍一道面圣,緲清送了一套常服來給她,料子不算上乘,勝在合身,里面有一條新的棉質(zhì)長布巾,用作裹胸。
“你吩咐的?”她是男是女自然瞞不過了安的父親,但他父親似乎也不會這么好心。
“許是緲澧,她是母親調(diào)教出來照顧父親的人。”
“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不要辜負她一片苦心?!?p> 得到的仍是一個嗯字,卻不像平常那般有力。
是孫元明親自來接她,士兵們會在鈞極殿外的廣場上等候,由三公三司一道授功行賞。而她和孫元明會隨百官一道入鈞極殿,由皇帝親自授勛并入席宮筵。
了安幫她戴好帽子,是個俊兒郎的模樣,如果不是坐在輪椅上,這樣出去定能引得一眾姑娘拋花擲玉。
他蹲下身整理她衣擺上的褶皺,她便俯身吻在他額間。
“乖乖等我回來,不準出去。”
孫元明等在大堂里,見到她的時候臉上有些不快,又因著有宮人等在一邊,只能斂了慍色,做出一副正經(jīng)樣來。
那宮人要過來推她,被她制止。
她抬眼看著孫元明,笑意盈盈:“勞煩孫將軍了?!焙盟茞汗怼?p> 早有軟轎等在門外,孫元明抬她上轎,與她同乘。
那簾子落下,孫元明臉上的假色也落下。
“你本事挺大,能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出城,進京又能搭上侯爺?!边@話說得,真真是咬牙切齒。
柏逐昔還是笑著:“將軍謬贊,我不過來討個賞罷了。還請將軍記住,您的侯爺是怎么吩咐您的便怎么做,若是錯了一步,會有什么后果我可管不著。再者,我這么些年做山匪做慣了,不會說話,將軍可得想好,怎么替我跟圣上開口?!?p> 看她的樣子,孫元明就恨不得現(xiàn)在就給她來上一刀,但侯府已經(jīng)放了話,要他順著她的意思去做,他也不能忤逆了侯府。
“路平兒,真有你的。”
這句話幾乎是唇齒間碾碎了擠出來的,然而她并不在意,轎子走得平穩(wěn),她也就閉上了眼休息,沒再去管孫元明。
鈞極殿的臺階很長,她不能坐著上去,于是撐著拐杖準備起身。
自殿中走出一宮人,邁著小碎步匆匆下來走到她身邊。
“圣上說了,路軍士不必起身,由奴婢們抬著您進去?!?p> 這是皇恩,卻也要命。能從宮門乘轎至鈞極殿下,已是皇帝真正想給她的最大的恩賜。
“謝圣上恩典,只是天恩威嚴,草民不敢承受,還請公公幫忙,讓草民自己走上去?!彼m然被稱為軍士,但并沒有官職,只是展謹和狄廣在時給她一個方便行走的名號,這些都沒有正式上報,做不得數(shù)。更何況她是個連戶籍都沒有的人,到了這里,只能稱自己為草民。
在孫元明和那宮人的攙扶下,她一步步走完了這長長的臺階,傷口又一次裂開,但面上不能有任何表現(xiàn)。
他們在殿外等著,直到里面?zhèn)鱽韺m人尖細的傳呼,宣他們?nèi)氲钣P見。
文武百官分立兩邊,孫元明攙著她進殿去,她沒有抬頭,只粗粗掃到了一眼,那金雕玉刻的龍椅上,坐著的是個龍威燕頷的男人。她是和朝廷對立的山匪,對皇帝的了解還不如對武陵那些官員的了解多,畢竟和她對上的,從來都不會是皇帝。
欲伏身行禮,皇帝卻直接從上面下來扶住了她。
“愛卿不必多禮,卿乃國之棟梁,應(yīng)當是朕代國民拜過卿。”
熱淚盈眶,好一個禮賢下士的皇帝。只是真情假意,實難言說。
她還是堅持行了禮,皇帝賜了座給她,聽孫元明報告完戰(zhàn)績,又是一通夸獎。
“此戰(zhàn),我大濮失了兩位大將,展將軍和狄將軍隕落,乃我國之難。幸上天垂憐,有路軍士護國,又有孫將軍運籌帷幄,終是敵退宣南,保得我國疆土完全。北境亦是好信,墨洛達退兵,又送了質(zhì)子來。如此好事,朕意欲與眾軍同慶,一例封賞事宜由吏部、禮部同議。路軍士,你有什么想要的,盡可以說出來,朕一定滿足?!?p> 皇帝的目光是熱切的,但她不敢多看,撐著輪椅兩邊的扶手站起來,然后跪下。
“微生于草莽,長于草莽,寨中四百人皆戰(zhàn)中身死。不敢求榮華富貴,只求圣上賜一份詔書,許我寨中棄老遺孤戶籍。從前種種罪惡,我愿一力承擔,以死明志?!?p> 她說出這樣的話,叫眾人心驚。
孫元明更是嚇得直接跪下:“路軍士憂心家人,才有此言,萬望圣上恕罪!”
“卿言重了,卿為朕擋了宣南,救了大濮,朕怎會與你計較從前的事。入籍不難,只是你的家人……到底不似平常百姓,便是入籍也分不到戶田。如此,你可還愿?”
“黑山石不要戶田,只要朝廷許我們繼續(xù)在武陵城外生活,我會把黑山石的關(guān)卡交給朝廷,以我大哥的名義保障來往商隊安全?!?p> 她的頭重重磕在大殿的地上,直磕出一道紅印來。
“此事朕許了,卿可要為自己求些什么?”
