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觀棋不語真君子
下午兩點多,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
房前屋后的楊樹上的葉子嘩嘩作響,碧綠的樹葉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夏蟬在林間樹梢不停地嘶鳴著,成為整個夏天不露臉的一個主角。
樹蔭下,拴著各家的牲口,牛,馬,騾,驢,在機(jī)械極少的時代里,它們就是干農(nóng)活不可缺少的幫手。
糞坑邊有幾家的黑豬和白豬擠在臟兮兮的水坑里打滾,把身體滾滿泥水來對抗炎熱的天氣。
幾只土狗沒精打采地趴在樹蔭里,伸長著舌頭喘氣。
此刻的尚飛正和妹妹跟母親躺在堂屋的涼席上午休,母親拿著一把芭蕉扇給他們兄妹山扇風(fēng)。
小尚瑩睡得口水都流了出來,而尚飛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因為他的心不在睡覺上,而在小樹林里。
母親說天太熱,不讓他這么早就出去,非要讓他在家待到三點之后才能出去。
用母親的話說,小孩子要養(yǎng)成好習(xí)慣,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就要睡覺。
幾次他想趁母親不在意溜出去,可都沒有成功,生生被母親按下。
沒奈何,尚飛就瞇著眼繼續(xù)躺平在涼席上,心里盤算著下午的掙錢計劃。
十幾分鐘后,李德林來找他去玩,這讓尚飛有種得救的感覺。
王祥云覺得他們兩個肯定是商量好的,但她是識大體的人,只好放尚飛出去玩。
兩個小伙伴說說笑笑地來到小樹林,那里已經(jīng)有十幾人男女老少在休閑玩耍,而風(fēng)也吹得正大,涼快極了。
有一桌打牌的,兩處下象棋的,還有一處在玩一種叫做“占方”的華國傳統(tǒng)益智類游戲。有三個孩子在蕩秋千,其中坐在一根拴在兩棵樹上的粗麻繩上,兩個在兩邊拉扯繩子加速,輪流著坐在上面。
想要不從繩子上掉下來,必須死死地抓緊繩子,被繩子甩得越高,就說明你的本事越大。
這種在農(nóng)村地區(qū)流行的兒童游戲,對于城里的孩子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雜技,不經(jīng)過長久的練習(xí),絕不敢輕易地嘗試。
有四五個小孩圍在牌桌那里,看得比打牌的人都要起勁。
牌桌上,零散得放著一毛兩毛的硬幣或紙票,這是作為助興的零錢,三幾毛的圖個娛樂。
尚飛看了一圈,把目光重新放在兩個正在下象棋的中年人那里。
那兩個人和他父親同輩,都是村里的老棋手,尚飛從小看他們下棋長大的。一個姓李,禿頭長臉絡(luò)腮胡,穿一件破損而發(fā)黃的無袖T恤,一個姓王,平頭大耳,光著黑黝黝的膀子,兩人肩上都搭一條毛巾。
兩個棋手廝殺得正酣,眼中精光閃閃,把棋子砸得啪啪直響,頗有指揮百萬雄師的將帥氣度。
你吃我一個炮,我吃你一個馬。
你將軍,我支士。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殺得難解難分。
旁邊幾個看棋的大人和小孩都聚精會神,誰都不敢亂說話。
觀棋不語真君子,這是規(guī)矩。
跟那些打牌的人相比,這兩個棋手是大玩家,腳邊都各放了五毛紙幣,誰輸了錢就是對方的。
尚飛兩眼火熱地盯著其中一個五毛的紙票,心里打起了算盤:“一個雞蛋能賣2分錢,而要攢夠5毛錢,就要賣20個雞蛋,以他家4只母雞的生蛋的速度,要攢夠給小不點買發(fā)卡的錢少說也還要四天。自己要是能把五毛錢搞到手里,就不愁沒錢給小不點買發(fā)卡了。”
