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侍中???中尚藥典御丞?
那是掌管宮中醫(yī)事尚藥典御的屬官!
這么說宇文邕現(xiàn)在舊疾復發(fā)了?說不定是真的,高寶德想道。
前世不管是親眼見到的,還是后來聽別人說道的,高寶德早就知道,他身子骨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好。
最后還是疾終呢……
婢姚這一番話,令剛才突發(fā)愧疚之心的高寶德更添自責。
剛進冬月,高寶德朝窗外一瞅,昨夜下的雪,現(xiàn)在還冷得很。
高寶德問婢姚:“他們?nèi)ブ惺讨惺∽鍪裁???p> 婢姚搖搖頭,回答道:“奴婢不知,可能是宇文公子的身子不太爽快吧?!?p> 高寶德心里一沉,暗自思忖上輩子宇文邕身體有恙一事。
現(xiàn)在宇文邕也才是少年之齡,身體雖從小差到大,但高寶德還是覺得應該從小就調(diào)養(yǎng)者比較好。
來齊國為質(zhì),無論是替西魏來的,還是單純?yōu)闋恐朴钗奶┒鴣?,他畢竟是在敵國做質(zhì)子,日常上的待遇肯定是比不上自己家的好。
“本宮要去看看?!备邔毜孪露Q心。
“啊——看什么?哦是?!辨竞靡皇菦]有反應上來,還沒有跟上高寶德的節(jié)奏。
婢姚也疑惑地猛一抬頭,雖心里不解,也隨即低聲稱喏。作為公主身邊穩(wěn)妥的大宮女,婢姚并沒有質(zhì)疑和拒絕高寶德的要求。
話音正落,屋外一一內(nèi)侍傳喚道:“公主,中侍中省中尚藥典御丞請見。”
“公主,是奴婢之前為您傳的潤喉湯藥?!?p> 高寶德點頭,婢姚向殿外回道:“可?!?p> 中尚藥典御丞急趨進殿,呈上手中端著的湯藥。
聞著并不像普通苦辛的藥劑,倒像是香甜的果糖湯汁。
高寶德有些好奇:“這是何物?”
中尚藥典御丞身后的幾個內(nèi)侍盛好湯藥,遞給高寶德。
典御丞回稟:“告知殿下,此物為蜜制金桔湯,有清心滋陰,生津潤燥,止咳化痰之功效。此湯清甜溫軟,適宜殿下的癥狀和年紀?!?p> “哦。那你下去吧。”
高寶德抿了口蜜制金桔湯,挺好喝的,嗓子也不太澀了。
典御丞俯身準備告退。
“等等?!?p> 卻被高寶德叫住了。
“先去為本宮準備一套你們中侍中省的行裝,跟他們一樣的就行?!备邔毜率种钢溆┥砗蟮哪菐讉€小內(nèi)侍說。
典御丞納悶,悶悶地道喏。
屋內(nèi)眾人稱是。
高寶德不知道應該怎么樣面對上輩子心心念念的宇文邕,甚至是在他少年時也一樣不敢面對。
于是她想了想,最終決定叫上典御丞一起,對外稱給質(zhì)子宇文邕治病。
給宇文邕治病這個借口,想來大齊朝堂后廷內(nèi)外都會有什么意見的。畢竟,西魏送質(zhì)子給你,你也不好讓他隨隨便便病死在你家吧。
典御丞忙得很,卻也不敢開罪在宮中位尊無極的長樂公主高寶德,只好委屈巴巴地答應下來。
典御丞身后那幾個小內(nèi)監(jiān)年齡都不大,這樣高寶德的小小年紀小小的模樣也不算太出奇。
高寶德嘆了口氣,感覺自己雖然活了算是三輩子了,仍然很慫。
她身著中尚藥司小內(nèi)侍的衣服,站在典御丞和其他兩個一同前來的內(nèi)侍身后。
典御丞一臉驚悚地看著她。
“別慌,就是讓你帶本宮去個地方。”高寶德出聲安慰膽子小的典御丞。
“去,去何處?”
