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觀主一掌打在許攸臉上,讓肅穆的大殿更為寂靜。許攸連退幾步,但仍舊緊緊握著雙瑟的手。“許攸,你心里若是容了這女子,三清觀便容不下你!”
雙瑟感覺許攸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這話許攸早便聽過,閉門思過時也想過,如今局勢正如所想的擺在他面前。他看了雙瑟一眼松開手,跪地磕頭三下。
培養(yǎng)了近二十年的徒弟,眼看是最有希望得道的,一朝居然被妖女迷惑,不惜被逐出師門。觀主氣急抽出一把劍朝雙瑟刺去——
這對雙瑟來說當(dāng)然可以輕易避開,可是許攸就在這一瞬間站起身擋在雙瑟面前,劍刺入他的左肩。
饒是殿上眾人沒有一個想到,許攸竟是如此的癡情種,為此女子擋下兩次重擊。
雙瑟眼前驟然起了霧似的模糊了一片,連她也沒有想到。許攸一手握住劍身拔出刺進肩頭的劍,偏頭散開長發(fā),一個旋身青絲散落滿地。
殿上眾人皆驚,許攸跪地脫掉上身的三清觀道服,恭敬的放在面前,伏地又是三拜。
“師恩十載無以為報……”
“弟子許攸,斷發(fā)還衣從此與三清觀再無瓜葛?!?p> 雙瑟聞言,眼里的淚再噙不住。此生相識不過五年,竟抵得上那千年時光。
許攸前世塵緣盡數(shù)不知,居然能為她做到這一地步。彼時雙瑟并不知,許攸早在她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意到她了,雙瑟眼里默默守護的兩年,其實早讓許攸對她情根深種。這或許就是生生世世逃不開的緣。
這一世雙瑟恰到好處的一腔孤勇獨闖三清觀,換來了許攸義無反顧的背離師門斷發(fā)還衣。
至此,數(shù)千年的等待讓雙瑟終于等來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今年冬天又下了雪,雙瑟摘著菜坐在窗前看雪。
許攸走過來捧起她的手放在手心哈氣:“冷嗎?開著窗當(dāng)心著涼……”許攸起身要去關(guān)窗,雙瑟拉住他笑道:“不冷,你同我一起看雪?!?p> 許攸笑笑坐下來,沏上一杯熱茶遞到雙瑟手上:“暖著,我來摘菜?!?p> 雙瑟捧著熱茶小啜一口,看向窗外:“從前啊,我最喜歡冬日看雪?!蹦鞘乔笆牢ㄒ荒芎驮S攸安然相度的甜蜜時光?!艾F(xiàn)在呢?”
雙瑟看向許攸:“有你在,我一年四季都喜歡。”兩人相視而笑。
窗外冰天雪地,而屋內(nèi)暖若陽春。
雙瑟在這樣的歲月靜好中,方知道自己愛的不是那年的雪,也不是今生的花,來來回回都是與其有關(guān)的人,與他有關(guān)的風(fēng)花雪月好像都變得美好起來,可能這就是凡人所說的愛吧。
雙瑟捂上心口,自從和許攸在一起之后,那里再也沒有疼過了。
“雙瑟,來年春天山花遍野時,我娶你可好?”
雙瑟抬眸,怔怔看著他,眼中水光瀲滟。
“好。”
隔著一方小小的木桌,許攸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雙瑟既盼著時間慢些,能永遠留住這夢寐以求的生活,又不免對未來充滿期待,希望著臨春花開之日快些到來。
開春天氣回暖,許攸就上集市買了好些毛茸茸的小雞小鴨,不知是巧合還是前世殘留的執(zhí)念,正和了雙瑟的愿望。
兩人蹲在院里,撒著小米喂雞鴨,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是鎮(zhèn)上一戶人家的管家,說是家里恐遭妖邪作祟,特來尋許攸道長前去除妖。
許攸對于這等事情,向來義不容辭,收拾了東西就隨管家去了。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雙瑟每逢許攸出門心里總惴惴不安,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歲月在雙瑟心里像一層薄冰似的,透明單薄且易碎。
在春日沒來之前,雙瑟總懸著一顆心,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又怕春日一到生了變故,這一切都化作一汪水。
這一趟許攸去了三天,雙瑟獨自在家繡著嫁衣,每一針一線都念許攸一遍,又是擔(dān)憂又是期盼。
好在三日后許攸終于回來了,但不是他一個人。
“平安,這是你雙瑟姐姐?!痹S攸牽著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姑娘,扎著兩個包子頭,卻并不幼稚一雙杏眼有著幾分少年老成?!半p瑟姐姐好?!?p> 雙瑟愣了愣,許攸走近道:“是鎮(zhèn)上趙家的女兒趙盈小名平安,身患不足之癥,經(jīng)前日的事受了驚嚇,病情更重,趙家知你醫(yī)術(shù)精湛,所以想請你看看?!?p> 雙瑟不知聽進去幾許,喃喃答道:“好,好名字。歲歲……平安?!?p> 許是帶著幾分對歲歲的虧欠和憐愛,雙瑟對平安極好,直言讓她在這里調(diào)理身體,待有好轉(zhuǎn)再回趙家去。
因著病情的原因,平安不大愛說話,總是睜著一雙杏眼注視著周圍的事物,心中似有思緒,卻從不與人言語。
天長日久,雙瑟總覺得平安有哪里讓她很熟悉,尤其是那一雙蘊含著許多心事的眼睛,外表乖巧文靜,心思卻難以捉摸。
許攸愛極了孩子,在夜晚抱著雙瑟在她耳邊道:“待我們成親以后你也給我生一個這樣的女兒好不好?”
