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玉斝,坐瓊筵,爾飡我看;誰為靈,誰為蠢,貴賤失宜?!?p> “臣稽首,叫九閽,開聾啟聵;宣命司,檢祿籍,何故差池?!?p> “金闕遠,紫金高,蒼天夢夢;迎神來,送神去,輿馬風馳?!?p> ……
“釋盡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
……
清商三調。
瑟調以宮為主,清調以商為主,平調以角為主。
高寶德吟唱的是,樂府清商曲調中的《神弦歌》十一曲。
她的唱聲清脆,似盈盈秋水,似淡淡春山。
算是為其解悶,也當作舒緩氣氛用。
不然高寶德感覺,在這殿中,總是有些奇怪的旖旎氣息作祟。
外頭夜空漸黑,烏云又遮了清月。
宇文邕倚靠小榻,閉目養(yǎng)神,聽著高寶德的脆音。
難受煩悶的身心也隨著唱詞,逐漸平靜下來。
雪在殿外飄著,音在殿上回響著。
一片祥和和諧。
待高寶德輕哼完,清商樂的小調。
“方才吟的是《神弦歌》?”
宇文邕細聽微品,輕挑眉目,淺笑吟吟,略帶詫異地問道。
“倒是第一次,聽人吟唱清商樂?!?p> “相反在吾大魏,貴人更喜聞胡樂。”
高寶德說:“與胡樂燕樂相比,我更喜歡的是,清商樂的小調子?!?p> “郡公竟曾聽聞過《神弦歌》?”
“坐下聊聊,別光杵在那。我的頭,也沒有方才那般刺痛了,不必再按。倒是辛苦了你?!?p> “不麻煩的。我只愿郡公,安康長樂。”
高寶德先是搖搖頭,而后目光掃視整個寢殿,瞧見遠處一個團子。
搬過來,輕輕放到宇文邕的小榻旁。
坐好。
聽到聲音,宇文邕方睜開略顯疲憊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高寶德。
然后言道:“永嘉之亂,王都淪覆,遺聲舊制,散落江左。宋梁之間,南朝文物,號為最盛,人謠國俗,亦世有新聲。”
“聽聞《神弦歌》,便是由南人朝廷,去前魏哀怨,考而補之得來。”
宇文邕講,自己讀史,廣而博知,也只是偶聞《神弦歌》之名而已。
西魏是諸鮮卑族人變亂起家,建都長安,擁兵關隴。
相較南人,鮮卑貴族確實相對短于儒文學識。
加之北地常年戰(zhàn)亂,大批北人舉族南徙,到東南定居避亂。
北地經史儒文底蘊,大部分被帶到了東南漢人朝廷。
就連高氏的大齊,占據(jù)山東,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推行鮮卑化。
聽清商三調脆音清唱,這還是第一次。
高寶德點頭說:“大齊承繼前魏清商署,整理出魏晉之時,雅樂舊曲、漢魏雜舞,和一些江南新聲?!?p> 清商三調,便是由這些雜合新創(chuàng)。
“因而,我才有機會,在齊鄴城宮內,接觸清商小調韻味?!?p> 高寶德雀雀查查地說給宇文邕聽。
像是在與他分享,自己得之的喜悅。
倒是宇文邕,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麗自然,音調婉轉,聲音清脆,好似枝頭上鳴叫的夜鶯。
眉眼柔靜,細眉如柳葉。
面若桃腮,精致如畫中仙子。
高寶德雖是稚齡,但顯能看見,幾年后的美艷絕倫。
秀色可餐。
不時看著高寶德的清秀面孔,宇文邕的食欲似乎更好些。
嚼了半碗粟羹,宇文邕方才覺察困意。
剛才,何泉端來粟米羹,高寶德見宇文邕饒有興致,精神尚可。
猶豫了一下,便還是將碗遞給宇文邕,讓他自己食用。
高寶德知,宇文邕貴胄出身,即便是身體不豫,自己把持的自尊道養(yǎng),也不會接受高寶德喂而食之。
“你在尚藥局,日常負責處理何事?”
高寶德正坐著,突然聽到宇文邕的問題。
正詫異他怎突然會關心這個,高寶德低頭佯作乖巧地想了想。
“平時無甚要緊之事。大父憐我年紀小,讓我做些尋?,嵤??!?p> “支使誰做都可以的?!?p> 高寶德這般答道。
她日日來宇文邕殿中,不得想個簡單的伙計?
若是把尚藥局的自己,塑造的太過于位高權重。忙碌于省中事務,又如何能輕易脫身來這里。
眼珠微動,高寶德想起一種可能。
“郡公莫不是,想要調奴婢到郡公的殿上?”
高寶德便出言問道。
她為自己這一想法驚到。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心中一喜。
“不是?!?p> 宇文邕拒絕的很快。
“你跟隨你大父生活在禁中,尚藥局較之我這里更為合適?!?p> 宇文邕諷笑。
自己在齊國為質,侍奉自己之人,都是從禁中來的鮮恩薄寵的奴婢。
若是讓高寶德到自己殿上來,先不管能侍奉多久,待他回國,對她日后在禁中生存,只會是一陋弊。
她還是不要到他殿上來的好。
時候已晚,種種原因,宇文邕不可能留高寶德于此。
不說二人關系奇怪,就單是宇文邕這個質居之殿所,尚且還沒有多余的屋舍可住。
于是高寶德主動開口:“讓何泉進來侍奉郡公早些休息吧。”
“奴婢也該入直內廷了?!?p> 內省各員,夜半時分,皆要留于禁中,無召不得外出。
高寶德還要借道回昭陽殿呢。
“天黑了,快走罷?!庇钗溺哒f。
“諾?!?p> “迎著月色,當心些?!?p> “好!”
高寶德出去,與婢姚一同踏月離去。
路上,高寶德瞅了瞅婢姚,問她:“阿姚,你今日看,西魏的輔城郡公,其人若何?”
“殿下是想問奴婢,對宇文四公子的感觀?”
婢姚聰慧。
她沉思須臾,然后恭謹說道:“宇文四公子心中有溝壑?!?p> “在看向殿下時,眼里有光?!?p> 高寶德輕輕敲打婢姚的額頭。
“小妮子,反了天了。”
“何時向阿好學來的阿諛奉承?”
剛才的雨,將永巷宮道洗刷的一干二凈。
這雨,縱是洗刷得干凈墻面上的污血與泥垢。
可總也洗不干凈,宮墻相隔的里外人骯臟的心。
朝上,宮內。
看著黢黑的宮墻,高寶德堅定地想。
快逃。
逃離鄴城宮。
逃離大齊。
她才不會,與大齊這輛車一起淪陷。
“阿姚說的對也不對?!?p> “宇文邕,不僅僅心有溝壑,目有野心?!?p> “他還將會是,大齊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