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大雪和彤云,隨著尤米爾帝的消失而消散了。
薩梅爾悒悒地望著人消失的方向,當(dāng)雪片不再從云中飄落,咬下紫紅的嘴唇說,“我要去找他!”
“小妖精,他已經(jīng)不是格魯爾了?!彼_拉迦娜雙手搭上薩梅爾的肩頭,說。
“不對,那妖王不是說了嗎?他只是泥胎。他的身體還會還給他的。不是還要幫他打通境界嗎?”薩梅爾說畢,兩眼出了神。
“怎么找呢?”薩拉迦娜不忍心打碎薩梅爾的美麗幻想。失去了靈魂,格魯爾活生生的身相究竟算是誰?尤米爾帝,還是格魯爾?假如換作馮一男,她還能做出相同的判斷嗎?薩拉迦娜懷疑地飛速瞅了一眼馮一男,——那個原本有點怯懦,可愛大男孩,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堅硬的男人,多了幾分成熟和冷峻。
“我有辦法。他身上有我的金羽?!彼_梅爾凝神閉目,雙手合十,一邊用感應(yīng)法技去追蹤尋跡,一邊沉心祈禱神助。
“不可!”
薩拉迦娜去阻止時已經(jīng)晚了。沒有任何征兆,空氣里閃現(xiàn)出兩條怪蛇,身細(xì)小如發(fā)絲而頭大如盆,不聞“嘶嘶”之聲,兩張大嘴直奔薩梅爾而去,欲一口吞之。
因來得突然,距離又近,電光火石之間怪蛇便咬上薩梅爾的胳膊。當(dāng)薩拉迦娜拿“種炎”破了蛇影,薩梅爾的胳膊已痛不能舉,留下兩片淤黑。
“什么東西?”馮一男驚道,沖上前,擺兩拳于胸,欲使拳氣護(hù)住薩拉迦娜和薩梅爾。
“金羽的反噬,影毒?!彼_拉迦娜一邊說,一邊為薩梅爾的胳膊清毒療傷?!叭諆?nèi)不能動用靈力,否則影毒將死灰復(fù)燃,奪你心脈。尤米爾帝不是平常的對手,須從長計議。”
薩梅爾忍著疼痛,眼神中盡是無辜,柔聲喊道“彌兒姐姐!”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找得到生命之炎,尤米爾帝就不請自來。他和我一樣,對生命之炎都誓死奪之。我在這里耽誤了太長時間,阿尼摩斯還在等我?!彼_拉迦娜語態(tài)沉靜,眼眸似冰,澄澈透藍(lán)的無極冰下有火焰燃起。
這是生死之戰(zhàn)前的決絕之意,薩拉迦娜不惜一死而求之。馮一男攥緊拳頭,深恨己力微薄。本以為“脫胎換骨”之后能幫上大忙,在薩拉迦娜心里落以些許英雄之姿,卻不成想沒有威風(fēng)多久,就如秋風(fēng)下的落葉,零落東西不由己。而自己已成了人不人,獸不獸的怪物。
從身體改造完成那天起,心中常響起一個聲音,似從極遠(yuǎn)的遠(yuǎn)方,從極古的舊時來,自己每每追隨上去,而且行的路程一次比一次遠(yuǎn),每次直至看到薩拉迦娜身影才恍然驚醒。但不知何日就不得歸來,迷失在那白茫茫的光里。最近,馮一男常常走到看得見一團(tuán)白光處,才知返身。
“哪里去找生命之炎?”馮一男問,嘴角毫無負(fù)重地微微翹起。他把重量藏進(jìn)了心里。
像有道光投來,薩拉迦娜蹙眉舒開,不由笑了笑,說“記得阿賴大師父說,生命之炎盛在一個由祖先打造的盒子里,阿尼摩斯人可以感應(yīng)得到。可我試了好多回,沒有一次能得到不一樣的反應(yīng)。我猜,可能是盒子有殘損,或者被某種強(qiáng)大的力量給屏蔽掉了,也許是生命之炎壓根就不想被發(fā)現(xiàn)?!?p> “生命之炎是什么?不是石頭,火焰之類的嗎?還有思維?是某種古獸?”馮一男問。
“我也不太清楚,只聽阿賴大師父講過一二。她有萬相,本相像一團(tuán)拳大的斑斕火焰,色不知有幾種。她是宇宙間至高的力量,意志,和思維,是生命的起源之一。大師父說,我等生命皆感它而生,而盛?!?p> “哦。宇宙間還有其他種類的生命形式?”馮一男被激發(fā)出了哲學(xué)男的本色,半帶好奇地問。
“就算按照你們對生命的定義要素,我知道的就有幾種,不同于有機(jī)生物體。”薩拉迦娜解釋道,面帶舊日里常有的明快神采,好似新雨后的空山。
“都有什么…”一種喜悅像噴發(fā)的泉水一樣,推涌著馮一男問下去。
可薩梅爾翻個白眼,用力瞪了一眼馮一男,打斷他,說“男哥,不覺得我很礙眼,很多余嗎?等夜深人靜,花前月下兩個人了,再慢慢地細(xì)細(xì)地問,不好嗎?”