雙瑟嗔道:“莫非兒子你就不喜歡了?”
“喜歡都喜歡,生個女兒像你我更喜歡些。”雙瑟輕笑。
平安在雙瑟家調(diào)養(yǎng)著身體逐漸好轉(zhuǎn),也與二人熟稔了些。
雙瑟給院里花草澆著水,見平安望著花發(fā)呆,便問:“平安喜歡花嗎?”
小姑娘眼神未動道:“喜歡?!?p> 雙瑟蹲在她面前笑道:“那等平安回家,你挑兩盆帶回去好不好?”
平安低頭:“不了,我娘不喜歡。”
雙瑟一愣:“你娘是什么樣的人?。俊?p> 平安直視雙瑟的眼睛:“與雙瑟姐姐完全不同的人。”
院里迎春花開了一轉(zhuǎn),澄黃黃的花團錦簇,門口一棵櫻桃樹是六年前二人初識時,許攸親手栽下的,年年花開的最早,一出門恍惚著以為還是一樹白雪。
雙瑟滿心期盼的春日終于如約而至了,一身嫁衣上已經(jīng)團團繡好了牡丹花枝連雙喜配鴛鴦。
方圓百里的村鎮(zhèn)皆知大名鼎鼎的許攸道長為了善心女神醫(yī)雙瑟還俗了,就在這月中旬是二人大喜之日。
村里私塾的孫先生前年患病九死一生,幸得雙瑟妙手回春,孫夫人熱心的請了雙瑟便將私塾當(dāng)成娘家,由此迎親到醫(yī)館去。
成親當(dāng)日,不少受過二人恩惠的民眾紛紛前來賀喜。
陽春三月的花兒都爭相開了,一派好春光。私塾前方正是一片桃李園,粉白的花開了滿園,一身紅嫁衣的雙瑟在鑼鼓喧天的熱鬧里,一步步走向了許攸。
當(dāng)許攸終于牽起她的手,抱著她上了八抬的大轎,雙瑟一顆懸著的心才落地,生出踏實的幸福感。
回到醫(yī)館雙瑟坐在床邊,許攸握著她的手,遞給她一盤糕點低聲道:“餓了先吃點,我招呼完客人就來?!闭f罷在她手上一吻。
雙瑟在紅蓋頭底下掩不住的笑,點了點頭。
雙瑟活過這么久,從來沒像今天這般開心過,她咬下一口糕點,甜絲絲的沁入心底。
今日許攸大婚,前來的賓客不止是鎮(zhèn)上民眾,也有幾位原三清觀與許攸交好的師兄妹。雖說許攸與三清觀斷了關(guān)系,但幾人從小一同長大,便是瞞著師父也下山來參加了宴席。
小師妹最是機靈,那盤糕點便是她說怕餓著嫂嫂才送來給雙瑟的。許攸招待著幾人入了席。
“恭祝二位新婚大喜。許先生一片癡情早已傳為佳話,實在是羨煞旁人?!?p> “到底還是免不了俗,見笑了?!?p> 女子衣著簡單淺施粉黛,但仍掩不了一股端莊的氣質(zhì)。
她笑了笑又道:“你二人宅心仁厚,實乃天作之合。小女幸得許夫人醫(yī)治,還未曾當(dāng)面道謝?!?p> “趙夫人不必言謝,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我有個禮物給雙瑟姐姐。”平安突然開口道。
許攸摸摸平安的頭:“真是有心了,雙瑟姐姐就在房間里,去吧?!?p> 雙瑟聽到門外有動靜,心都砰砰的跳起來?;腥宦牭绞煜さ囊宦?,雙瑟猛地掀掉了蓋頭?!斑@院里當(dāng)真是百花齊放,爭奇斗艷。”
雙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站起身,腦中一陣恍惚。前世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世上哪能事事如愿?我不爭,死的就是我?!?p> “年年無憂,歲歲平安……”
“娘親,水里好冷啊,歲歲害怕……”歲歲掙扎著面目蒼白的臉忽然放大在眼前,雙瑟一下癱倒在床邊,嘴里喃喃著:“歲歲……歲歲……娘對不起你……”
“呵,皇位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狈綂D(zhuǎn)過身,紅唇似血,一開一合。
“許熠必須死,惠妃也不能留?!彪p瑟感覺渾身發(fā)冷好像又浸在那年寒冬臘月結(jié)冰的湖水里,歲歲就在她面前越沉越深。
“歲歲只想和爹爹娘親永遠在一起?!?p> “不求寵冠六宮,但要權(quán)傾朝野?!彪p瑟抱住頭感覺頭痛欲裂,腦子里重復(fù)著,你要權(quán)傾朝野卻害死了我的孩子,憑什么憑什么?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對著許晟伏地跪拜,九歲的許晟身后是珠簾之內(nèi)的方婠,勾唇笑著俾睨天下,不可一世。她身下的龍椅高臺都化作森森白骨……
雙瑟揮手驅(qū)散這一切,她額上滿是冷汗,再睜眼只看見門口站著趙平安和趙夫人一臉驚恐的看著她。
看到趙夫人那張臉雙瑟瞳孔驟縮,雙唇都顫抖起來。
“方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