“西魏宇文泰送來的質(zhì)子宇文邕的住處?!?p> “……”
典御丞懷疑自己今天出門前沒有算上一卦。
好奇,驚悚,但是又不敢問。
嚶嚶嚶。
似有心靈感應一般,高寶德回頭,又對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公主,一同前去的婢姚和婢好說道:“你們先回去,不用聲張,本宮就是過去看看……一個故人?!?p> “……是?!辨疽?、婢好兩人也一臉懵,但都悶聲說是。
“快走吧!”高寶德催促典御丞。
高寶德這三輩子做事,從來沒有猶猶豫豫一說,她決定看望宇文邕,那一定會去看。
只是,近鄉(xiāng)情怯,近人思情,她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
“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高寶德深吸一口氣,示意典御丞走在她前面,自己跟上典御丞步伐,向宇文邕所住的地方走去。
高寶德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在齊宮生活過的上輩子,一次都沒有來過宇文邕入齊為質(zhì)的住處,她不知道竟然要彎彎繞繞這么遠。
高寶德在典御丞身后悄悄打量著,思忖這大概是往前朝的方向走去。
前朝在后庭正南面,所謂天子面南而居嘛。
噗。
“??!”高寶德一個不留神撞到典御丞的身上,有些幽怨的看著突然停下來的典御丞。
典御·委屈巴巴·丞說道:“殿下,到了?!?p> 高寶德指了指這附近的宮殿群,向典御丞問道,“這里?”隨即掃視一圈附近的景致。
她以為典御丞怕來往的宮婢認出他身后的長樂公主,所以特意找偏僻的小路徑行走。結(jié)果竟沒有料到,宇文邕真的住在這里。
深冬雖本沒有什么花草景致,但這焦色漆涂的宮墻確是實在有些頹圮之感。
她設(shè)想過宇文邕在齊宮可能住的沒有自己、母后、阿兄甚至后宮高位嬪御們住的好,但此地之景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禁門宮樹日影過,媚眼惟看宿鷺窠。
宇文邕的質(zhì)居之地,倒像是前世,她孤寂獨居的幽院一般。但不由得,高寶德想道宇文邕就住在這里,又感覺此處帶著些森嚴肅穆的緊張氣息,又有些像她現(xiàn)在的心境。
他不該被折了羽翼,孤守此處啊……
高寶德一直覺得,對于外表堅毅隱忍,但內(nèi)心卻那般高傲的人,這樣如困獸般的囚禁,折了他的羽翼和抱負,是直擊心靈的重擊。
又有些心疼他的前世一生的軌跡,在位十八年,積勢忍辱十二年,天和七年才一舉斬殺宇文護,獨攬大權(quán),南征北戰(zhàn)。
自他駕崩后,高寶德一直在想,那享權(quán)七年雖然他眼里沒有過自己,但他是肆意的,是開懷大笑的吧。
她只見過年少之時的他,只看見過眉頭緊蹙嚴肅的他,還沒有見過他的笑貌呢……她偷來的這一世,一定會讓他笑的久些。
“進去吧,按之前我告訴你的,你正常給公子看病,別管我?!?p> 高寶德裝作惡狠狠地模樣,威脅典御丞。
“明白,明白?!钡溆┺D(zhuǎn)身走到門前,不再看長樂公主,暗自擦了把額角的冷汗,好兇一女的。嚶嚶嚶。
“是誰?!”典御丞還沒扣門,屋內(nèi)人警覺地問。
典御丞回答:“請容稟貴公子,奴婢中侍中省中尚藥典御丞,昨夜得知公子貴體不適,尚藥大人特派奴婢前來,為公子奉藥醫(yī)治?!?p> 屋內(nèi)那人這才放緩語調(diào):“請稍后,待我容稟?!?p> 宇文邕掃了眼跟他說這事的何泉,擺弄著手中的陶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須臾略帶諷刺地一笑:“怕我死于此處罷了,讓他們進來罷?!?p> “喏?!?p> 何泉給門外眾人開了門,迎典御丞和高寶德等人進來。
高寶德不敢亂看,更何況她現(xiàn)在的心緒亂得很,只是不經(jīng)意間嗅到,鼻尖清氣,沒有她屋內(nèi)燃的薰香濃甜,也沒有宮宴酒氣,只有清新入鼻的清脆之氣。倒是和宇文邕的性情有些不符。
高寶德略一走神,緩過神來趕緊跟著典御丞來到內(nèi)殿,匍匐在宇文邕身前,拜道:“公子安?!?p> “起?!庇钗溺叩故菦]有伸手虛扶他們,只是喊起也不看他們。
??!
高寶德心里一顫。
她多久沒有聽過宇文邕的聲音了?多久沒有跟宇文邕這么近距離地接觸了?多久沒有見過他了……
真的好久好久。
高寶德不敢抬頭去看,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
典御丞起身后說道:“公子,昨日勞您前往中侍中省,是奴婢們的失職,不知您貴體抱恙,今日特來請罪,并為公子治疾?!?p> “哦?”如果高寶德抬頭,一定會看到宇文邕略帶回味地表情。
“胎帶的弱氣,醫(yī)不好的,不必勞貴中侍中省費心了,給我一些止疼入眠的藥就可。”
止疼……入眠……
原來年少的時候,宇文邕過的就這般困難。高寶德后來幽居才知無法入眠的滋味,只是這止疼,宇文邕竟然也是會疼的。
高寶德忙低了低頭,掩蓋住自己面上的復雜和眼中的心疼之色。
典御丞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跟宇文邕說道:“公子想要止疼的藥物,只是這,不知公子哪里疼痛,讓奴婢為公子看一下也好?!?p> 高寶德也想知道他哪里會疼,要不是她現(xiàn)在年紀太小,她真的很想自己上去,拉下典御丞,自己給宇文邕號脈。
“你看吧,”宇文邕隨意地把手放桌子上,示意典御丞,“舊疾了?!?p> 到底也沒有說自己哪里疼。
可能是渾身都疼吧。
高寶德繼續(xù)心情復雜。
典御丞上前,瞥了眼身后的小內(nèi)侍和長樂公主,小內(nèi)侍從醫(yī)箱中拿出綢帛,墊在宇文邕腕上。典御丞告聲得罪,便仔細地感覺起宇文邕的脈象。
高寶德很著急。
宇文邕此前在他們一進門前,便略一觀察過典御丞和他身后的幾個小內(nèi)侍,于是自然就注意到高寶德,對她的情態(tài)感到十分奇怪,不由得深眸。
話說典御丞切著宇文邕的脈,越久越覺得心涼,抬頭余光看了眼宇文邕,十分感慨,天妒英才,讓此輩先天不足,身染重疾,終生可能都無法痊愈。
可惜了如此的俊公子。典御丞心想到。
“公子之疾先天便有,確實難以根治,但總喝止痛的湯藥總歸治標不治本,是藥三分毒?!钡溆┌丫I帛疊起來收好,遞給高寶德。
這一遞,擾亂了高寶德一直關(guān)注著他切脈結(jié)果的思緒。高寶德一愣,只好接過綢帛,手中一緊,有些不舍地走到藥箱那邊放下。
可惡的典御丞!
典御丞:嚶嚶嚶,我做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