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我們找個例子,就不說我了,免得你又覺得我夸夸其談,你剛才提到王藍(lán)田,秦金生,馬文才,都屬于禍害,那我們就挑一個最大的禍害出來,你覺得是誰?”
“馬文才,此人行事只求勝,不思全,為官一方,只為自己,不為百姓,為將出兵,不穩(wěn)扎穩(wěn)打,而是以奇為好,若是真的有一日他能為官,必是禍害!”
謝道韞想都不想,直接回答。
“好,鞭辟入里,”王凝之點了點頭,又說道:“所以在你看來,他不堪大用對嗎?”
“正是。”
“嗯,為官的話,看他那個心性,我倒是也同意你的看法,不過為將,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要不你來聽聽?”
謝道韞點了點頭,說道:“請。”
王凝之走近兩步,坐了下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這么說吧,今兒比如有很多個謝玄,分作兩隊,你我各自帶一隊,你十人,我五人,我們作戰(zhàn),你贏了,這能說明你厲害嗎?”
說著,王凝之把謝玄揪過來,讓他站在小桌子一側(cè),謝玄聽到有關(guān)自己,馬上起了精神,抬頭挺胸。
“不能,以多勝少,一件正常事兒而已?!敝x道韞眨眨眼。
“沒錯,那如果是我贏了呢,是不是能說明我厲害呢?”王凝之笑了起來。
謝道韞點點頭,“如果是你我各自為指揮,這自然是你厲害,以少勝多,兵士能力相同,當(dāng)然是你計謀得當(dāng)。”
“嗯,這樣你明白了嗎?”
謝道韞皺起眉頭,想了想,點頭又搖頭。
王蘭左看看,右看看,茫然不解,“兄長,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王凝之笑了起來,說道:“這就是將軍,和名將的區(qū)別了。”
“什么區(qū)別?”謝玄瞪大眼睛,好奇十分。
“嗯,這么說吧,古往今來,歷朝歷代,將軍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能為人傳誦的名將卻甚少,這是為什么呢?”
王凝之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語速很慢:
“將軍和名將,區(qū)別就是名將敢于把握機(jī)會,以少勝多,出奇制勝,改變大局,而將軍只能以多勝少,穩(wěn)扎穩(wěn)打?!?p> “給你們舉幾個例子,戰(zhàn)國白起,伊闕之戰(zhàn)大敗韓魏,以少勝多,為秦之崛起奠定基礎(chǔ),楚漢之時,韓信背水一戰(zhàn),向死而生,大漢末年,曹操官渡一戰(zhàn),奇兵縱火,稱雄北方,赤壁一戰(zhàn),周瑜大破鐵索連舟,天下三分,這就是名將?!?p> “名將之所為,并非只求奇謀,不求穩(wěn)重,而是他們明白奇兵的價值。而一般將軍只知求穩(wěn),忽視了將軍的作用,或許也是因為他們明白自己的斤兩?!?p> “換句話說吧,我們都知道當(dāng)年孫劉聯(lián)盟,孫權(quán)接受了孔明之建議,決定與劉備三分天下?!?p> “如果孫策還活著呢?”
王凝之淡淡一笑,繼續(xù)說道:“孫權(quán)與孫策最大的不同,便是孫策本就是名將,若是孫策還在,最大的可能性是接受周瑜的二分天下謀略?!?p> “周瑜敢提出這種謀劃,就在于他本為名將,他明白,即便東吳對上北方諸侯并無優(yōu)勢,可是他自己就足以補(bǔ)上這些缺陷。”
“而孫策是可以接受周瑜這般想法的,但是孫權(quán)不行,孫權(quán)的想法很簡單,弱者聯(lián)盟,以對抗強(qiáng)者?!?p> “可是戰(zhàn)爭,哪里有絕對的弱者?以弱勝強(qiáng),周瑜行,孫策行,孫權(quán)不行。”
