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與子同袍
吃過早飯，葉蓁就趕去了傷兵營，劉熙也出門去找甄康，想問問他戰(zhàn)場的情況。顏承和榮谷則像之前一樣，顏承跟著劉熙，榮谷貼身保護(hù)葉蓁。
出門前，劉熙特意囑咐榮谷要好好的看顧葉蓁，然后才放心的離開。
甄康此刻正要外出，見劉熙來了，連忙行禮說：“參見大人。”
“免禮！甄副將，這是要去哪？”
甄康直起身子，回答說：“回大人，城內(nèi)外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打掃完畢，還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趙將軍正在帶人做，末將準(zhǔn)備去一趟南山營，幫南山營的兄弟們收殮一下尸體，畢竟，此番南山營全軍覆沒，能收殮尸身的也就只有我們了。”
劉熙聽完不免心中悲憤，可是此時悲憤已然無濟(jì)于事，只能盡力的為他們做好身后事，于是他問甄康，說：“不知我等可否與甄副將同去？”
“大人要去？”甄康有些驚訝。
“是”
“大人要去自是可以，只是......那場面駭人，末將害怕大人看了會不舒服。”
“都是英軀傲骨，有何駭人？又怎會不舒服？”
甄康聽完，不禁眼含熱淚的看向劉熙，然后中氣十足的說了句：“既如此，大人，請。”
說完，二人便一起出了城。
路上，劉熙和甄康并排在前面騎著馬，顏承和其他的士兵則騎馬跟在后面，劉熙問甄康說：“甄副將，南山營守軍原有多少人？”
“兩百人?！?p> “柳城守軍三百，南山營守軍兩百，兩地相加，也不過五百人，若是有強(qiáng)敵來犯，我方五百如何能夠抵擋得住敵人兩三千人？”
“回大人，自末將來到柳城，這一年半的時間里，雖然也經(jīng)歷了幾場戰(zhàn)爭，但敵軍從未超過三百，像此次這般逾千數(shù)之眾的，末將也是第一次遇見。不過，末將曾聽軍中的老兵們說過，上一任鎮(zhèn)北將軍，守城有術(shù)，即使是遇上敵眾我寡的情況，也和大人一樣，總能想出一些出其不意的法子嚇退敵軍，只是這位蘇將軍，唉......”甄康嘆了口氣便停住了，沒有繼續(xù)再說下去。
可劉熙明白，他想說的無非就是：“只是這位蘇將軍，沒有這樣的本事，一聽說敵人有三千人，便只顧著自己逃命去了?！眲⑽跤謫枺骸疤K譽(yù)是哪一年到任的？”
“三年前。”
“三年前？”‘那想來自順安二十八年起，守軍名單上再也沒有標(biāo)記，其后也沒有譴還名單附著這件事，也和蘇譽(yù)脫不了干系?！氲竭@兒，劉熙又問甄康，說：“甄副將，這三年間，哦不，不對，只說去年，去年同甄副將一同參軍的同鄉(xiāng)，除了甄副將以外還有人生還嗎？”
“有”
“他們在哪？”
“已于戍邊期滿后，一同返鄉(xiāng)了?！?p> “有人返鄉(xiāng)？”‘既然有人返鄉(xiāng)，那就說明此事是蘇譽(yù)的失職，畢竟，若是無人生還，不做標(biāo)記、不附名單也就罷了，可是有人活著，該做的文書工作豈能馬虎?！瘎⑽醪唤肫鹩谒歼h(yuǎn)，以及近三年間和于思遠(yuǎn)一樣為國捐軀的將士，想到他們的家人或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劉熙不禁攥緊了拳頭，心想：‘這個蘇譽(yù)，只來了三年，就把柳城軍營搞的烏煙瘴氣?！?p> 查看守軍資料的時候，劉熙其實還有一個疑問，于是他又問道：“甄副將，我聽說邊軍戍守的期限是一年？”
“是”
“那甄副將為何至今沒有回去？”
