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憲皇帝的信心,一日之內(nèi),被兩次擊穿。
皇宮,西偏殿。
伍國定跪在地上,臉色鐵青,桑平跪在旁邊,面無表情。
征憲靜靜聽完二人奏報,臉色蒼白,神情憂憤,右手緊緊握住龍椅,幽幽問道:“桑平,你擊他一掌,他當真活不長久?”
“陛下,能逃過臣一掌之擊者,天下不過四人,文錦,不在其列?!鄙F桨寥?。
笑容!
在征憲臉上浮現(xiàn),眼中云翳盡掃,一片燦然:“卿是朕一手簡拔起來的,果然不負朕之所望,如此說來,朕很快就能收到文錦死訊?”
“回陛下,是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意外!
笑容僵住,眼中云翳重歸,雙頰染上絲絲陰云:“朕聽到的意外,何其多也,是嗎?伍將軍!”
他突然轉向伍國定。
語氣,有嘲諷,有刻薄,有憤怒!
伍國定悲憤不已,他雖不甚精明,入朝兩個月,也知道朝堂爭斗,利益交割,錯綜復雜,遠非狼賁衛(wèi)軍中可比。
有的事,看破,絕不能說破;
有的話,只能爛在心底!
聽皇帝問自己,只能伏地叩頭,哀哀請罪:“臣無能,臣有罪,請皇上重重治罪!”
仰頭,已是淚流不已,
真心的,委屈!
征憲緩緩起身,在殿中踱了幾步,傲然道:“你們無罪,都無罪,朕不降罪!都平身吧,朕有幾句話,你們聽好了!”
二人起身,躬身肅立。
“登基大典,已經(jīng)禮成,這些日子,眾卿受累了,文錦既已逃到宴國,只需時時打聽消息即可,從今日起,你二人專心自己的職責,乞伏桑平!“
“臣在!”
“宮中宿衛(wèi),朕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謀劃!”
“臣領旨,先皇以腰牌通行宮中,好則是好,太過繁瑣,且腰牌易于偽造,臣諫議,以口令代替腰牌,口令每日一換,由皇上親賜,是否允當?請皇上示下!”
“不!”
征憲沉思片刻,緩緩道:“腰牌、口令,兩套制度通行!”
“臣領旨!”桑平心中一顫。
“伍國定!”征憲并不理會,繼續(xù)下旨。
“你已是奮威將軍,朕將狼賁衛(wèi)交給你,上官斂現(xiàn)在是羽翎衛(wèi)尉,你二人通力合作,好好整頓行伍!”
“臣領旨!”伍國定躬身,心中稍安。
征憲緩步踱至殿門,看著青黯的天空,嘴角劃過一絲冷笑:“朕貴為天子,天下多少大事,豈能與一名逃犯一般見識?”
“你們,退下吧!”
不再看二人,跨步出殿,向天街徐徐踱去。
站在天安殿高高的丹墀之上,俯瞰清冷的天街,街上釘子一般的侍衛(wèi),心中輕笑一聲:
朕,是天子,應有吞吐山河的器宇!
文錦說的。
一人從宮門匆匆而入,疾步奔上天街,向丹墀快速跑來。
祖震海!
丹墀下,出示第三道腰牌,侍衛(wèi)放行,祖震海升階,仰頭看見皇帝。
皇帝身后,甲士如林!
祖震海大吃一驚,半階上伏地跪倒,行覲見大禮。
征憲微微一笑:“平身,朕東偏殿見你?!?p> 東偏殿。
征憲微笑道:“人,想必都已拿回,好生安置吧,朕還未想好如何處置?!?p> 祖震海起身、后退,下跪、行禮,請罪:“臣有罪,只拿到文錦母親馮氏,其一子一女潛逃?!?p> 意外,又是意外!
祖震海所說,并不全對,因為馮氏,也不是拿住的,而是自愿跟隨返回。
征憲派的護衛(wèi),與慕華博派的護衛(wèi),幾乎同時到達原州,隨即,祖震海也到了。
卻,都撲空了。
因為拓巴忍,動作更快!
