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梯間走出來,時茉重新戴上太陽帽。
“你們采訪哪一個?”
時茉答道,“一個叫盧啟善的老人,得阿爾茲海默癥三年了。”
“盧啟善?”宋勉思索著說道,“他兒子是不是胖胖的,鼻頭很大,叫什么盧友東?”
“是?!?p> “他啊?!彼蚊闳粲兴嫉赝祥L了音調(diào),之后又陷入沉默的狀態(tài)中。
時茉敏感地問道,“怎么了,有問題嗎?”
“沒事,那老人家挺可憐的,你們既然決定拍他,就好好拍?!?p> 他這是擺明了在糊弄她,時茉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勉在一片樹蔭下站定,嘆氣,“你覺得我該知道什么?就算我知道什么,還不跟你說?”
時茉勾起唇角,“我也不是這個意思?!?p> “我只是聽說盧友東好像對他爸不是很好,盧啟善……挺可憐的?!彼蚊阏伊俗罘€(wěn)妥的措辭來形容盧啟善。
時茉點頭,“剛才我看他嫌熱,不穿紙尿褲,大小便失禁,差點被他兒子打?!?p> 她沒有夸大其詞,當時盧友東確實有打人的征兆,盧啟善也猜到了,所以他才會在第一時間護住自己的腦袋。
說話間,兩人來到活動室外,時茉別別扭扭地問道,“你……和那個李小姐關(guān)系很好?”
宋勉雙手抄兜,神情平淡地看著她,“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八卦了?”
“也不是,就比較好奇?!睍r茉一把抓下太陽帽,拿在手里扇著風,“你快回去吧,外面好熱?!?p>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是不是就是她這種人?
沒等宋勉回答她,時茉便先要轉(zhuǎn)身,只是還沒等她走動,手腕驀地被人握住。
他的手是涼的,手掌寬大,一下就包住了她整個手腕。
她的呼吸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宋勉只是拉住她,很快又放開,帶著笑說道,“上次在醫(yī)院見到的時候,你是不是以為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又逼著她打掉孩子?”
這是個誤會,她早就知道了。但那種情況下,她會產(chǎn)生這種誤會,也不能全怪她吧。
時茉摸了摸后頸,“這事不是早過去了么?怎么還拿出來說呢?”
宋勉點點頭,似乎承認她的說法,“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一個好哥們的,蔣凡,上面那個阿姨就是他的母親?!?p> 時茉睜大了眼睛,默默擼著這其中的關(guān)系。
合著,他幫他哥們照顧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媽,還接手了懷孕的女朋友?
“你兄弟叫什么?蔣凡?”
“嗯。”宋勉說道,“當初我走投無路時,是他給了我一碗面吃?!?p> 時茉胸口一窒,猛然說不出話來,整個胸腔先是劇烈一震,接著便洶涌出一股巨大的疼痛。
走投無路時……
他居然有走投無路的一天。
雖然都是時過境遷的事,但她依然難以接受。
“現(xiàn)在知道了?”宋勉凝眸看她,“蔣凡,人挺好,但還不太成熟。他媽得了這個病,他就有點扛不住了。后來知道他女朋友懷孕,干脆就躲起來不見人?!?p> 時茉呆若木雞地看著他,當初蔣凡施舍他的不過是一碗面,他卻為這碗面做了這么多。
宋勉說完,用下巴朝活動室那邊抬了抬,“那是不是你同事?”
時茉機械地轉(zhuǎn)回頭,看到來拍攝的團隊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梁凱的身邊跟著盧友東。
“你忙吧,我回去了?!?p> 說完,宋勉在一群人走過來之前,掉頭離去。
“不好意思,主持人,讓你們久等了,現(xiàn)在可以拍了,走吧?!北R友東熱情地賠禮道歉。
時茉深呼吸了幾下,眼神又朝著宋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彎了彎唇角,“沒事,我們開始吧。”
原先準備了兩個機位拍攝,但因為房間狹小,最后只保留了主機位。拍攝軌道從房間內(nèi)延伸到房外,梁凱操作著攝影機。移動導播臺直接被放置門外,由跟隊的編導看著監(jiān)視器,調(diào)整畫面。
計劃原生態(tài)還原盧友東照顧盧啟善的整個過程,前期策劃是從盧友東的角度去探尋阿爾茲海默癥對一個家庭的影響和改變。
透過監(jiān)視器,時茉看到盧友東正在用榨汁機榨了一杯西瓜汁,接著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老人喝下。
喂的過程不是很順利。
一大半的西瓜汁順著老人的嘴角蜿蜒而下,鮮紅的汁水浸染了他胸前的圍巾。而他眼里一片空洞的麻木,毫無知覺。
盧友東又是擦又是喂,臉上的笑始終沒有停止過,“爸,這天兒熱,喝點西瓜汁解解暑?!?p> 時茉不知道是自己對盧友東主觀印象的先入為主,還是他們策劃的方向有誤,總覺得這樣拍攝出來的東西哪里不太對。
但深思之后,她又找不出不對的地方。
明明拍的是兩個大活人,但她卻覺得這個畫面沒有任何的生命力。
她還在糾結(jié)著這些問題,突然“啪”的一聲,白色的瓷碗摔裂在地磚上。碗里的西瓜汁突兀地灑了一地。
“你這是在干什么?”盧友東瞪著地上的碎碗,嚴厲地責問著床上的老人,而他剛剛的滿面笑容早已蕩然無存。
時茉立即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老人努力地擠出話來,“不喝、這個,不喜歡、西瓜?!?p> 盧友東的臉色倏然改變,他壓低了嗓音,“不喜歡西瓜你也得喝了,沒看到我們這正在拍電視嗎?”
盧友東怒意中攜著威脅,老人只是倔強地偏開頭去,眼光中閃著委屈的淚花。
時茉上前阻止道,“老先生要是不喜歡就換一個,或者不吃算了?!?p> 盧友東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瓷,“年輕的時候就沒做過什么好事,現(xiàn)在老了還給我們添亂,你說你還能做什么?你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盧啟善已經(jīng)聽不懂說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把臉緊緊地貼在墻上,以此來抵抗盧友東親手為他榨的西瓜汁。
但在場的其他人都懂。
時茉更是錯愕地看了看怒不可遏的盧友東,視線又在盧啟善和地上的一灘碎碗和紅色果汁緩緩掠過。
有個詞,叫做“作秀”。
這個時代因為作秀的渠道過于便捷而讓作秀的成本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甚至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瞞天過海般騙過所有人。
盧友東無疑是這類人。
她突然明白宋勉所說的,盧啟善是個可憐人是什么意思。
清齋夏木
“藏在安靜的角落,去看世界的熱鬧?!? 周末愉快。 …… 謝謝看文,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