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寶德見何泉這般爽快,如此信任自己。
一時想要打發(fā)他、掉他離遠(yuǎn)點(diǎn)的心,變得有些羞赧。
咳咳。
她本意是想打發(fā)何泉遠(yuǎn)去,或到尚藥局去呆一會,以便于自己冠冕堂皇地,聽聽宇文邕和祖珽二人要談些什么。
“尚藥局旁,便是尚膳局,你去取些粟米、山薯蕷湯煮之,文火燉熬?!?p> “妥當(dāng),奴婢親自去?!?p> 何泉憨笑著想要上前,想要去捧高寶德手中的藥湯碗。
高寶德向后一縮,說道:“還是我進(jìn)去送給你主子吧,順便仔細(xì)觀驗(yàn)下郡公的病情?!?p> 何泉笑稱是。
隨后,待看見何泉離殿,已朝向中侍中省方向去,高寶德便示意婢姚,退到殿門口候著,替她望著風(fēng)。
高寶德倒要去聽聽,宇文邕、祖珽二人會說些什么。
悄悄離了偏殿,跨身正殿。
……
祖珽進(jìn)了殿中有了一會兒。
殿中的二三宮人,早已被宇文邕散盡。
高寶德藏身簾后,正對宇文邕面顏,和被架子擋住一半的,祖珽的背影。
二人對坐。
他們都瞧不見她。
還沒等高寶德站定,就聽宇文邕清朗的嗓音傳來。
“尚藥典御既提及陰陽占卜之術(shù),看來是想為邕占卜一二?”
祖珽答曰:“郡公有非常骨法,珽忽見郡公,便有乘龍上天之感。”
宇文邕挑眉:“據(jù)邕所知,不論尚藥典御,亦是儀曹郎,每日的工作,可都不是研究擺弄這些占候巫術(shù)?!?p> 宇文邕但笑不語。
他二人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
高寶德屏住呼吸。
然后便聽宇文邕一語驚人:“怕是你祖孝徵,專為邕所來?!?p> 高寶德聽之入耳,倒是心驚。
拘在宮中,宇文邕之前自然不可能認(rèn)識祖珽。卻因一時交流的只言片語,就能斷定祖珽是專門為他所來。
他是質(zhì)子,能為何呢?
所圖恐怕甚大。
由是,祖珽用意,不難猜也被宇文邕窺得一二。
高寶德幸災(zāi)樂禍。
她倒要看看這次,不同于與高湛君臣奏對,祖珽與宇文邕的應(yīng)答,該是如何。
祖珽微愣,一兩息過后,又哈哈大笑,耍無賴道:“郡公知珽是在為郡公著想便好?!?p> 瞅了眼正襟危坐在案前的宇文邕,祖珽自顧自放松了下腿腳。
“郡公何必這般懷疑珽之來意。真是叫人難過至極?!?p> 宇文邕在試探祖珽的同時,祖珽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宇文邕。
見宇文邕性機(jī)謹(jǐn)肚寬容,祖珽眼底,閃現(xiàn)滿意之色。
因宇文邕先前,將殿內(nèi)宮人寺宦統(tǒng)統(tǒng)都趕了出去,此時屋內(nèi)除了在一旁偷聽的高寶德外,僅他二人。
祖珽有些口干,喝完自己瓿中熱湯,便咋咋呼呼探頭看向玉罍。
果然不剩了。
祖珽幽怨地望著宇文邕,繼續(xù)道:“珽做客郡公殿中,郡公這般待珽,有違禮道,不合君子之儀?!?p> 憤憤不平。
宇文邕不笑也不語。
你是何人,值我為你俯身添水?
見宇文邕不上當(dāng)、不落套,祖珽也為之奈何。
高寶德無奈搖搖頭。
宇文邕日日無事,枯坐殿中,見祖珽久久沒有之后的動作言語,便也晾著他,低頭看起書來。
祖珽一見,笑意更濃。
祖珽方才還是隨意踞坐,瞬時正襟危坐,而后起身向宇文邕拜倒。
口中說:“欲以胡桃油做畫,獻(xiàn)與郡公。”
宇文邕抬頭看他,淡淡地說:“請。”
高寶德正詫異祖珽如何作畫,只見他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小葫蘆。
里面所盛之物,該是他說的胡桃油。
“?!钡囊宦暎娆E拔開蓋子。
“郡公稍等,珽借郡公桌案一用?!?p> 祖珽朝宇文邕拱了拱手,將手上葫蘆瓶內(nèi)之物倒在手上。
油狀物。
果然是那胡桃油。
還有一把沾了染料的小刷子。
宇文邕面無表情,凝眸望著他。
看他接下來的動作,或者說是表演。
祖珽自信,用指腹沾取胡桃油。
作畫。
雖不像狼毫揮就的那般行云流水,但仍自帶風(fēng)骨。
祖珽氣質(zhì),霎那間,渾然一變。
不再是吊兒郎當(dāng)?shù)睦项^子,這會兒像是,顯達(dá)之后的權(quán)臣貴胄。
有威壓也自成風(fēng)骨。
祖珽自幼天資過人,于他而言,事無難學(xué),凡諸才藝,莫不關(guān)心,好讀書,工文章,詞藻剛健飄逸。
于文章之外,又工音律,善彈琵琶,能作新曲。
并識懂四夷之語,擅陰陽占侯之術(shù)。
若不提其怪癖惡習(xí),祖珽其人之博學(xué)多才冠絕現(xiàn)世。
奇才。
怪才。
這樣想來,祖珽會用胡桃油作畫也不算驚奇了。
高寶德在簾后,又是祖珽背對于己,看不見祖珽所畫為何。
宇文邕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祖珽于案上,用小小刷子,沾取胡桃油,在案席上,先是圈了個方框。
謂之天下。
“郡公可知珽所畫何物?”
宇文邕挑眉,絲毫不在意地說道:“儀曹郎意氣風(fēng)發(fā),是欲與邕指點(diǎn)江山?”
祖珽笑:“何曾意氣,不見江山。”
宇文邕知他何意,欲引誘自己,可他偏不想順著他來。
戲謔稱:“祖郎殿中,胡油幾滴,付之一笑,亦是天下?!?p> 祖珽一愣,似是未料到宇文邕這般不著調(diào)。
但是他豈會啞口無言。
“珽,少年寒窗苦讀,壯年仕途不順,家薄人單,困辱盡嘗,所愿惟拜將入相,一展所學(xué)?!?p> 虛虛實(shí)實(shí),祖珽說與宇文邕聽。
宇文邕見慣了世仕之人。
“美夢成真終有盡時,名士暮年一樣孤零。年年辛苦,不覺如夢。王侯將相,雨打風(fēng)吹。何必懷有如此執(zhí)念?”
祖珽搖搖頭:“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業(yè)成。王業(yè)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p> 半曰半唱。
兩人心照不宣,試言半句,都知道對方打的什么主意。
“郡公可飲過酒?”
瞅了瞅宇文邕的年紀(jì)。
“自然?!?p> “與珽一飲?!?p> 像是怕宇文邕拒絕,祖珽又認(rèn)真瞧了宇文邕幾眼。
上下打量完,補(bǔ)充說道:“珽擅醫(yī),觀郡公面色,小酌無妨?!?p> 尚藥典御嘛,不奇怪。
宇文邕點(diǎn)點(diǎn)頭。
祖珽明顯要跟他說天下,宇文邕心中細(xì)量,知他想法,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