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秋涼如水,黎明時的夜空,月亮如玉盤一般懸在天上,秋風卷起零落的黃葉,在宮墻圍成的巷中,隨風飄蕩。
元彪抬頭看看天色,估計再有半個時辰,大將軍就該起床、準備上朝了,可風也會帶人前來換崗,元彪看了看殿門前肅立的侍衛(wèi),便邁步踱向永巷的方向,作最后的巡查。
殿外職守一夜,元彪已經(jīng)有些微倦怠,可腦中卻極度興奮,微涼的秋風吹在臉上,說不出的清爽。
一路并無意外,元彪非常滿意,站在永巷路口向四周望了望,便轉(zhuǎn)身要往回走。
微明的晨曦中,一個人影卻吸引了他的目光,人影從御膳房走出,便向?qū)m外的方向疾速走去,腳步匆匆,三步并作一步,舉動,卻是鬼鬼祟祟的,不時左右打量,五步一回頭,看向后方的御膳房,似乎防著里面的人追出來。
元彪心中生疑,便躲在墻角后,靜靜聽著前方的動靜,片刻之后,腳步越來越近,已經(jīng)能聽見呼呼的喘氣聲,元彪斜跨一步,從墻后閃出,沉聲喝到:“站?。 ?p> “呀!”
來人驚叫一聲,如白日遇見了鬼,腳下急停,差點摔在地上,閃眼看了一下,認出是元彪,隨即臉色蒼白,牙齒,發(fā)出咯咯打顫的聲音。
“右,右兵衛(wèi),你不用搜,我什么也沒拿。”來人眼神飄忽,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明顯中氣不足,有喘不上氣的感覺,雙手交叉,本能地護在胸口。
元彪撲哧一聲笑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小太監(jiān),蠻可愛的,便沉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秦狗兒!”秦狗兒咽了一口唾沫。
“拿出來吧?!痹肷焓郑揶淼?。
兩旁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圍上來,兩人摁著秦狗兒,一人便伸手,從他懷里掏出一個御用瓷盤,侍衛(wèi)們頗覺慚愧,宮中出了賊,居然是右兵衛(wèi)親自拿住的,尷尬之余,便嘖嘖稱奇,七嘴八舌贊嘆右兵衛(wèi)好眼力,呵斥小太監(jiān)真他娘膽大,御用的東西都敢往外偷,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了。
秦狗兒好像嚇木了,竟忘了求饒,呆呆站在原地,等著元彪發(fā)落。
元彪無心糾纏,抬頭看了看天,晨曦已經(jīng)越過高高的宮殿,灑下第一縷秋陽,遠處,傳來侍衛(wèi)換崗的口令聲。
侍衛(wèi)換崗,是絕不允許出錯的,要是引起誤會,讓雙方起了沖突,可不是鬧著玩的。
元彪臉色一沉,忙對秦狗兒低吼一聲:“跪下!”隨即命令身旁的侍衛(wèi):“把瓷盤送回御膳房,其他人回自己哨位站好?!?p> 轉(zhuǎn)身,匆匆跑回貴妃寢殿,身后,一片軍靴踏地的腳步聲。
寢殿門前,文錦已經(jīng)緩步踱了出來,宇文燕送他出殿,元彪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宇文燕身姿輕柔,爽朗明凈,裊裊婷婷,一掃昨日冰冷的身影,眸中,春意盎然;文錦眼中柔意彌漫,笑容溫馨,連日的陰翳,蕩然無存。
良宵一夜,治愈半世的傷痕!
元彪,有點想墨霜了,便拱手一揖,對文錦囁嚅道:“大將軍,元彪想歇假一日?!?p> 文錦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回頭看了看燕子,宇文燕眼中閃過一絲嬌羞,卻假裝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仿佛自己是一朵花,要暢飲芬甘的晨露。
“不急這一時,元彪,你如今是國家大臣,先上早朝,與同僚們見見面,中午再回去,帶著墨霜去見你爹,你爹指不定有多高興,豈不更好!”
“元彪,謝大將軍!”
元彪胸中酸熱,喉頭滑動一下,哽咽道:“元彪本是帶罪的死囚,蒙大將軍不棄,才有今日,元彪誓死追隨大將軍!”
文錦也頗為感動,正要撫慰,可風已經(jīng)走到面前,對文錦拱手一揖:“見過大將軍。”又側(cè)身對宇文燕拱手道:“問貴妃娘…,小姐…,夫…,安!”
可風面紅耳赤,竟不知道如何稱呼宇文燕,文錦輕輕嘆了一口氣:“是啊,名分這個東西,太神奇了,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宇文燕突然漲紅了臉,意識到事情原來并不簡單,征憲并未被廢,自己還是貴妃,那文錦夜宿后宮,與自己同寢,就是明目張膽的以下犯上、亂臣賊子,可自己和錦郎,明明就是夫妻??!
便不知所措看著文錦,文錦卻淡然一笑:“無妨的,這些難題,交給大臣們?nèi)タ紤]吧,他們,比我們著急。”
可風忙岔開話題,問元彪:“右兵衛(wèi),永巷口跪著一個小太監(jiān),怎么回事?”
元彪這才醒悟,只顧著想墨霜,把秦狗兒給忘了,便向文錦稟報了秦狗兒的事,文錦略一沉吟,吩咐道:“帶他過來!”