宇文豹到原州任職,拓巴忍便將馮氏一行安置到自己府中,理由很充分——跟慕華博是朋友!
拓巴忍在原州,幾乎是皇帝一樣的存在。
因為,鎮(zhèn)守邊關十幾年,他找到了邊境安寧的密碼,
不是作戰(zhàn),而是和平,
和平,靠的是貿(mào)易!
便派人聯(lián)絡宴國并州太守,雙方一拍即合,打開了邊境,并鼓勵邊民互市,隨即發(fā)現(xiàn),真是妙不可言。
其一,邊境和平,朝廷便會表彰,朝廷表彰,便會有賞賜;
其二,邊境貿(mào)易,可以發(fā)大財!因為貿(mào)易,可以收關稅的,而且稅收不低。
拓巴忍并不愛財,而原州刺使楊烈,跟他一樣的脾氣,兩人一商量,便將錢財用于賑濟百姓、賞賜軍士。
因此,拓巴忍在原州,說話幾乎就是圣旨!
人在邊關,拓巴忍卻時時關心朝廷的消息,天周年邁,他派往京城的信使,幾乎每天都會傳回消息。
天周彌留,宇文豹執(zhí)意返回了平城,
他,不放心文錦。
京城宮變,文錦被擒,拓巴忍第一時間便得知消息。
毫不猶豫,便派人送馮氏一行潛出邊境,前往并州避禍。
馮氏卻拒絕,她要回京,陪燕子!
拓巴忍無奈,讓墨菊帶著慕華尚、慕華璇去了并州,鄭小興留下,陪馮氏回京。
安排妥當,剛好贏回一日的時間,
至關重要的一日!
第二日,慕華博派遣的護衛(wèi)秘密趕到,得知實情,即刻無聲返回。
同日,征憲特使趕到,卻陷入困境!
按指令,他們只需帶回慕華尚,可慕華尚失蹤,原州只有馮氏,便猶豫不決。
好在第二日,祖震海趕到。
祖震海,并不好對付,因為他手上,有新皇帝的新圣旨,按旨意,他可以搜查原州任何地方。
拓巴忍在原州是一方神圣,可也不敢抗旨,只好下令,開放所有地方,讓祖震海自便。
祖震海搜查兩日,便不敢再搜了。
因為再搜,可能會挨揍!
拓巴忍不敢抗旨,手下的軍士可不管那么多,祖震海每到一處,都會看到懷抱胳膊,怒目而視的軍士。
再好的軍隊,也有**,**不認皇帝,只認主將,誰對他好,他替誰賣命,拓巴忍的虎嘯軍,兩日之間,忽然多了許多**。
見祖震海狐假虎威,就有**遠遠叫囂,要揍這幫狗日的貪官污吏,待祖震??拷瑓s會有人恰如其分地出來,將**拉走。
祖震海雖然狐疑,卻不敢冒險,自己剛當上鷹揚衛(wèi)將軍,正是前程遠大之時,在這邊關遠地,被人砸了黑磚,太不劃算!
兩日之后,祖震海便明白,自己要找的人,肯定不在原州,極大的可能,去了宴國!
祖震海再蠢,也知道征憲的圣旨,管不到宴國!
何況,他極其聰明!
跟拓巴忍鬧僵,沒什么好處!
既然如此,還不如送一份人情給拓巴忍。
同朝為官,
多一個朋友,當然是極好的!
于是,便爽朗地拜訪了拓巴忍,豪爽地表示,自己是極其敬仰大帥的,決不相信大帥會窩藏欽犯,既然有小人造謠,自己搜一搜,也是為了幫大帥脫去嫌疑!
大帥日后回京,盡管找我祖震海,朋友一場,水酒一杯總是要招待的!
但是,有一條必須堅持,請大帥務必體諒,
馮氏,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兄弟也沒辦法,因為,
這是圣旨!
拓巴忍忖度,征憲抓人,不外乎逼文錦就范,慕華尚當然是首要目標,而馮氏,是分量最輕的人質(zhì),況且,跟祖震?;鼐?,一路有人照應,倒是極安全的!