尚飛一只小手托在胸前,一手托著腮幫,以遠(yuǎn)遠(yuǎn)超越6歲年紀(jì)的穩(wěn)重看棋,等待合適的出手的機(jī)會。
對于自己下棋的水平他很自信,上大學(xué)那會,他可是拿過全校象棋冠軍的。
況且,他還是看著眼前的兩個叔叔下棋長大的,曾經(jīng)對于他們的棋路爛熟于胸。只這一會的功夫,他已經(jīng)想到了戰(zhàn)勝兩個人的招數(shù)。
可是他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他一個六歲的孩子勝了任意一個老棋手,別人一定會覺得匪夷所思,甚至?xí)f他是不是要成精了。
總之他要提前想好說辭,免得到時候被人七嘴八舌得問得找不到理由。
李德林和兩個孩子跟尚飛一起看棋,可是他們比尚飛這個老小孩活潑多了,一直旁邊走來走去,一會站到禿頭叔的一邊,一會又站到平頭叔的一邊。
過了最激烈的廝殺對拼之后,棋盤上雙方的棋子越來越少了,禿頭叔一方看起來在棋子上占據(jù)一定優(yōu)勢,除了一將,兩士,一象,還有一車、兩馬、兩個過河的卒,而平頭叔,除了一帥、一士、一象,就只剩下雙馬、一炮,一兵。
雙方的棋子都已經(jīng)殺進(jìn)了對方的大本營,看起來輸贏只在二十步之內(nèi)了。
禿頭叔覺得勝利在望,便劃了一根火柴,美滋滋地點了一支沒有過濾嘴的煙,使勁吸了一口,往平頭叔噴了一口煙道:“快點啊該你了,別磨嘰了,都快一分鐘了還不走子。”
平頭叔皺著眉頭也點了一支煙,連抽了幾口,忽然兩眼一亮,回調(diào)炮別住了想要將軍的馬腿。
禿頭叔頓時樂了,露出大黃牙笑道:“這就想別我的馬腿,死炮一個。”說道最后,嗓門忽然提高,“看你炮往那里跑。”他說著車七平六,堵住了炮的生路。
眾人一看,回援的紅炮生生被自己的象和黑馬困在一條線上,的確是死炮一個。
平頭叔“哎呀”一聲,露出后悔的神色,伸手想要悔棋,被禿頭叔攔?。骸奥渥硬换诎??!?p> “好,不悔就不悔。”平頭叔瞪著眼睛說道。
禿頭叔在落子之前,不忘看一眼自己老將的處境,看了幾眼覺得暫時沒有什么危險,于時很開心地用黑車把紅炮吃掉。
平頭叔忽然跳馬將軍,禿頭叔慢悠悠地“將五平四”。平頭叔“馬四進(jìn)三”再將,禿頭叔“將四進(jìn)一”。
平頭叔“兵四進(jìn)一”,把兵推進(jìn)了士眼里將軍,禿頭叔略有些慌張,直接用士吃掉了“進(jìn)犯”的紅兵。
平頭叔“馬六退五”又是一將,禿頭叔用毛巾擦了擦漢。猛抽了幾口煙,頹然道:“輸了?!?p> 平頭叔繃緊地臉終于流出了笑容,樂呵呵道:“給錢給錢?!?p> 在一旁看到驚心動魄的觀眾這才回過神來,都很是佩服地望著平頭叔。
尚飛淡然地看著棋盤,對平頭叔的套路看得一清二楚,他先是以炮引誘黑車,讓黑車無法回防,接著跳馬連環(huán)將軍,最后一憑歸心馬和臥槽馬兵不血刃地將死了對方。
禿頭叔懊惱地把五毛錢甩給平頭叔,起身就要離開。
“繼續(xù)啊,別走啊?!逼筋^叔熱情地挽留。
“不下了,上地給牛割草去?!?p> 尚飛右腿一跨,坐在下棋的小木凳上,笑嘻嘻地望著平頭叔道:“王軍叔,咱兩下一盤,一盤五毛的那種?!?p> 聽見這話的人,包括叫王軍的平頭中年都笑了起來。
一個小五六歲的小毛孩子,不知道棋子能不能認(rèn)全,就要學(xué)大人下象棋,還要來錢。
王軍贏了五毛錢心情大好,并不拿尚飛的話當(dāng)真,不過還是把五毛錢壓在一塊石子下面,說道:“來,我讓你車馬炮,你要是能贏我這五毛錢就是你的,你的錢呢?!?p> 尚飛心里吐槽,看不起誰呢,誰讓你讓子了,不過你要是讓,我也不介意。
他拍拍口袋,響起叮叮的聲音。
“我錢在口袋里呢,咱們開始吧。”尚飛說著開始熟練地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