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名山勝水,異域風(fēng)光,馮一男也領(lǐng)略過幾處,什么全球頂級酒店、度假中心,也跟著以前的公司老總住過幾家,可從未像“盤古山莊”這么震撼他的心。對著此間天地,他簡直想酣暢地哭一場。
這么個天上有地上無的所在,居然離城不遠(yuǎn)。但咫尺天涯,若不是薩拉迦娜領(lǐng)著,此生至死也未必能來上一回。
以后對一城一地,馮一男再也不會妄下評判,分出上下好壞九等。想想從前,自己是多么淺薄狂妄。踏上一方土地待上一段時間,就了解它懂得它了嗎?用心去感受,去觸悟了嗎?
一顆狹隘的心,不僅讓世界忍受無端羞辱,也關(guān)上了世界對你敞開的大門,殊不知光風(fēng)霽月,廣博宏大的命運就在門里。那門沒有重量,只需你輕輕推開,只要你的心愿意去推。
望著薩拉迦娜輕捷倩麗的背影,馮一男故意放慢了跟隨的腳步,因為需要擦掉臉上的眼淚,他感受到了兩種美在此交融,人和山互為云月。如果她能永遠(yuǎn)如此般走著,他愿獻(xiàn)祭上所有,為了這永恒的美,失去生命也毫不吝惜。
他想和章建國見個面聊聊天,為什么要建這樣一座莊園呢?再者,能建成“盤古莊園”的男人絕非尋常人,但不尋常不是說多豪富,而是多么有趣獨立。
對于男人而言,私人莊園可謂世上的另一種女人。莊園的操刀者,設(shè)計師固然重要,如莊園主人沒有超然的眼界和見識,莊園極大概率是華麗奢靡的庸常之作,靠嘆為觀止的繁復(fù)堆積來迷惑世人的眼睛。
“盤古別墅”建在山腰一處平地上,前有關(guān)卡阻攔,后有崖壁遮擋,外人難窺其貌。整座山被承包下來改造成私人樂園,平日唯有受到邀請的客人才能賞玩一番。不僅如此,莊園主人謝絕拍照外傳,在園里工作的人也都簽了保密協(xié)定。
這山雖是在北方,倒像南方的山,水氣充沛,葳蕤富饒,有峰,有谷,有瀑布,有溪湖,有林,有洞,有木橋,有亭閣,除了“盤古別墅”一棟主建筑,還有一些巧致的木屋,或在坡地,或在平谷,或在水邊,用來工人住宿,動物喂養(yǎng),和物品儲藏之類。
走在園中,只覺賞心悅目,不由嘖嘖稱奇,很難分清哪一處系人工斧鑿,哪一處系天然渾成。當(dāng)初在全球招標(biāo)莊園設(shè)計時,章建國給出了兩倍的市場價,要求明確,要豐美,少穿鑿,多點睛化用。
人皆言“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那是一半因為人云亦云,盛名之下總不致大錯,一半因為心中先存黃山和五岳,難容其它。但世上的美,豈能止于四五山,止于八九人心境?至少今天,在馮一男心里,“盤古莊園”最美,加之薩拉迦娜,縱圣靈仙山也遠(yuǎn)不可比。
薩拉迦娜走在前面,輕盈矯健,在馮一男眼里再次化為神鳥,輕舒雙翼,把一身的光輝投射到山間,萬物頓顯玲瓏華彩。聲聲鳥蟲啼鳴間歇,瀟瀟天籟響徹心扉。
“怎么不走了,一男哥哥?”
馮一男面帶一絲悵惘,笑笑沒有答語,緩緩跟了上去。他擔(dān)心多說一句話,再往前邁一步,都將破壞眼前心上的美。一剎那間,薩拉迦娜行走于“盤古莊園”便是他的世界,是他的現(xiàn)在,未來,和過去。
“怎么不說話?一男哥哥,是我美,還是莊園美?”薩拉迦娜笑盈盈地眨眨眼,好似洞穿了馮一男的想法,故意拋出一個認(rèn)真起來很難回答的問題。
“......”馮一男一時語塞,呆呆地站住,兩眼出神不知望向何方。
“要入魔!怪我不好?!彼_拉迦娜抓住馮一男的手,說“一男哥哥,咱們還是快點去認(rèn)認(rèn)新朋友吧?!?p> 兩人沿著溪旁石徑,爬過一段山坡,地勢一下子凹下去,一個廣袤的谷地出現(xiàn)了,上面有丘陵狀的連綿起伏。
站在坡頂,馮一男不禁發(fā)問,“這是建的私人動物園嗎?”