便爽朗地表示,自己雖然鎮(zhèn)守邊關,也是朝廷大臣,皇上的臣子,既然皇上有旨,人,你盡管帶走,皇上如此仁慈,文錦雖是逃犯,必會善待其母親,
況且,馮氏,并不是文錦生母!
拓巴忍特意作了一個聲明。
至于回平城之后,老夫一定要叨擾祖大人的!
心中暗想,老夫這輩子,怕是再不會回平城了。
祖震海一日不愿久留,當即帶著馮氏,便上路了。
祖震海奏報完畢,征憲陷入久久的沉默!
大丈夫,有吞吐天地的器宇!
文錦,你告訴朕的!
他在心中告誡自己,
淡定!
便緩緩問道:“依你看,文錦的子女去了哪里?”
“臣敢斷定,他們?nèi)チ搜鐕?,拓巴忍,脫不了嫌疑!”祖震海斟酌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懷疑!
又是一次意外!
又是去了宴國!
征憲深深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平身吧,你辛苦了,馮氏如何安置的?”
“臣將其送去了文錦府,那里有軍士守衛(wèi),就是宇文司徒那里,臣還需安撫一番?!?p> “甚好,宇文司徒那里,朕自會撫慰的,你,退下吧!”
祖震海躬身退出,心中驚訝不已,
皇上,
越來越深沉,
越來越琢磨不定!
退出偏殿,征憲緩緩步入后宮,來到自己的寢殿——皇極殿。
鄢妃已經(jīng)等候多時。
“兒皇問母妃安!”征憲施禮。
“皇帝起來吧!”
鄢妃虛扶一下:“派出去的人,都回來啦?”
“是的,母妃,情況不是太好?!闭鲬椇喖s說了一下。
鄢妃微微蹙眉,嘆道:“都逃了,他們倒是團聚了!”
“倒不一定的,桑平說,文錦受他一掌,活不久的!”
“你信嗎?皇帝!”
鄢妃不屑,冷笑一聲:“這幫臣子,欺上瞞下,一套一套的!”
征憲沉默。
鄢妃起身,在殿中緩緩踱步,身形款款,步態(tài)施施。
許久,突然陰冷地一笑,咬牙道:“跑了一個兒子,讓她賠你一個便是!”
征憲訝異,不解地看著母親:“賠?如何賠?”
“宇文燕,他們放走文錦的兒子,讓她給你生一個,賠你!“鄢妃仰頭,語氣平靜,眸中,竟有絲絲笑意,似乎很欣賞自己的創(chuàng)舉。
征憲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母親,卻變得陌生,
或者,母親一貫如此,是自己,變得陌生。
卻搖頭,徐徐道:“宇文燕剛烈,如何肯就范?“
“父母都在,不怕她不就范!“鄢妃詭譎地一笑:”宇文燕貌美如花,平城一絕,怎么,皇兒看不上她?“
惡毒的主意,卻是調(diào)侃的語氣!
征憲眉頭漸漸舒展,眼中逐漸放出燦然的光芒:“兒子烈烈丈夫,有吞吐山河的器宇,絕不仗勢欺人,朕,封她貴妃!朕,不著急,讓她好好準備,大婚之禮,放在半年之后?!?p> “甚好,若是文錦還在,也讓他有充足的時間準備!“鄢妃贊許地看著皇帝,點頭道。
征憲起身,會意地看著母親,也笑道:“宇文司徒對朕忠心耿耿,此事,讓他來辦?!?p> “宇文化成當然是合適的人選,不過,此人反復無常,不可大用,皇帝要小心?!佰冲倘灰恍Γ诘馈?p> 征憲心中不悅,卻笑道:“母妃說得是,兒子自有分寸,母妃不必如此操心,安享尊榮富貴便是!“
鄢妃愕然!
驚訝地看著征憲,仿佛不認識似的。
片刻,方沉臉說道:“你竟然對娘如此說話,這是跟誰學的?“
“文錦!“
征憲起身,緩緩踱步至殿門,看著彤云密布的天空,許久不語,他并非不認可母親的話,只是想讓母親明白一個道理。
”兒皇是征憲皇帝,不再是二皇子!“
征憲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