“家兄所求,便是微所求?!?p> “朕欲封卿為京師禁軍都尉,掌禁軍教習事宜,卿可愿?”
皇帝容不下她在外面,或者說朝廷容不下。她這樣的人,留在江湖上對朝廷來說就是隱患。
“謝圣上隆恩,只是我如今雙腿具廢,難當大任。”
她在對陣宣南大將鄭鴻韞的時候傷了腿是軍中人人皆知的,皇帝自然也知道,他瞅著柏逐昔跪在地上就起不來的樣子,沒有開口。
自左邊行列中走出一鬢須斑白的老翁,顫顫巍巍,瞧著隨時會倒下去。
“圣上,此事不難,京中名醫(yī)眾多,太醫(yī)令傅賀醫(yī)術(shù)更是精湛,可宣他來為路軍士瞧一瞧,再想辦法救治。”
此語既出,立馬有人跟著附和,了安的父親亦在其中。
高臺之上,皇帝的眸子掃過站出來的每一個人。
“既如此,傳傅賀來?!?p> 柏逐昔依舊沒有抬頭,規(guī)矩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有往別處看一眼。但她能聽出來,皇帝不高興了,只是這樣的不高興似乎也很無奈。這皇帝,做得并不如她這個山匪盡興啊。
傅賀年紀大了,胡須花白,消瘦精干。他跪拜過皇帝,得了令走到柏逐昔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得罪了,路軍士?!?p> 不過是診脈看病,何來得罪一說呢?他會這樣說,無非也是看出了她的女兒身。
她伸出手去:“有勞了?!?p> 傅賀醫(yī)術(shù)確實好,幾針下去,傷口處的疼痛便減緩了許多。他仔仔細細查了一番,收了針起身回皇帝的話。
“路軍士傷得太重,來京途中受了顛簸,傷勢反復,又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要站起來不難,只是以后恐怕都得拄拐,行走會受很大影響?!?p> 到底是都城,天子腳下,到處都是成了精的狐貍。沒有說她站不起來,也沒說她會好,反正就是廢了,做一個普通人生活可以,卻不能留在都城為皇帝做事。
聽傅賀說完這話,皇帝才皺了皺眉,又似乎是不甘心。
“朕記得傅卿更善針科,路軍士骨肉之傷,針灸或許作用不大。將太醫(yī)署中善治骨傷的人都叫來,務(wù)必要將路軍士的傷治好。”
這番話,直接打了傅賀的臉,然而傅賀畢竟是經(jīng)年的老狐貍,并不覺得尷尬。只是裝作沒聽出皇帝的意思來,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去等其他人來。
柏逐昔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只等待被解剖的小白鼠,一群太醫(yī)圍著她,這個探探脈,那個扎扎針。傅賀規(guī)矩站在一旁,偶爾和這一群人說上一兩句。就在這議討國事的大殿之上,被皇帝宮人和文武百官注視著,聽人說自己的病情。
王家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她有些難以想象。這一群人都能看出來她的傷勢可以治好,竟沒有一個人告訴皇帝真話。
折騰了許久,皇帝終于也放棄了要她留在都城的想法,要賜她金銀送她榮歸武陵,更許了爵位。她都拒絕了,這些東西說到底都是身外物,且皇帝并非真心要給她這些。若是真的接了,只怕是回不去武陵。
了安的父親從始至終,只在那老臣提議找傅賀來給她治傷時,說了“臣附議”三字。
她是用刀說話的人,雖然一直都知道權(quán)勢的作用,但也確實沒想過,權(quán)勢會帶給人這么大的好處。讓她難過到吃不下飯的事情,有的人甚至不用開口就能解決。
可卻是這樣,她就越發(fā)覺得了安不應(yīng)該留在都城。這些東西會讓人變樣,會讓一個純潔的人變得臟污,或許多年前,他的父親也和他一樣,如今卻也和這滿朝文武無二。
她自己雖不是什么好人,卻也希望這世上純良之人永遠純良。
終于結(jié)束了宮筵,被人送回客棧去,了安聽話得很,乖乖等在屋里。
她雙腳浸在溫熱的水中,了安拿了一條棉帕給她擦拭小腿,動作輕柔。他今天很不開心,自她回來之后便是如此。朝上的事,若不是他父親派人告訴他,他也不會知道。她又想起回來的路上,他父親說的那番話。
他們到底是不一樣的。
洗完腳,了安把她抱回床上。被她拉著躺在旁邊不讓動,她喜歡這樣抱著了安,很安心。只是今天這樣,多少有些負氣。
“了安,明天我們就回武陵好不好?!?p> 她不喜歡都城,還是武陵好,沒有這么多人,也沒有這么多是非對錯。
了安還沒回話,便見她往自己懷里拱了拱找到個合適的位置,摟著他的腰,沉沉睡去。
好啊,我們回武陵去。

巴列查七
騎馬那段我瞎掰的啊,畢竟我只會騎牛不會騎馬,不過我猜只要兩個人配合得好,應(yīng)該是不會摔的,因為兩個人騎自行車一個人蹬一個人掌車把是可以的。真要摔了……那就是我不嚴謹。 還有關(guān)于時間的問題,數(shù)學不好,湊合著看吧,等哪天我腦子開竅了再給它好好算一下。 文中的官職等基本參考唐朝的官職制度,加上自己瞎掰。唐朝實際上沒有侯這個爵位,唐朝封爵制度:分親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縣公、縣侯、縣伯、縣子、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