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視生命者,死神亦以死亡戲謔之,對高傲的神而言不過是多敲幾下命運之輪而已。
結(jié)果薩拉迦娜手起之處,“白銀”和它的狼群獲得了新生,體內(nèi)充溢的新力量讓它們禁不住奔跑跳躍,仿佛物理的邊界已不能構(gòu)成束縛。假若有人見到了,定會驚訝于西北狼也能如此活潑,簡直是一群超大個兒的兔子。
薩拉迦娜笑著看它們奔至天地相交的地方,聽它們長嚎鼓蕩漠上,滾滾沙塵直沖云天化為一道青煙。狼群并不作停留,即刻返身奔回,跪伏在賦予它們新生命的“女神”腳下,好似一眾信徒神壇膜拜。這是前所未有過的力量體驗。
而“女神”親吻了每一匹巨狼的額頭,她站在風(fēng)里說,“是你們救了我啊!”“白銀”回施以感激與篤定的眼神,匍匐著向前爬了幾步,薩拉迦娜一躍身翻到這匹大狼寬闊的灰白背上。輕撫幾回重披光澤的美麗皮毛,又用力拍了拍矯健有力的脖項。
“嗷——嗚——”
馱著裸臂赤腳的薩拉迦娜,“白銀”會意似得震地長鳴,率領(lǐng)巨獸之群朝著東升的太陽奔進。天高地闊,他們長驅(qū)直入,出大漠戈壁,跨草原大河,與野馬羚羊同馳,與鋼軌火車共行,在鷹隼之音中,趕著西山日落進了黃土原上的一座城市。彼間高樓霓彩,萬家燈火,與城外宛若別樣世界。
進了城,薩拉迦娜樣樣看得新奇,“白銀”走得昂昂,狼群跟得肅整,只有“二灰”好似被釋放了另一種天性,與城里的新鮮玩意兒玩兒得熱鬧,左突右躍,前撲后倒。他們過一條街,空一條街巷,人們嚇得都往樓里鉆。鋼筋水泥的房子是城市的一道天然壁壘,也是城市人心里的一道安全防線。
但也有膽子大的好事之徒。他們端起手機相機,像英雄一樣逆著人潮,找尋有如異星來的狼群,和騎狼的小女孩??珊芸?,他們發(fā)現(xiàn)拍到的是一張張空白的照片,和全無蹤影的視頻。
拍客們一個個竟受到了鼓舞,以為遇到了外星生命,爭相湊前縮短與獸群的距離,不愿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有的人用各種語言大聲喊起來,試圖與薩拉迦娜建立交流,讓狼群停下來,他們好拍下名垂千史的歷史性一刻。
好奇心的狂熱和狼群的克制使得他們一時忘了有益的恐懼。薩拉迦娜不允許“白銀”與它的狼群傷害這些裝腔作勢的人類,盡管她不太喜歡他們,可他們身上沒有“骨人”所有的惡意。
最后是“二灰”暫時解決了粘人的麻煩。它和熱情的人們開了個小玩笑,拿屁股蹭倒了一個高個子,呲住牙口貼上他的臉,高個子當(dāng)場嚇暈了。其余人吱哇亂叫,拋下“戰(zhàn)友”作鳥獸散。
但是一旦被發(fā)現(xiàn)巨狼群是無害的,人們便不再畏縮開始走上前,這下心中的妖魔鬼怪就都跑了出來,雖造不成什么傷害,但令狼群不勝其煩。能在外星巨獸面前一逞英豪,何樂而不為呢?有的人甚至偷偷拿出了槍和箭弩。薩拉迦娜意識到了這種無窮無盡的麻煩,以及暗藏的危險,它遠比“骨人”棘手。
取道下一個城市時,薩拉迦娜不得不采取了新的策略,讓自己更像一個普通人——限制狼群活動的區(qū)域,白日里藏身城郊荒野,夜半城靜時才能進城。隨著一天天東進,狼群能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小,離城中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后來竟如同圈禁在無形的籠子里。
“白銀”和它的狼群自始至終也沒有發(fā)出過抗議之聲,反而有一次,“二灰”因為追野兔離開了狼群一會兒,而受到了嚴厲的懲罰,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足以致命的傷疤。薩拉迦娜幾番讓“白銀”西回,但“白銀”會夾起長尾嗚嗚咽咽,向她訴說被驅(qū)趕的無辜和委屈。
當(dāng)薩拉迦娜找到了馮一男,它們與她一起喜悅難禁,當(dāng)她動了解放動物園的念頭,它們甘作她的“護山大神”。如果說馮一男是上天所給予的不可明喻的命運的話,“白銀”和它的狼群則是薩拉迦娜一點一點認識到的最堅定,也是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在她心里,它們雖為獸類卻同樣無可替代,并且贏得了她最誠摯的尊敬。
人類生而柔弱,卻熱衷于挑戰(zhàn)更強大的生命和力量,勇敢與智慧加之貪婪自大的催化,使之成為地球上最具破壞力的小東西。“白銀”狼群的肌肉組織尚未習(xí)慣新力量的充盈,一次小小的人類偷襲就導(dǎo)致了狼群的覆滅。首領(lǐng)“白銀”是最后的幸存者。而它的下落現(xiàn)如今只有“大豬頭”一人知曉。
在“瘦猴兒”和“山本二刀流”死后,“大豬頭”被抓走了。他恨透了殺人的那幫人,如果不是被用拴野獸的鐵鏈鎖著,準(zhǔn)要拿來一個個舉起摔死,為兄弟和老大師父報仇雪恨。他被關(guān)進了一間地下室。
關(guān)“大豬頭”的屋子無窗無光,只留了個出氣孔,里面徒有四壁無一家具擺設(shè),空間大小只夠轉(zhuǎn)個身。要有了內(nèi)急,不聽話的“犯人”只能靠摸索找到便池。
進來了不知幾時,“大豬頭”的性子軟了很多,不再砸門,也不再罵人,因為他的靈魂至少有一半被黑暗和臊臭湮沒了,偶爾才迸濺出幾顆瞬間滅失的火星??謶纸壙`上了他的心,使之喪失了抵抗的意識。
怒火燒完心內(nèi)空了出來,“瘦猴兒”與“山本二刀流”兩人的死帶來的沖擊才有了可沖撞的地方?!按筘i頭”認識到了死亡的威力,兩個朝夕相處的人的生命說沒有就沒有了,甚至不如一陣刮過的風(fēng),而他們幾天前還那么富有力量,不可擊敗。在他們死掉的那條路上過往的人里,“大豬頭”至今都以為找不出比他們更厲害的,而他們卻先死掉了。
為了問出于世僅存的巨狼的下落,私人獄牢的人對“大豬頭”上了刑。他們低估了“大豬頭”,誤以為這回逮來的人和熊一樣呆笨,所以不管這個像熊的大胖子配不配合,先下了狠手。
“啊——干什么?”無精打采的“大豬頭”被痛得來了神,吱哇大叫喊疼。
“知道這里是哪兒嗎?”