“好,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生命之炎?!瘪T一男被說中心事不覺紅了臉,“可怎么找呢?你的金羽派不上用場,彌兒又感應(yīng)不到?!?p> “據(jù)尤米爾帝的說法,生命之炎最后是被盤古達(dá)藏了起來。我們可以去找盤古達(dá)的徒子徒孫們問問線索?!彼_拉迦娜說。
“去‘圣斧會’?”薩梅爾想起了格魯爾的師叔祖。她想,興許那個老道還知道格魯爾的解救之法。
“‘圣斧會’在哪兒呢?格魯爾又不在…”馮一男說完才自覺失言,戳到了薩梅爾的痛處。
“只聽人說過,‘圣斧會’在東土神州,大概是現(xiàn)在的中國?!?p> “從沒見過,也沒聽過‘圣斧會’這個名字。我們有960萬平方公里,勝景古遺數(shù)不勝數(shù),能在哪兒呢?”
“彌兒姐姐有辦法。”
“小鬼精!一男要犧牲一下色相啦!”薩拉迦娜笑著把法子說與馮一男,薩梅爾。
當(dāng)夜,三人去了倫敦城里。
薩梅爾重操舊業(yè),找了家“太陽花”酒吧干起了調(diào)酒師,在顧客中散布點八卦傳聞。不幾日,“???妖”又回來了的消息傳遍倫敦城,搞得喜歡玩夜的男人們惶惶不安,擔(dān)心自己變成下一具“植物人”,——一日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胸口長出恐怖的藤蔓來。城內(nèi)的警察也如臨大敵,若在自己的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妖異之事,不僅難查,而且往往會落得有苦說不出的境地,即使破得真相實兇也不能公布于眾。
夜色下的萊茵河別有一番景致,就像可愛的女人裝扮得妖嬈時別有風(fēng)韻,很能吸引烈男貞女的注意力。到了月色朗明之夜,粼粼波光若引還羞的萊茵河簡直是談情的圣地,若孤身疾步走上一遭,定會由內(nèi)及外酥麻不已。
可當(dāng)大本鐘的指針過了三點的位置,這里的行人也開始變得稀少,好似尚未回巢的只鳥。萊茵河邊露重且冷,仍有一個年輕的黑頭發(fā)男人徜徉徘徊,在旁人看來像只發(fā)情的小貓,被爆發(fā)的荷爾蒙炙烤得焦躁難耐。
受到夜的蠱惑而不能入眠的似乎不只一人。橋下的陰影里走出一個身材曼妙的“S”女郎,短薄的小裙子下富有彈性的胴體呼之欲出。
年輕男人朝女郎走去,“噠噠噠”的皮鞋聲敲進(jìn)河的夢里,幾只鷺鳥飛走了。
年輕男人正是馮一男,而“S”女郎則是以性感裝示人的薩拉迦娜。
雖明知這是意欲引出獵妖師,可面對如此天渥尤物,又有無限溫情,馮一男再無法抑制荷爾蒙的分泌,真?zhèn)€變成了一只情貓。
有了做戲的說辭掩護(hù),馮一男反而大膽了許多,直勾勾地盯著薩拉迦娜,第一次透透徹徹地瞧了個遍,——她的眼睛,睫毛,鼻子,嘴巴,頭發(fā),前胸,腰肚,還有一雙膩滑凈潔的腿。
“你真美!”馮一男紅著臉說到,情到濃處,心下一激動抬胳膊攔上薩拉迦娜的蜂腰。
“你想?”薩拉迦娜順勢進(jìn)了馮一男懷里,兩目迷離一臉?gòu)尚叩卣f。
馮一男覺得接了一汪外冷內(nèi)熱的冰泉,瞬間融化了自己,先是如同萬針刺身,緊接著又有不盡的暖流。他說不出話來,沉浸于痛與喜的交替中。
薩拉迦娜扶在馮一男的肩上,四目相對,深情款款不無悵惘地說,“要是在幾年前該多好?!?p> “......”馮一男想解釋說,我是一直都愛你的,只是不夠勇敢,顧慮多了些,有來自自己的,也有來自外界的?,F(xiàn)在想想,可笑得很。難道僅僅因為愛著神女,自己也一并轉(zhuǎn)胎升仙了嗎?我不過仍是那個普普通通的小青年,對這個世界而言無足輕重啊。
薩拉迦娜笑著拿手指挨上馮一男的嘴唇,堵住了他反復(fù)修改蓄意了很久,想在某一刻說出的話。她吻了吻馮一男。等她松了頸項,卻被馮一男用力抱緊
“放開他!”