兩名侍衛(wèi)立即飛奔過去,將秦狗兒帶了過來,命他跪在地上,秦狗兒抬頭看了一眼滿臉冰霜的大將軍,跪在地上簌簌發(fā)抖。
文錦正要呵斥,卻突然停住,轉(zhuǎn)頭看著宇文燕,微笑道:“你現(xiàn)在是后宮主人,你來處置吧?!?p> 宇文燕心中高興,圍著秦狗兒轉(zhuǎn)了一圈,背手冷笑道:“你娘不是病了嗎?你不是沒錢抓藥嗎?怎么,錢還不夠?要不要我請示大將軍,請御醫(yī)為你娘診脈?”
可風驚訝地看著宇文燕,想不到燕子說話,也這般刻?。?p> 秦狗兒嚇破了膽,趴在地上只是磕頭,宇文燕卻不理他,又走到文錦身旁,蹲身福了一福,含笑道:“大將軍,我有一個諫議,不知可否?”
秦狗兒驚恐地看看文錦,又看看宇文燕,不知她要如何處置自己?文錦卻笑道:“講!”
“這奴才雖然手腳不干凈,曲兒卻唱得好,又會唱戲,不如成立一個戲班子,可以娛樂后宮,這宮中,太妃、嬪妃一大堆,也沒個娛樂的項目,憋悶死了,好多妃嬪不到四十就郁悶而死,大將軍,你意下如何?”
文錦默思片刻,隨即撫掌嘆道:“好,也算功德無量,秦狗兒!”
“奴才在!”
“可聽著了?再敢偷東西,剁了你的手,滾吧!”
“謝大將軍!謝貴妃娘娘!”
秦狗兒長長出了一口氣,趴在地上重重磕一個頭,隨即起身,退步,扭頭往外走,抬頭看了看天,天還是那么藍,陽光依舊溫暖,自己,明天還可以偷盤子。
心中奇了個怪,每偷一次盤子,就交一次好運,自己這輩子,為何跟盤子較上勁了?
看著秦狗兒漸漸走遠,文錦回身,對宇文燕正色道:“燕子,記住我的吩咐,待會兒,我讓太監(jiān)請你,你不要怕,抱著小皇子徑直去天安殿,余下的,聽我安排。”
宇文燕莊重地點點頭:“我知道!”
文錦不再耽誤,回身對可風、元彪點點頭,命道:“我們走!”
巍峨的天極殿前,高高的丹墀之上,三個沉默的人,太陽已經(jīng)升起,陽光照耀之下,紅墻碧瓦閃著金色的光輝,天街上的青磚,印出宮墻斑駁的影子。
文錦站在丹墀上,看著廣闊的天街,天街上如林的甲兵、矛戈輝映,滿意地笑了笑,可風趨前一步,輕聲稟道:“大將軍,是否調(diào)一哨軍士入殿,鎮(zhèn)一鎮(zhèn)。”
文錦輕輕搖頭:“帶甲不入殿,這是老皇上的規(guī)矩,三皇子倒是破了一次例,命宇文疆殿中殺人,可結(jié)局……,唉!”
似乎覺得不太吉利,文錦隨即住口,扭頭命當值太監(jiān):“宣!”
太監(jiān)會意,扭身連摔三次凈鞭。
“啪!啪!啪!”
三聲尖利的呼嘯聲中,太監(jiān)仰頭高呼:“文武百官,入殿早朝。”
宇文化成依然是司徒,跟在太師孔道身后,隨著文官的隊伍,緩步走進宮門,走上清冷的天街,走向天安殿。
天街上,布滿熊撲衛(wèi)軍士,一左一右,列成整齊的方陣,矛戈如林,方陣如冰,陽光照在森寒的矛尖,燦然耀眼。
軍士肅然而立,沉默不語,目光追隨百官的隊伍,緩緩移動。
宇文化成想著心事,默默前行。
“行禮!”領(lǐng)軍校尉大喝一聲。
“立!”四千軍士齊聲呼應(yīng)。
宇文化成心中緊縮一下,卻看見所有軍士立定,抬臂,右臂平胸,致以標準的軍禮。
隨即明白這是向百官行禮,表達尊敬的意思,便左右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百官人人臉色蒼白,像受了驚嚇似的。
只有少數(shù)幾名武官,神態(tài)自若,閑庭信步似的繼續(xù)前行。慕華博,便是其中之一,還不時左右打量,向兩邊的軍士點頭致意。
宇文化成心中,越來越不安。
升上丹墀,丹墀之上卻沒有軍士的方陣,只有兩行垂頭默立的太監(jiān),從丹墀排到殿門,十幾名帶刀校尉,眼神犀利,手按刀柄,在殿外巡弋。
宇文化成隨著班列,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天安殿,殿中,肅殺一片,只有百官雜沓的腳步聲,緩緩向前。
百官全部入殿,身后,傳來殿門徐徐關(guān)閉的聲音,殿中隨即暗了下來。
宇文化成驚訝地看了看緊閉的殿門,又抬頭看看高高的御座,御座莊重威嚴,宣示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上面,卻是空的。
宇文化成暗自心驚,誰,會坐上今日的龍椅?
御座的臺階下,站著沉默的文錦,背對御座,冷眼凝視百官,身后,可風與元彪一左一右護衛(wèi)。
文錦身前,站著幾位王公貴族,璧侯,也在其中,仿佛有點膽怯,都不敢太靠近文錦,王公后面便是百官的行列,左面是文臣,孔道領(lǐng)頭,右面是武臣,慕華博居首,宇文豹、段義緊隨其后。
宇文豹終于位列百官之中,宇文化成略感欣慰,隨即想到慕華博的忠告,又突然臉色蒼白。
自己的人頭,今日能保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