他望見兩三頭亞洲象,一頭白犀牛,一高一矮兩匹長頸鹿,成群結(jié)隊的羚羊、角馬、梅花鹿,正在優(yōu)哉游哉地漫步。再遠(yuǎn)點有一面湖,湖里有一匹河馬露著腦袋浮在水里,湖邊趴著幾條鱷魚。
從坡上下去走近了,竟發(fā)現(xiàn)有樹下臥著孟加拉虎和東北虎,還有幾頭非洲獅。馮一男不得不感嘆,他已經(jīng)不知道這是第幾回心有觸動了,“真是有錢人的世界啊!”
可他旋即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動物園里有籠子?xùn)艡?,這兒什么圈攔的東西都沒有,所有動物居然不分區(qū)域,在一塊土地上活動,并且看起來閑適自得,互不侵?jǐn)_。
“彌兒,有老虎獅子,咱們是不是離遠(yuǎn)著點兒?”馮一男不愿再走了,獸中之王們離得太近了,四五十米的距離它們幾個撲躍就能越過。
“一男哥哥,離遠(yuǎn)了怎么行呢?你以后的任務(wù)就是給這些淘氣的大家伙喂食呀。湖那邊的河馬,鱷魚也歸你管?!?p> “開著車喂?”
“車開不到這兒啊,一男哥哥?!?p> “那怎么喂?就拿手這么喂?”馮一男邊說,邊比劃了一個投喂的動作。
“無師自通,不愧是我的一男哥哥!”
“這...這...它們?yōu)槭裁床蝗ζ饋砟??它們可是野獸!不怕吃了其它動物?傷到人咋辦?”
“來這兒第一件事,我就和它們約法三章,一切聽指揮,不得隨意捕食,不得出谷,不得斗狠爭地盤?!?p> “它們聽得懂你話?”
薩拉迦娜自豪地說道,“是啊。再說還有白銀啊。他們負(fù)責(zé)巡視整座山,不聽話是有很嚴(yán)厲的懲罰。有它們在,不會出什么亂子的?!?p> 就像聽到了召喚,“白銀”和“二灰”四爪騰空,從湖的另一岸倏得飛至眼前?!岸摇鞭D(zhuǎn)著圈“嗚嗚咽咽”撒嬌,緊貼著薩拉迦娜賴皮地蹭來蹭去?!岸摇币娏怂_拉迦娜一向如此,多次警告毫無用處,首領(lǐng)“白銀”干脆視而不見。
馮一男似乎沒看到什么,仍沉浸于思考之中。正當(dāng)“二灰”伏在地上,示意薩拉迦娜騎上來的時候,他恍然大悟似得說到,“它們就是你說的新朋友?”
“嗯。”
“它們是市里動物園跑丟的動物。其實是你弄來的!對不對?”
“嗯。”
“養(yǎng)雞場屠宰場不見的雞啊、豬啊也都是你放跑的?”
“對啊,把它們放山上林子里了。”
“天啊,你太厲害了,我的彌兒公主。你想干什么呢?是章大天讓你干的?不花錢白建這么個私人動物園,真有他的!”
薩拉迦娜搖搖頭,“是這些動物自己想逃出去的,所以我就幫了它們一把。”
“它們是圈養(yǎng)慣了的,你怎么知道想出來?它們沒有野外生存能力,在外面會餓死的。一直貓在這里?怎么可能?”
“我在找它們的家。已經(jīng)送走一些了。出去了可能會很快死掉吧。在動物園,有一天也會死掉的??缮囊饬x是什么呢?在于時間的長短嗎?站在死亡的峰頂看,時間只是一種把戲而已。”
“因為是你們做的,所以就是對的?未經(jīng)生命自己的選擇,你們口中的一切都是可鄙丑陋的。在阿尼摩斯,只有在野外,它們的生命才有光輝,至死也是帶著光輝而去。”
“如果死亡就在明天,如果它們會說你們的話,能有對話的機(jī)會,它們會和你們說讓我死在明天?!?p> “每年到了交配的季節(jié),你知道有多少動物會為了爭奪交配權(quán)而進(jìn)行慘烈的決斗?在野外活著,它們不清楚一點輕傷就有可能要了它們的命嗎?是它們生的本能還不夠強(qiáng)烈,不夠深入肌髓嗎?”
“如果你們想做上帝,就應(yīng)該做上帝該做的事情。在阿尼摩斯,上帝和惡魔享受同樣的祭禮,同受我們的敬畏和膜拜。如果對自我的審判都做不到盡公允直,還能去審判自我以外的嗎?”
“一男哥哥,本來我并不想管,只想盡快找到你,畢竟這是在地球上,作為一名外來者不該隨意插手你們的事??墒?,我無法選擇忘記或者忽略它們的呼喊?!?p> “我能聽到生命的呼喚。不論白晝深夜,它們對野外的渴望,像可憐的幽魂一樣,不時閃現(xiàn)在我心旁不能散去。這讓我很痛苦,都要生病了。直到為它們做了一點點事,我才稍稍心安,痛苦才有所緩解。一男哥哥,在幫它們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幫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