“你不傻子嗎?我哪兒知道?!?p> “啪!”一鞭子打上“大豬頭”的光肚皮。這鞭子帶著小鐵刺,遇肉必見血。
“不老實,信不信剌條肉下來?”打鞭子的人一邊吹眉毛瞪眼睛,一邊把鞭子耍幾個花,抽得噼啪作響。
“大傻子,你不問,哪兒知道我不老實?”
“嘿,胖子想說?!币粋€頭兒模樣的擺擺手,制止住飛空的鞭子?!澳阏f,另外一頭狼在哪兒?”
“什么狼?”
“媽的,不老實!”
“等等,等他說完?!?p> “進來就吃了兩頓飯,還吃不飽。頭昏眼花,腦子都餓軟了?!?p> “哈哈哈哈,想吃什么,胖子?”
“燒雞,倆大個兒的,不爛不香的不吃。”
“你他媽的…”
“你去給他買。大個兒的,爛香的。行了吧,胖子?”
“吃了再說?!?p> “大哥,他會不會在騙吃騙喝?”
“滾,快點兒去,要最好的。你要知道貨在哪兒,你也能吃雞?!?p> 雞買得快,吃得也快。兩只雞丁點兒肉不剩?!按筘i頭”吃完舔舔嘴,不想燒雞也能這么好吃。他打個飽嗝兒,心滿意足地說,“酒…”
“什么?”買雞的人拿眼瞪他。
“酒沒買就不要了?!?p> “想喝什么?能費多少事?我們是講究人?!?p> “不買了。我平時也不喝酒。這里就你還不錯。過來,我和你一個人兒說?!贝z牢里的頭兒湊過來腦袋,“大豬頭”神秘地耳語一番。
聽完,“牢獄頭兒”就喜滋滋地去上報了。折騰到第二天半夜,出發(fā)找狼的人給了回音,地點不差,但除了吃了幾嘴沙子,不見貨的影子。之前在大西北找尋薩拉迦娜時,“山本二刀流”在敦煌的鄉(xiāng)間租了一間民屋落腳,“大豬頭”說的就是那間屋。
這下,“大豬頭”心里痛快了,皮肉卻遭了老罪,被一根上下翻飛的鞭子打得皮開肉綻,全身不見一塊比巴掌大的好地兒。打完被吊在梁上。
“胖兄弟,兄弟?!?p> “嗯…”“大豬頭”被喊醒了。他又困又累又痛,周身內(nèi)外有如火灼,真想一下子來個痛快。
“是我,胖兄弟。怎么打成這樣子了?龜孫子下手夠狠的?!闭f話的是那天與“山本二刀流”談判的胖子,昆哥。他解開鏈鎖,放下“大豬頭”,并喂了幾口水喝。
被水潤了潤嗓子,“大豬頭”開口說道,“想要什么?我是個大豬頭,可也沒傻到認不出仇人?!?p> “哪里話?我是來幫你的,兄弟。都是胖子,好說話呢?!?p> “真要幫我,那就給我一刀,痛痛快快地?!?p> “兄弟,你要說便說,不說哥也不強求。哥是來放你走的。打也打了,問也問了。已經(jīng)死了倆了,還要再死一個?哥最見不得咱們胖子挨欺負啊。”
“大豬頭”閉口不言,由人扶著他出了地下室,出口停著一輛黑車。昆哥打開車門,插上鑰匙啟著車,又把“大豬頭”攙進主駕室。
“兄弟,大門是虛掩的,可以撞開。哥只能幫到你這兒了。萬一被逮回來,可別把哥給賣了。還開得了車嗎?要不哥把你送出去?”
“大豬頭”想也沒想,條件反射般搖搖頭。他對這個地方,對這里的人憎惡到了極點,只想馬上離開,離開莫邪鎮(zhèn)。莫邪鎮(zhèn)就是噩夢的發(f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