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門店看不見牌子,每家門口都坐著一名打扮妖艷的女人,穿件緊緊包住大腿根的短裙。這里的晚上到了九月就有些涼了,她們卻感覺不到冷,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只有男人從店門口經(jīng)過時,才會熱情地呼喚,“進來呀!”
她們發(fā)現(xiàn)了馮一男,齊聲喚道,“進來??!”有的女人干脆站起來走出店門,顫著身子朝路邊招手,像根風里的綠布條子。
馮一男像只出窩找食的兔子,半路覺察到被鷹盯上了,忙扭身逃之夭夭。
他一氣走回住的地方,等到了門口一低頭又折返回去,去找有短裙的地方。此刻,裙下白花花的大腿有如著得正旺的燈花,死死地吸引著馮一男這只剛解放了的小飛蟲,不燒到真火他是不會調(diào)頭的。
這一回他多了個心眼,先遠遠地看,等選好了哪一家,頭也不抬徑直疾步進去。
“帥哥,不是本地人啊?!币粋€看起來年齡在三十歲上下,五官還算周正的女人接待的馮一男。
“嗯??纯?。”馮一男避開女人的眼睛,拿起一張價目表。
“你想做啥?”
“看看?!瘪T一男被盯得頭上冒了汗,目光在店里快速游走。
“來個足療?包老板滿意。試試哩。坐嘛?!?p> 馮一男臉膛被燒得通紅,醉酒了一般,只覺店里起了一層霧氣影影綽綽,看什么都不真切。他看了女人一眼,桃紅色的嘴唇離他出奇得近,仿佛馬上就要挨上他的臉。
“來出差???”女人站在后面,把手搭上馮一男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再看看?!瘪T一男肩膀一抖,奪門而逃,耳朵里傳來背后女人氣急的聲音,“槍崩猴”。
馮一男喘著大氣,胃液翻涌想吐,好似剛剛夾生吃了半截蒼蠅,出了門被涼風吹了吹才好舒服了些。
“馮一男,下流無恥!”
“小美?”馮一男驚得一激靈,四下里張望,除了匆匆而過的路人,沒有一個臉熟的。
“馮一男,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猥瑣的人。竟然找雞,你不嫌臟嗎?我選擇分手就對了。卑鄙無恥下流下賤!無能!”
馮一男拍拍腦袋,聲音是從這個地方發(fā)出來的,還有小美生氣時翹起的鼻尖。他越發(fā)狠,責備的聲音和鼻尖就越清晰。因為害怕腦子被攪成漿糊,于是買了一瓶沁涼的啤酒,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寒氣順食道直下腹腔,又逆流上竄,后腦到腸道冰涼通爽。
小美是馮一男的前任女友,也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兩個人是大學同學,在校四年說過的話不出一雙手的手指數(shù)。馮一男打小見了女生就緊張臉紅,要碰上漂亮的女生,更是忘了該怎么說話。小美不屬于美女的范疇,五官普通,擺在一起卻自有一種淡淡的嬌媚風韻,看久了也能迷魂攝魄。
大學畢業(yè)一年后,馮一男在公司的答謝晚宴上見到了大學同學張小美,幾日不見竟被社會打磨點染得光彩動人,身邊時刻圍著一圈人。
“Hi,老同學,馮一男!”是張小美主動上前搭的話。
“Hi,張小美!半天沒認出來你!你…你…”馮一男打了半天的腹稿只得這兩句話。
“呵呵,我是不是整容了?”
“哈哈哈哈?!瘪T一男尷尬地大笑,他現(xiàn)在心里的確是想問,“你是不是整容了?”