“赤壁一戰(zhàn),就足以說明周瑜是有能力執(zhí)行二分天下的,可是對于孫權(quán)來說,這不可能?!?p> “當(dāng)然了,我不是說周瑜就真的行,未曾發(fā)生過的事情,以無價值,他或許過于自大,很快就賠了東吳,也可能真的鑄造傳奇,不過肯定非常艱難就是了?!?p> “我要講的是,這就是名將和一般將軍的最大不同,他們的心態(tài)不同,名將自信可以奇兵制勝,將軍們卻不敢?!?p> “而我晉朝,需要的不是將軍,而是名將,雖弱,卻敢打敢拼,而不是看到對方人多,自己就輸了膽子?!?p> “如何培養(yǎng)名將呢?看心態(tài),便如你們下棋,馬文才可自斷臂膀,而求終勝,換做梁山伯,恐怕難以割舍自己的棋子,最后只能被你蠶食?!?p> “這種心態(tài)最為難得,十萬人打五萬人,梁山伯和馬文才都能做到,甚至梁山伯做的更好,更穩(wěn)??墒俏迦f人打十萬人,梁山伯必輸,馬文才卻有希望反敗為勝?!?p> 王凝之的話結(jié)束之后,在場幾人都陷入沉默,只有謝玄眼神愈發(fā)明亮。
“今日我學(xué)院,教授弟子六藝,不僅要培養(yǎng)愛民如子的好官,也要培養(yǎng)敢打敢拼的將軍?!?p> “這就是為什么在你看來,他們是禍害,卻要教育的意義,因為他們本來要走的路就不同。”
“若是學(xué)子們都如梁山伯,未來南北開戰(zhàn),我們直接投降就好了。”
“若是學(xué)子們都如馬文才,不用等南北開戰(zhàn),我們自己就亡了?!?p> “將相和,便是如此道理,文有所文,武有所武,不同的位置,要求的人就不同。至于什么位置放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事情,不是我們該談?wù)摰??!?p> “而山長和夫子們,在此教書育人,便是要為他們磨練性子,讓一心求穩(wěn)的梁山伯,明白有時候也要狠下心,讓一心求變的馬文才,知道穩(wěn)重之不可或缺。”
“馬文才是個禍害,屠夫心性,若是讓他去禍害敵人呢?”王凝之‘呵呵’笑了起來,“你還覺得,你若是山長,必不會授他學(xué)業(yè)嗎?那未來誰帶我晉朝大軍收服中原?”
不等謝道韞說話,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
“我來!我當(dāng)為名將!”
眾人轉(zhuǎn)頭,只見謝玄不知何時,已經(jīng)爬到旁邊大石頭上,雙手叉腰,凜然自若,人雖小,卻氣勢恢宏。
王蘭和謝道韞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王凝之卻在腦海里,想到了未來名傳千古的淝水之戰(zhàn)。
“謝道韞,謝過凝之兄指點。是我心思狹隘了,日后必改進(jìn)。”謝道韞倒是個灑脫性子,覺得王凝之所言雖不見得是至理,卻也有寬宏之意,當(dāng)下站起來,肅然行禮。
“你愛改進(jìn)不改進(jìn),關(guān)我什么事兒?”
然而這個時候,王凝之已經(jīng)走到小屋門口,聳聳肩,擺擺手,推門進(jìn)去了。
留下謝道韞恨得牙癢癢。
躺在床上的王凝之嘆了口氣,日子未免太難過了,每次和謝道韞打交道,都是勞心勞神啊。
只不過,小院子里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院墻外,手里提著一個澆花水壺,路過的王遷之,在默默聽完里頭談話之后,笑得開心,撫須而去。
不知道是為什么,本來只有三日的棋藝課程,突然延長了,由各位夫子們給學(xué)子講授自己的心得,并且王遷之也一反往常,幾乎是每天都會出現(xiàn),還安排了夫子們互相對弈,而他則要求大家在結(jié)束之后,給出自己的判斷,再做斧正。
學(xué)子們都看得出來,山長莫名其妙地就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于是大家熱情極高,除了王藍(lán)田同志,到最后也沒贏過一句,不過對于規(guī)則倒是熟悉了許多。
學(xué)堂里,王凝之很苦惱,尤其是現(xiàn)在,看著手里的白紙,無從下筆。
下個棋,還要心得?這能有什么心得?說我棋藝太爛,被謝道韞給錘爆了?
由于這份卷子是要給山長看的,所以大家都在奮筆疾書,就連王藍(lán)田都筆下不停,看得王凝之一臉疑惑,這位大哥,究竟能寫出什么下棋心得?