一聲粗狂的喊聲,有如炸雷驚醒了馮一男和薩拉迦娜。他們等待了數(shù)日的目標(biāo)終于出現(xiàn)了。
“你到底是來了!”薩拉迦娜高興地說。
“大膽的妖物!禍害了那么多人,還敢卷土重來!今天我就收了你,妖女維納斯!”來者是一個中年男子,不修邊幅邋里邋遢,和萊茵河很不相稱。
“我們是朋友,不是什么妖怪!”馮一男忙解釋道。
“是的,我們是朋友,不是敵人!你是獵妖師對吧?我們在找獵妖師?!币恢痹谶h(yuǎn)處觀望的薩梅爾,振翅掠過河面飛了來。
“我是獵妖師不假,可你們絕非善類。人類有長翅膀的嗎?難不成你們想設(shè)局圍獵獵妖師?膽大妄為的東西!”男子說著就亮出了一把寒光逼人的長劍。
“不對,不對,我是人類?!瘪T一男跑到最前面。
“呸!你只是個被妖物控制的傀儡,合起伙兒來騙人!”男子像獵犬一樣圍著馮一男嗅了一通,“不對!你非人非妖!妖是比人多一氣,你卻比人少一氣,又有些獸的氣息,怪了,你倒像個鬼獸!”
薩梅爾跳進(jìn)圈內(nèi),說“我有這個!太一道士的手牌!”
“大膽的東西!竟敢偷師叔祖的東西!”
“是他送我的。我們是朋友。獵妖師格魯爾,知道嗎?他和我們也是朋友?!彼_梅爾正想講手牌的來歷,卻被男子打斷。
“哼!想騙我?沒那么容易!”男子提劍便刺,寒光一閃轉(zhuǎn)向薩梅爾的翅膀削去。
“亂!”
薩拉迦娜念辭有聲,一顆種子隔開寶劍,另一顆種子飛向男子,穿入胸膛。
“得罪了。我問你,你回答!”薩拉迦娜說。飛進(jìn)男子體內(nèi)的是“亂種”,可使人成為傀儡,聽從施種者的命令。這在薩拉迦娜看來,是不太光彩的能術(shù)。
男子木訥地點點頭,宛若個機(jī)器人。
“你是獵妖師嗎?”薩梅爾搶著問。
“我是第一百三十七代掌正心法獵妖師,圖拉格爾。”
“那我問你,‘圣斧會’在哪里?”薩梅爾又問。
“龍泉山的正一觀。但必須是獵妖師才入得圣會真庭,否則只會水中望月,身在廬山中而不覺真法?!?p> “用你多嘴!”
圖拉格爾即如木刻塑雕,垂頭不語,好像被關(guān)了電源。
“滅!”薩拉迦娜又往圖拉格爾體內(nèi)送入一顆“種子”,不多時便能與“亂種”相克噬而滅失,好似水火相遇。
龍泉山在東離山東北三百里,站在最高峰盤古斧峰頂便能望見,山體朝東綿延開去一直入海。因為有龍入大洋之形,呈騰沖之勢,所以輩輩有老人講,這里關(guān)乎國之運脈。
正一觀雖貴為道家名剎宗祖門庭,高門疊殿氣派猶存,但在薩梅爾大眼兒看來,建筑老舊斑駁很有衰敗之象。
“沒有捐香火的善緣人嗎?這樣的大寺也太破了吧?!彼_梅爾低聲說,恐沖撞了寺觀供奉的大神。
“真龍藏深山,世人愛亮珠。隱去真光彩,不如林中木?!瘪T一男一邊領(lǐng)略景色大觀,一邊感慨。
“哎喲,男哥原來是個詩人!吟得一口好詩!可哪里去找真龍呢?”薩梅爾調(diào)侃道。
“真龍來了!”薩拉迦娜神色肅穆,殺氣屏藏。
“大膽妖孽!竟敢擅闖仙靈圣地!”
空谷回聲,如雷音震震,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一如言在耳。語聲未絕,跳出六位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面目清癯有神,氣息銳利如電。薩拉迦娜三人進(jìn)退之道,全被這六人的身形之勢封死。
“好陣法!”薩拉迦娜觀望了一回,不由贊嘆道。六位道長靜時可比巖里松,若動則可演化無數(shù)攻防之形,薩拉迦娜假想暗試了十多種攻擊的路數(shù),都被一一擋下。
“你們實在大膽,萬千山水的生地不去,闖我山門干什么?”一長髯高瘦道士高喝。
“我們來拜見太一師叔祖!”薩梅爾急忙答到。
“放肆,本教上人的名諱是你等妖物叫的?快現(xiàn)出本相!”
