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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將軍行

第14章 怒火

白馬將軍行 錦官繡村 3806 2021-07-16 08:24:05

  文錦從書房辭出,些微興奮的情緒被“太子”二字又打入萬丈淵底,走出府門,拉過一匹馬,便縱馬向城外狂奔。

  他不停鞭笞馬匹,仿佛鞭笞太子,心里狂暴地想道:你貴為太子,富有四海,卻與我爭燕子,我不要江山,只要燕子,為何你們竟不答應!

  你等輕易謀劃,便毀我二人一世前程,世事何如此不公!

  你糧道艱難關我何事?為何不再艱難一些?

  你原州難下關我何事?最好至死不下,你也休回京師。

  直至人狂馬躁,雙方都視對方如瘋子,他想縱馬狂奔,馬欲掀他于地,最終一起摔倒在路邊草叢。

  他淚眼模糊,起身看去,竟又來到極峰嶺下,父母墳前。

  荒草枯寂,落葉如氈,無邊秋日之下,幾只孤雁無聲南遷,一腔憤懣,滿腹委屈,也只有在父母面前痛哭一場。

  回城路上,他輕撫馬匹,都是弱者,何必互欺,行至宇文府后街,他看到一座木樓,上書“連升酒家”三個大字,似是一處酒肆。

  二樓正對,當是宇文燕閨房,他心中一動,駐馬而下,信步往二樓走去。

  他心中黯然,一別旬日,她可安好?食可甘味?寢可安眠?心有煩憂,可有人訴?若是委屈,可敢痛哭?

  孤雁難飛,她獨身一人,僅丫鬟相陪,如何過這秋冬之日?一路上樓,已是喉嚨哽咽,胸中酸熱。

  樓上卻甚是喧囂,臨街靠窗之位,已經坐滿,文錦甚是詫異,已經過了飯時,為何還有這許多客人?卻見食客并不在于用餐,而是對著宇文府指指點點。

  他心中一驚,快步走至窗邊查看,隨即腦袋轟然一響,卻見窗戶對面,正是宇文府內宅,一群浮浪子弟,語帶狎褻,議論紛紛。

  “哎,今日閨房又是門窗緊閉,不得見太子側妃美顏?!?p>  “嗨,你等未見那日側妃梳妝,真是美艷不可方物?!?p>  “你等日日窺視,人家當然關門閉戶?!?p>  “哎,快看!老的出來了,看不見小的,老的也不錯,可惜成天板著臉,不見一笑?!?p>  “你懂個屁,板臉有板臉的味道,沒聽說美人蹙眉嗎?”

  文錦心中怒起,堂堂宇文府,竟成市井之徒猴戲之所,情急之下,抓住身側一名浪蕩之徒,劈胸將其拎起,怒罵道:“你等少在此放屁。”

  那人卻頗有些功夫,雙手外格,打落文錦右手,隨即當胸一掌,便欲擊倒文錦,卻不料下盤不穩(wěn),自己被震得后退幾步。

  他一愣,隨即雙腳躍起,右腿前蹬,左腿策應,踢向文錦,他跳躍甚高,空中滑行,姿態(tài)舒展,觀之甚美,一看便知是羽翎教頭手筆,眾人轟然叫好。

  卻不知文錦經歷戰(zhàn)陣,視這等花哨架子,如女人舞姿,那人起跳,他也起腳,并不高躍,只等對方滑行,無處借力之時,左腳下劈,正中其胸。

  左腳貼胸下壓,將其踩至桌面,桌腿不支,支離散架,那人便跌坐于地上。

  一群惡少緊圍上來,怒目盯視文錦,被打之人一躍而起,抽刀怒道:“我等大庭廣眾之下鳥瞰風景,關你屁事?!?p>  說完,揮刀便要撲上。

  文錦也徐徐拔劍,審時度勢,算計擊殺次序。

  “慕華校尉說不能看,那就不能看!”卻是拓巴原鄉(xiāng)手搖羽扇,緩緩升樓而來,對眾人冷笑道。

  眾少眼見是他,紛紛避讓,領頭之人打躬道:“不知公子在此,在下告退?!闭f完,帶領眾人恭敬地退了下去。

  見文錦愕然,原鄉(xiāng)笑道:“此乃執(zhí)金吾之子,名叫祖寬,我父親是其父頂頭上司,在我面前,他何敢放肆?!?p>  說罷,他長嘆一口氣,又說:“我有一言,肺腑相告,宇文燕太子側妃之名已定,若皇家知你二人有私,宇文闔府死罪?!?p>  文錦眸中烈焰升騰,卻冷冷問道:“宇文府就該當受如此之辱?”