甄康先是嘆了口氣，然后說：“末將何嘗不想回去？可是，去年同末將一起來的同鄉(xiāng)，有三個是末將自幼的好友，他們?nèi)荚嵘碛诖耍羰菐е@樣的消息回去，末將該如何面對他們的家人，末將......末將也想多殺幾個賊人，替他們報仇。”
劉熙聽著，只覺得心里五味雜陳，可他也只是說了句：“甄副將高義”，便再沒說別的話了。
等到了南山營，劉熙看著尸體遍地、血泊四散，營帳燒成灰燼，軍旗破敗飄搖，不禁濕了眼眶，可他沒有時間傷感，此番前來他是有正事要辦的，所以在眾人收殮尸體的時候，他就跑遍營帳，找到了南山營的守軍名單，然后抄錄了一份，打算回城以后同柳城的守軍名單一起上呈朝廷，為亡故的將士們請功。
至于其它文書，他也細(xì)心的整理好，統(tǒng)一放到了一處，畢竟，那是要交給下一任南山營守將的。
在回城的路上，劉熙又問起甄康關(guān)于已故士兵尸體的處理方式。
甄康回答說：“對于將士們來說，最好的歸屬自然是送還回鄉(xiāng)，可是，如今南山營只有那報信的傷員一人生還，要他去辨認(rèn)出所有的同袍，倒也不太可能，就算......就算都能認(rèn)得，一百九十九人，路途遙遠(yuǎn)，我們也實在沒有能力全送回去，所以只能將尸體葬在城外，然后留些衣冠信物，送還回去，由他們的家人建一座衣冠冢。”
“路途遙遙，也只能如此。那......若是身份已經(jīng)辨別不出的呢？”
“那就連衣冠信物也無處可送了。”
劉熙聽著，只覺得胸口壓了一塊大石，這話于他，其實不只是于他，對于任何人來說恐怕都太過沉重。
回到柳城以后，劉熙回到房間，見葉蓁還沒回來，便把自己抄錄的那份南山營守軍名單放到了桌上，他剛想叫顏承去問問南山營存活下來的那名士兵叫什么名字，甄康就帶著那人來了。
“大人，甄副將、還有南山營的那名傷員求見?！鳖伋凶哌M(jìn)來稟報說。
“正好，我也正想見他，快，請他們進(jìn)來?！眲⑽跻贿厪淖狼白哌^來，一邊說。
“是”
二人進(jìn)了門后，甄康先是俯身行禮，道：“見過大人。”
“甄副將免禮。”
然后那名傷員也單膝跪地，行禮請安道：“末將宋輝，參見御史大人。”
“快請起?！眲⑽踝呱锨皵v起他，然后關(guān)切的問他說：“身上的傷怎么樣了？”
“多謝大人掛念，傷已無礙。”
“那就好?！?p> 然后劉熙才問甄康說：“甄副將，你二人一同前來，可是有事？”
“回大人，末將回城以后，聽人說宋輝已經(jīng)醒了，于是想找他一同前往南山營去辨認(rèn)，等到辨明了身份，留下衣冠，好早日為兄弟們下葬，可是宋輝說他有一事求見大人，末將便把他帶來了?！?p> 劉熙聽完，不禁扭頭看向宋輝，問他說：“你有何事？但說無妨?！?p> “大人，”宋輝再次跪下來，說：“末將知道，此番南山營遇襲，亡故將士，會有朝廷派人送回衣冠，予以安葬，可末將想......末將想親自送他們回去，以盡袍澤之誼?！?p> “可是，你一個人，要送完這將近兩百處，你可知需要多久？”
“不論多久，末將都一定會把衣冠送到他們家人的手里，大人，末將還有五日任期就滿了，不會耽誤守邊軍務(wù)，只求大人能幫忙上呈朝廷，允末將去辦。”
劉熙走上前攙起宋輝，然后說：“既如此，本官答應(yīng)，定會幫你將此愿如實上報朝廷?！?p> “多謝大人。”
出了劉熙的房間，宋輝就趕去了南山營，回到營地，見往日戰(zhàn)友早已變成了一具具尸體，宋輝不禁伏地痛苦，哭的氣壯山河，哭的地動山搖，許久，他起身，見一人衣衫已破，不禁揮劍砍下自己的一半披風(fēng)，幫那人蓋在了身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兄弟們，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