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芳的尖銳哀嚎聲第一個吵醒了我,我抱著小熊公仔翻身到走廊外面瞧個究竟。
發(fā)現(xiàn)何花氣憤的胸脯上下起伏,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跟一線線的雨水一般,止不住。
“媽媽,你怎么了?不要哭好嗎?輕輕在這里,不怕的?!蔽耶?dāng)時不知道在說什么,只知道奶奶又讓媽媽不高興了。
我這些安慰的話已經(jīng)快成口頭禪了。
“都是賠錢貨!你們娘倆立馬從這里滾出去,這是劉家,以后別再來這里礙眼了!我怎么這么倒霉,兒媳婦打婆婆嘍!”倒坐在地上,也不立馬起來的許大芳盤坐著兩腿,邊哭邊哀喪似地對我們又叫又吼。
“走,輕輕,咱們收拾東西,回你外婆家!以后也別認(rèn)你爸,你爺奶了!”何花憤憤地回去房間翻箱倒柜地收拾起來。
那個小男孩也被吵醒了。
看著他無無辜無知的兩顆大眼睛,何花很想生氣,但隨即又化成一攤水。
眼神犀利轉(zhuǎn)變?yōu)槠降?p> “出去找你爸媽。”一句就沒有再理他。何花繼續(xù)整理行李。
“敗家玩意!寶寶,過來,奶奶帶你回房睡覺?!痹S大芳這時從地上爬起來了,窗戶外站著匆匆趕來的劉建,劉林也上來了。
生怕何花會傷害他們的乖兒子似的。
何花再氣急敗壞也不會對毫無干系的孩子動手。
“爸爸?!毙∧泻⑿∨艿剿职稚磉?,隨即跟他們下了樓。
我被最后離開的奶奶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習(xí)以為常,沒在意她。
只是靜靜地站在走廊外,抱著爸爸剛才送我的公仔,手足無措。
熱情的爸爸對那個小男孩是多么的關(guān)切,經(jīng)過我旁邊的時候,仿若無人。
我被無視個徹底。
心里的委屈令我懨懨的。
低垂這腦袋,緊緊地抱著公仔,回到房間。
“爸爸不要我們了是嗎?”我似乎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何花手上動作不減,冷漠地回復(fù)我。
我們平時穿的衣服都已經(jīng)疊好了放在床上,地上是行李箱,大紅色的,是他們結(jié)婚用過的箱子。
我內(nèi)心極其地受傷,那是多么希望媽媽能夠抱抱我,我的鼻涕比眼淚還掉得快些,很快糊成一股,滴落在地面。
吧嗒吧嗒吧嗒……
何花停下手上的動作,沒有安慰我。
“哭什么!離開了不正好嗎?你爺爺奶奶又不待見我們,你爸爸現(xiàn)在不是都有一個親兒子了嗎?要你干嘛!你是賠錢貨,只能跟我!不許再哭了,鬧心?!?p> 不理會我幼小的心靈,何花怒氣沖沖地對著我吼完這句話。
似乎她現(xiàn)在的不幸全是我引起的。
轉(zhuǎn)身她很快地忙碌起來……
我對我的母親的印象很簡單,因為她似乎總是在忙忙碌碌,從小到大跟我說話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
這天,她對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說得最多,還是抱怨!
我記得當(dāng)我爺爺奶奶讓我去地里喊媽媽回來吃飯的時候,她才跟我偶爾搭腔幾句。
我4歲還沒到讀書的年紀(jì),只能在家,平時的娛樂項目極少。無非是奶奶讓我喂喂雞,或者去屋前的菜院里摘個南瓜絲瓜韭菜的。
其余時間我真的無所事事,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附近的小朋友很少,要么就很大了,玩不到一起。
小時候的我真的說是孤苦無依也不為過。
——
此時我心情喪極了,不過手上的布熊給了我源源不斷的溫暖,我抱在懷里,汲取它的溫暖。
媽媽收拾好了,兩個人,一個中型箱子都沒有裝滿。
嘆了口氣,拽著行李箱,臨走前,何花望著住了八年的小屋,決然地離開了。
我落在后面,抱著布熊,緊緊地跟著媽媽。
行李箱轟轟的聲音引得客廳里的幾人看了過來。
門外愁然抽著旱煙的劉林愣住,一見是何花拖著行李箱,吐出濃重的煙圈。
“干啥?這是做什么呀,何花,你這是,去哪吶?”劉林急了。
攔著我母親,不讓她出這個門。
劉建也沒有在吃飯了,把兒子交給劉大芳帶著,自己走了過來。
客廳里的羅美麗只是扣著鮮紅的指甲,翹著傲慢的二郎腿,悠閑地靜靜吃瓜。
劉建一過來,何花別過臉不去看他,眼里的淚珠在打轉(zhuǎn)。
但在那個女人面前,她不想那么狼狽,始終控制著眼淚不往下掉。
“何花,我——”劉建想不出來說些什么為自己贖罪的話。
他自知自己錯的離譜,十分對不起這個女人八年來辛辛苦苦地為這個家的付出。
近距離看,當(dāng)初她嬌柔可愛的長相和現(xiàn)在的模樣找不到半點相似,現(xiàn)在的何花和農(nóng)村大媽完全重合。
其實美麗才比何花小兩歲,但她們看起來相差有一個輩分之多!也比自己老多了。
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補(bǔ)償她!
“哼,杵在那兒當(dāng)守門獅呢,還不趕緊讓她打哪里從哪去!劉建,你要是拿給她一分錢,你就別想我跟你過日子!”羅美麗放出狠話來。
劉建堅定的眼神又動亂了,他好不容易求的美麗跟他回老家結(jié)婚,投出去那么多錢,才說服她跟著他,現(xiàn)在無論如何都要留住美麗跟兒子!
再愧疚的心情都比不得自己未來的幸福。
“何花,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你也明白,你一直沒能給我生個兒子,我才迫不得已……找了別的女人生兒子?!眲⒔卣f完這句話,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是他賣這么多年房,說的最違心的話,還是對著自己的糟糠之妻。
何花漸漸轉(zhuǎn)過頭來,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心冷如灰,淡淡道,“是嗎?你真的對我問心無愧是嗎?你每年數(shù)過自己回來過幾次,回來了碰我?guī)谆?,哪會又不是借上班匆匆地回了上海??p> “你這時候怪我生不了,你給過我機(jī)會嗎?每次回來你眼中都藏不住的嫌棄??墒悄阒牢业娜菝仓饾u不再是為了誰!”
“你寄錢回來過幾次,寄回來又有多少,我要是為了光保養(yǎng)身體不去地里干活,這個家都維持不下去了!你爹媽拿我當(dāng)牛使,每天除了回家吃飯就待別人家看牌,把家里地里的活計都丟給我!”
“你們覺得那樣就是對我生不了兒子的懲罰嗎?你們太自私了!”
許大芳聽著卻沒回嘴,沉默在一旁,拉著孫子的小手。
劉林重新抽起了老旱煙,他眼睛都不敢往上抬,生怕對視上何花怒火在燒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