  原鄉(xiāng)笑道:“此事容易,臨街店面,二樓盡數封堵即可?!?p>  文錦驚呼一聲:“此非易事。”

  原鄉(xiāng)哈哈大笑:“父為高官,只手遮天,此事于我,易如反掌?!?p>  文錦拱手謝過,又道:“‘連升酒家’二樓,我欲買下,原鄉(xiāng)能否借我些許銀錢?”

  原鄉(xiāng)笑問:“兄買之何用,你高坐于此,她門窗緊閉,又看不見你。“

  文錦黯然說道:“燕子懼黑,我夜間守護于此,她若感知,其心必安?!?p>  原鄉(xiāng)悚然動容,雙手打躬,長揖至地:“兄英雄蓋世,情深如斯,原鄉(xiāng)愿盡綿薄之力幫你,此間店鋪,本是我家產業(yè),你只管住便是,何言借字。”

  “如此,文錦盛感原鄉(xiāng)美意?!?p>  “兄言重了,你視我為友,已是原鄉(xiāng)之幸,兄飲馬峪一戰(zhàn),已負盛名,京師已遍傳兄深通兵法,戰(zhàn)功蓋世,英姿勃發(fā),前途無際,若錦郎此刻招親,應聘之人,可排至丁香街?!痹l(xiāng)哈哈大笑。

  又進言道:“只是務必當心,切莫讓人看出端倪。”

  文錦當下回府,卻不見宇文豹,便找可風打聽,方知順兒也幾日不曾回府,他已尋遍京師,不曾見到。

  文錦大驚,便來至書房,詢問宇文化成,宇文豹是否有事外出。

  宇文化成盛怒:“這個孽子,尋花問柳,我正欲尋之打死,你若見他,讓其速死。”

  文錦心中發(fā)急,扭頭便走,卻被宇文化成叫?。骸澳銈兯貋斫缓?,你幫我好好勸勸豹兒,若改邪歸正,還是我的兒子?!庇钗幕删孤曇暨煅?。

  文錦便帶上可風,以御前大街為界,分頭尋找,尋至晚間,一無所獲,文錦正在焦躁,可風快馬而至,帶文錦飛馬至城西一處酒肆。

  宇文豹與順兒果然坐在里面,桌上擺滿酒瓶,宇文豹神情黯淡,已有醉意。

  文錦嘆了一口氣:當日我失燕子,今日他必失依依。

  二人相見,無語凝噎,文錦堅忍數日,已忍無可忍,天涯斷腸,淚眼相望,他拿起酒壺,痛飲一口,涕泣道:“不想我兄弟二人竟是同命相憐?!?p>  宇文豹含淚而笑:“還以為錦郎不會流淚!”

  文錦噎了一口氣:“豹兄面前,不想忍淚?!?p>  宇文豹含淚大笑,與他共飲一杯,嘆道:“兄今日方知你當日之痛,如無身受,絕難感同!”

  良久,文錦方問:“何人所為?”

  宇文豹恨恨道:“老賊!宇文化成!我親爹!“

  “恨他嗎?”文錦輕輕問。

  “恨之入骨!你難道不恨?”宇文豹奇怪地問道

  文錦自肺腑深嘆一口,仿佛不勝其寒:“欲恨無力!”

  宇文豹苦笑道:“為何?“

  “畢竟是他帶我進宇文府?!?p>  文錦想起宇文化成之言,又徐徐說道:”內心深處,義父還是愛你的?!?p>  “他愛個屁!他愛過誰?他只愛他自己,滿嘴皆是忠義,內心全是算計,他只愛他的前程,愛他的名聲。當日認你為義子,便為今日之棋局?!?p>  文錦心中默然,時至今日,他有何不知。

  酒意深沉,宇文豹粗重嘆了一口氣:“夜已深,錦郎且回府,母親就靠你多照顧了!“

  文錦大驚:“你要去哪里?”

  “浪跡天涯!”宇文豹平靜地說道:”荒野鄉(xiāng)村,繁華都市,天涯海角,幽冥荒地,若此生有幸,能再見她一面,我愿足也。”

  文錦驚問:“何以謀生?“

  宇文豹涕泣道:“何須謀生,于路流浪罷了,我誤了她,我害了她,她所受之苦,我身受之,她所受之辱,我心受之,如此,方可稍減我心痛于萬一”

  文錦不禁慨然嘆道:為何山卑男兒,皆是癡情之種?