“哈哈哈哈。”張小美也跟著大笑。
那天晚上激活了馮一男對愛情的全部幻想和激情。一周之后,馮一男還在冥思苦想該怎么追求張小美的時候,張小美給他打了電話,說有部特好看的電影,《變形金剛》,問他愿意不愿意看,他回答,“好啊好啊”。
兩個人談了三年。去年過年,張小美從老家回來便提出分手,態(tài)度堅決,第一天就把東西從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來,而且不再見馮一男。想得難受了,馮一男只能遠遠地去偷偷瞧瞧她。
小美提出分手,馮一男干干脆脆地同意了,沒有試圖挽留,后來也沒想過求她回轉(zhuǎn)心意。因為他太了解小美了,她不是那種
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主見,并且堅持認定的事,既然她說出來了,那一定是考慮好了的。
其實從一開始,馮一男就害怕,害怕小美會有一天離開他,他天生是那種杞人憂天的人。他不敢隨便允諾什么,從未給過小美轟轟烈烈的山盟海誓。他常常想,他們的戀愛要發(fā)生在學校里該有多好,那時他們擁有一生中最野蠻的青春,無論何種地方都不可阻擋地生長,對一切都無所畏懼,即使這是披著透明雨衣的欺人和自欺。
小美提出了分手,正如伊始她主動把一根紅線的另一頭拋給馮一男,馮一男反倒安心了,盡管很長一段日子里,他需要以酒醉心,拿遺忘平撫傷痕。這傷不單單是小美留下的,還有他的自噬。小美的離開證明了她的話是對的。
小美說,“看起來我可能比你成熟得多,和周圍的人相處得很融洽,一切順順利利,可從內(nèi)心,三四年了,我仍然沒能接受這個城市,沒能坦然面對身邊的人?!?p> “比我剛來時更陌生,更讓人害怕。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我和他們越來越像,城市的力量太強大了。在酒會上第一眼看見你,我欣喜若狂,就像一艘恐懼風浪的船駛回了母港。但是,我錯了,你才更像一個敏感的孩子。對于一個男人來講,你有些膽小懦弱?!?p> “和你說聲對不起。我和你不一樣,以前在學校里談過一次戀愛,分手不會太難。請不要忘記我們的這三年,它有你和我的回憶。我想,就算我哪天結婚了,以前的感覺可能再也不會有了。祝愿你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善良的姑娘?!?p> 分手一年多后,馮一男發(fā)誓不再碰酒,哪知在放飛遠足的第一天破了戒,回到民宿又買了兩罐啤酒。奈何酒量著實不濟,兩罐下肚倒在床上,沉沉一覺到天光。
“還是不夠遠?!?p> 醒來第一件事,馮一男把舊人重憶歸結為離舊物事離得還是太近,到了兩三千公里以外或許就可以完全忘掉自我。換句話說,他覺得還未進入驢友那種頭頂蒼天腳下路,悠悠寰宇任我游的狀態(tài)。
這回旅行除了是次游玩之外,還被馮一男當做了西向修煉之途,想藉此堅強心性,淬煉記憶,把能夠傷害到自己的磨掉。去XZ朝圣,固然可以洗滌靈魂,陶冶性靈,可如何變成一只西北狼,傲視千里荒蕪悲涼,才是馮一男更想要的。他一想到這場修行假如失敗了,就即刻像是被人用塑料袋緊緊地罩住了頭,呼吸不得要死了一般。
作為一場修行,第一天的開局并不成功。馮一男想把這失去的一天補回來。他在城里采購了一大批用度物品,然后接連三天吃睡在車上,醒了開車,困了打盹,來了精神繼續(xù)開,不洗不漱像得了魔怔,好像一停下來就會有誰要了他的命。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沒有盡頭的前路。
到了第三日,追逐著天上愈薄愈弱的金輝,馮一男把車開進了戈壁灘,廣袤貧瘠的砂石上一簇簇的草從近向天地相交處延展開,像一朵一朵枯黃的云,蜿蜒綿長的公路迅速被湮沒不見了。
很快,馮一男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忘了準備額外的油桶,車子用不再向前行駛懲戒主人的粗心莽撞。
這時,不知哪里冒出一群黃棕色的羊,溜溜達達從車子旁邊走過,而在不遠處的一座小丘陵后,馮一男望見了一匹繞圈的狐貍,瘦瘦小小,看起來還沒羊大,它是想捕食羊嗎?他心中一凜,這不就是大自然的悲壯和雄偉嗎?有狐貍就該還有狼吧?可是荒漠里的狼群??!
感慨發(fā)完才發(fā)現(xiàn)手機居然沒信號,馮一男轉(zhuǎn)即懊悔不已,向天祈禱能有人看見他。再向車窗外看時,狐貍和羊群一起不見了,金色的余暉也消失了,風呼嘯著攫起地表的砂礫,車子被黑色的霧氣和遠處似有若無的幽光包圍了。
好在車上的水和食物充足,省著點用待上一個星期也沒問題。車開到這里,馮一男估摸著有四五十公里遠近,遂決定先休息一晚上,明早天一亮就動身,走回公路上,那兒應該能有信號,并且遇上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仿佛平整大道近在咫尺,馮一男懸著的心落下來了,心想現(xiàn)在是現(xiàn)代文明社會,野外迷失能算多大的事兒?何況有吃有喝,相距又不遠,有什么好擔心的呢?瞧自己剛才慌的樣子!
“好漂亮的星星??!”馮一男的目光焦點再次回到了遠而高的地方。
滿天星斗燦若繁花,襯得穹窿宛若一湖秋水,馮一男忍不住向空中伸出一只手來,嘖嘖贊嘆?!斑@就是銀漢?這一趟來值了。太他媽漂亮了!”
“有星星沖我樂呢?!蓖?,馮一男竟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順著馮一男的目光向上,果真有一顆一閃一閃眨眼睛的星星,大得出奇,亮得詫異,宛若這一天星的王??吹镁昧?,恍惚間它似乎還在變大。
“我shit!”
馮一男大喊,從座位上跳起,拽出副駕坐上的背包,打開車門撒腿向戈壁灘的深處跑去。
那顆奇亮的星星,竟變成了巨型火球從天而降,像定了導航一樣,瞄準這一方戈壁極速飛下,火光將車子和狂奔中的馮一男映得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