“不不不,我們有太一師叔祖送予的信物?!彼_梅爾拿出了一塊玉雕的牌子,寬約兩寸長逾三寸,一面有字“太壹”,一面為圖,好似一團(tuán)火。
長髯道長似有軟和之意,不料又跳出一人攔下。一個圓臉三角眼的道長說到,“師兄,莫著了他們的道!妖邪自多狡詐陰毒,絕不能相信他們的鬼話。還是擺出真武陣,擒下妖物拿來祭天!”
“嘿哈!”
六位道長齊聲高喊,頓時殺氣彌蕩,“撲棱棱”,深林里驚飛了一群鳥。
“不要下殺手!”薩拉迦娜說一聲,施出綠藤雙鞭準(zhǔn)備迎敵。而馮一男和薩梅爾也紛紛擺出戰(zhàn)斗姿態(tài)。
大戰(zhàn)在即!
“莫要動手,各位師兄!玄天教長有令!”
山門里,一個稚氣未脫的小道士急匆匆地跑出來,一邊大喊。
“教長說了,他們非一般妖孽,不是你等肉眼凡胎認(rèn)識得了的。幾位有緣人,家?guī)熡姓?!?p> 玄天教長是“圣斧會”的現(xiàn)任宗主,太一道士的師弟。“圣斧會”的教宗一般不出圣庭,一概大小具體事項均有大長老執(zhí)行,也就是由太一道士來具體操行。
太極宮為正一觀第一重殿宇,玄天教長正在大殿上等候,九九一十八名弟子分列兩端,肅止靜默。薩拉迦娜四人來了,玄天教長倒頗謙遜地行禮道,“三無量,貧道問詢了!”
“仙長有禮了!”薩拉迦娜忙還禮。
“女善人真有神女豐采!本觀鄙陋下野,有何指教?”
“這老道太有禮貌了,果然宗師氣度,不比那些徒子徒孫淺薄無珠!”薩梅爾暗暗自說自話,對大殿上的人和物品頭論足。
“仙長,正一觀不愧為天下道祖宗庭,氣象遠(yuǎn)非尋常道場能比。我們來是想拜見太一道長,有急事求告。太一道長與弟子們著實有些機(jī)緣?!彼_拉迦娜讓薩梅爾取出太一手牌,并三言兩語講述了其中淵源曲折。
“哦,這么說諸位善人還是有功于‘圣斧會’的。太一是貧道的師兄。只是不巧,師兄出山做四方修行去了,歸期未知啊。如果不著急的話,可以在本觀留宿幾日,一來等我?guī)熜郑硪部梢杂斡[下山色。”
“仙長,太一道長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每個人根基機(jī)緣不同,修行時長不定,有一年的,有兩三年的,就是七、八、十?dāng)?shù)年也是有的。師兄走前說遇上了大魔障,恐怕早回不了?!?p> “可是在妖王出世的節(jié)骨眼上,讓我們拼死打前陣,他卻去遠(yuǎn)游,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需要他的時候,他倒好,跑了!”薩梅爾窩了一肚子火。
“住嘴!”薩拉迦娜呵斥道。
“三無量!”玄天教長不以為忤,竟呵呵笑了,說“不是本教人不堪重責(zé),閑云野鶴是師兄的真性情,天大的事也壓不住他的?!?p> “仙長,弟子請教,‘生命之炎’您聽說過嗎?還是在貴教的典籍中出現(xiàn)過?”
玄天教長沉思多時,徐徐捋著頜下長須,遺憾地說,“貧道從沒有聽聞。就是太一師兄,也從未在觀內(nèi)講過。眾弟子,有人聽過‘生命之炎’嗎?”
殿內(nèi)無一人作答,靜寂如斯。
“仙長,叨擾貴寶地了。”說罷,薩拉迦娜帶著同伴走出了太極宮。他們沒有多少時間可在此耽擱。
走出山門,行至山腰后,薩拉迦娜走走停停,有的地方還會佇足觀覽。
“彌兒姐姐,下一步怎么辦?接著找太一老道,還是咱們自己去找生命之炎?”薩梅爾著急了,對薩拉迦娜的拖沓表示出不滿。
薩拉迦娜神秘一笑,“稍安勿躁,小朋友。有人來了!”
幾大朵云飄來,遮住了龍泉山。果真,一個小道士行色匆匆,左顧右盼地從山上下來,手里還拿著一件牛皮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