  正要說話,宇文豹又道:“錦郎何須勸我,你與燕子私奔,兄佩服之至,又何必阻我?!?p>  文錦肅然道:“我非是勸你,如此行事,方是豹兄本色,方是丈夫意氣,文錦他日若有能為,必助豹兄一臂之力?!?p>  言罷,帶可風告辭而出,路上叮囑可風:“若府中有人相問,便說不曾見過他二人?!?p>  可風笑答:“何須錦郎吩咐。”

  第二日早餐,文錦便向宇文夫婦辭行。

  宇文化成大驚:“你去哪里?“

  “朋友贈陋室一處,我搬去那里?!?p>  馮氏心中凄楚,淚流滿面:“一定要走嗎?豹兒走了,你也要離開嗎?“

  文錦哽咽道:“留在此處,與燕子近在咫尺,卻相隔天涯,文錦心痛如割;冬日快到,夫人所用之虎皮,已經老舊,文錦明春進山,再與夫人謀一虎皮?!?p>  馮氏一把將他抱住,嚎啕哭泣:“你若委屈,便回來找我,娘陪你痛哭一場?!?p>  文錦泣道:“娘也不必憂心豹兄,他朋友遍天下,必定無事,文錦若有他消息,必定盡快告知?!?p>  宇文化成長嘆一口氣:“若有難處,便回來找義父?!?p>  文錦也嘆了一口氣:“文錦今生今世記得你們養(yǎng)育之恩?!罢f罷,轉身離去。

  看他走遠,馮氏失神說道:“這宇文府,已是荒野孤墳,你我二人,便是冢中枯骨,這下你高興了!“

  宇文化成哽咽道:“我女兒是太子側妃,我義子很快就是將軍,我為何不高興?!?p>  文錦出府,可風已收好行李,牽馬等他,文錦苦笑道:“你我兄弟二人,怕是要學豹兄,沿街乞討了?!?p>  可風卻甚是高興:“能朝夕追隨錦郎,我之福也?!?p>  來至宇文府后街,文錦見一夜之間,所有店鋪臨街二樓,均已被木板封堵,獨留連升酒家一間,不禁佩服原鄉(xiāng)行動神速,心思細密。

  上至二樓,房中已布置妥當,二人寢居,毫無問題,店家上樓相告:“原鄉(xiāng)公子吩咐,你二人一日三餐,均由小店供應,公子想吃什么,盡管吩咐?!?p>  文錦不由感慨,若非拓巴升之子,原鄉(xiāng)當是至交知己!

  一連十數日,宇文燕閨房依然門窗緊閉,文錦心有靈犀,已知其意:不為躲避窺視,而要自閉于世!

  他不見其容顏,不知其情形,憂憤交加,肝腸寸斷。

  當晚,店家奉上酒菜,文錦心中煩悶,便與可風痛飲。

  可風忽然擲杯怒道:“依我們草原人脾性,若是喜歡,便牽手鉆樹林,偏要學漢人虛偽禮教,守那么多規(guī)矩,你二人若生米成飯,原木成舟,哪里會有今日?”

  文錦仰頭豪飲一口,無奈嘆道:“漢人至壞,陰柔狡詐,卻治世有道,文明開化;胡人祖祖輩輩,孜孜以求之事,便是漢化?!?p>  可風長嘆一聲,良久又道:“錦郎英雄蓋世,何不殺進宇文府,奪了燕子,遠走高飛??娠L情愿追隨,即便潑血一瓢,身敗慘死,終究出了這口鳥氣?!?p>  文錦斥道:“噤聲,此事至易,然天下之大,何處容身?果真如此,義父一家禍滅九族?!?p>  可風默然,悵悵不已。

  夜半天涼,孤月寒霜。

  可風醉臥帳里,房中一片寂然。

  文錦靜坐窗前,雙唇緊抿,身如雕塑一般,眸中怨毒彌漫,恨意滔天,一股暴戾之氣直欲沖天而起,卻無處可去。

  “她所受之苦,我身受之,她所受之辱,我心受之?!庇钗谋?,如鈞天之音,震耳欲裂。

  豹兄赳赳武夫,卻是丈夫意氣!

  我在此安臥!燕子卻日夜哭泣!

  她是我之妻,我如何護她一世?

  我是何人?為何來此世上?

  太子何人?卻要改我命運?

  為何我之所愛,總是被人奪去?

  忠義?

  孝道?

  禮教?

  狗屁!

  我之命,豈能天定!

  我之運,豈能他定!

  我本高山之子,謙卑之人,你若冒犯,我便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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