隨著祝英臺第一個上臺交卷子,大家陸陸續(xù)續(xù)交了卷子走人,王凝之無奈,打算利用這點時間去‘創(chuàng)作’一下,等會兒交個白卷好了。
下筆流暢:
又許時,始寂無聲。方將睡去,覺有人至寢所。急起審顧,則北院女子也。驚問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p> 寧正容曰:“卿防物議,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恥道喪?!?p> 女云:“夜無知者?!睂幱诌椭?。女逡巡若復(fù)有詞。寧叱:“速去!不然,當(dāng)呼南舍生知?!迸畱?,乃退。
至戶外復(fù)返,以黃金一錠置褥上。寧掇擲庭墀,曰:“非義之物,污吾囊橐!”女慚,出,拾金自言曰:“此漢當(dāng)是鐵石?!?p> 嘆了口氣,多虧了自己這些年在父兄的指導(dǎo)下,學(xué)問還算可以,否則只是這些古文,恐怕也寫不出來。
拿起一張旁邊的白紙,寫上名字,打算拿去交了卷子,還沒站起來,就聽見不遠(yuǎn)處小路上,荀巨伯在喊自己。
“怎么了?”王凝之看過去。
“凝之,快去,山門那兒有人找你!”
不僅是荀巨伯,身邊的幾個學(xué)子也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王凝之,而祝英臺站在側(cè)面,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至于梁山伯,則站在她身邊,皺著眉頭,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
“誰???”王凝之站了起來,走過去問道。
荀巨伯剛要說話,祝英臺就開口了:“你去了就知道,快點兒吧?!?p> “我還沒交卷子呢?!?p> “我們幫你交上去,你快去!”祝英臺推了一把,王凝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往山門走去。
半山腰處,王蘭手里提著一個小竹筐,里面放著一些山下的花,笑著和旁邊的兩人說話。
這兩人正是徐婉和小丫。
并沒有如何梳妝打扮,徐婉手里提著一個小盒子,而小丫則左顧右盼,等著徐有福,她剛才已經(jīng)拜托幾個人去找了。
“有福。”王凝之出現(xiàn)在山門處,和徐婉對視一眼,又喊了一聲路過自己的徐有福,誰知道徐有福完全不搭理自己,就像聽不見一樣,直奔山門而去。
連翻幾個白眼,王凝之無奈地抬腳往山門處走。
“小丫,徐姑娘,你們來啦?!毙煊懈!俸佟敌χ圃陂T口,像一根木頭,幾乎和白石們側(cè)面的樹木一個樣子惹人討厭。
“有福。”徐婉點點頭,打了招呼便不再多話,而小丫則拉著他往一邊樹蔭下走,還說著最近自己的收獲。
“公子,我來了?!苯o王凝之行了個禮,徐婉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素凈的裙子,簡樸的灰色,只有裙擺處有幾朵小花圖案,身上也沒有什么飾物,她就這樣簡簡單單地站在王凝之面前,似乎和這春天融為一體。
“這是?”王凝之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小盒子。
抬起頭,看了一眼山路上圍著看的學(xué)子們,徐婉又是輕輕一笑,打開盒子,是一疊白紙,都寫的密密麻麻。
“我已經(jīng)把你給的那幾個故事都寫好了,這是成品,也和老先生說好了,不直接賣錢,等到這些故事講完,賺的錢,茶樓一半,我們一半,然后在我們的這一半里面,老先生和我各自再分,至于你的利潤,還要再分,估計不是很多了?!?p> 徐婉的聲音輕而淺,又很是清脆,明明是說著生意的事兒,卻在這春風(fēng)里,讓人覺得有鳥兒輕鳴。
王蘭則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她手里的盒子,不明白這是在做什么。
“嗯,看來還是要有基礎(chǔ)才好,我們這樣高空蓋樓,幾乎是在給別人做嫁衣,這樣吧,我這里銀錢不少,等我回去了,把它們清點一下,等這些故事講完,以后的我們就不這樣賣了?!?p> 王凝之想了想,決定看情況投資一下,“到時候我們自己租個茶樓,或者直接買一間下來,自己雇傭說書人,要賺錢,還是要自己當(dāng)老板,不然一輩子都是給人打工的命。辛苦半天,人家吃肉,自己喝湯?!?p> 徐婉卻輕輕搖頭,“現(xiàn)在只有一個畫皮的故事,反響不錯,其他的故事如何,還不清楚,還是先看看吧。”
“嗯,這段時間你多辛苦些,每天都計算一下那些客人們的來往,新客人有幾個……”
這邊,幾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圣賢書院門口,謀劃著如何賺一筆大錢。
那邊,一群人在山門不遠(yuǎn)處的青石路上,神色各異。
“這就是徐婉姑娘嗎?當(dāng)真好看啊,穿著如此簡樸,卻衣伊動人,不愧是南郡有名的紅牌。”
幾個那日沒有參與到關(guān)押寧子世事件的學(xué)子,嘖嘖稱奇,這個故事可是聽了無數(shù)次,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要不是王凝之這個煞星不敢招惹,說什么也要上去跟徐婉要個簽名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