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射柳
望春江原本只是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江，因為入城前流經(jīng)洼地，地低氣暖，春來早，花爭艷，江水裹著粉霞般的花瓣順流而下，宛如報春信一般，于是便改名叫望春江。
如今已是五月，早已沒有桃花流水的雅致春景，但宮中早早便派人來打點過，引望春江水入小渠，兩岸遍植蘭草，作流觴曲水觀；又飾以翠竹，造清榮峻茂之境。這日更是命宮人在上游浣香，使流水也沾上香味，景致奢華非常。
王婉來得晚，江畔的觀景臺上已經(jīng)坐滿了今日觀賽的貴族，隔街的酒肆茶樓里也聚滿了圍觀的百姓，紛紛引頸張望。簾幕后貴女們云鬢香衣，連微風(fēng)吹過都染上甜膩，整條街都快被腌入味兒。
王婉收回視線，吩咐馬車掉頭，往對岸駛?cè)ァ?p> 射柳，便是以隨風(fēng)搖晃的柳枝為靶子，比誰射得準、射得穩(wěn)、射得巧。南唐自古以來便在端午射柳的傳統(tǒng)，此時南唐的貴族公子們在江邊開弓挑箭，躍躍欲試，倒是北梁的使團悠然自得，坐在樹蔭下飲茶。
不多時，南唐皇帝李崇攜一眾大臣入座，眾人皆躬身拜服，只有那北梁使團微微低頭，行禮行的十分勉強。
皇帝徑直落座，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北梁使臣遠道而來，既是客人，就先休息，由我朝男兒先射，如何？”南唐皇帝李崇笑眼瞇瞇地問道，還未等北梁使臣作答，袖子一揮便命人開始。
北梁使臣隊伍中發(fā)出一聲嗤笑，坐在前頭的主使微微回頭，眼神稍作警示，不言一語。
南唐第一箭便射中了柳葉，四下的百姓齊齊叫好，氣氛開始熱烈起來。
“崔卿開了好頭！當(dāng)賞！”皇帝也眉開眼笑，拍手叫好。
“陛下，臣楊敏之自請第二箭?！?p> 楊敏之跨步上前，扣弦搭箭，沉肘，引弓，目光懸于箭上而全力開弓，羽箭直直地射中了柳枝。圍觀的眾人高呼，氣氛愈加熱鬧，看北梁使團的眼神也添了底氣。更有甚者在橋頭開了私賭，賭今日北梁的顏面能輸?shù)蕉嚯y看。
皇帝聽到百姓喧嘩聲，端起茶杯用余光一掃，假意裝作不聞。
“使臣看這箭法如何呀？”皇帝和顏悅色地問道。
使臣抱拳：“南唐人杰地靈，大有箭法出眾的好男兒?！?p> “使臣謙虛。素來聽聞北梁善騎射，今日不如為我南唐民眾表演一番，開開眼界?！被实蹞崃藫岷?，臉上得意張狂之色難掩。
話音剛落，只見北梁使團隊伍里有一人起身，取弓引箭，站在原地半寸未挪，眨眼的功夫便三箭連發(fā)。
嗖嗖嗖，隨風(fēng)飄動的柳枝被死死地釘在樹上。
三支箭，三棵柳，其中一支箭甚至劈開了先前楊敏之的箭釘入樹中！
眾人見狀倒吸一口涼氣，皇帝臉上的笑意凍結(jié)，一旁的貴族公子們開始踟躕起來，一時間竟無人上前。
“北梁果然多豪杰，此子箭法不俗，可堪一觀?！被实鄢谅暱滟潱捓飬s毫無褒意，“我南唐男兒亦不俗，蘇添翼何在！”
“臣在?！币换⒈承苎哪凶映隽斜Ｋ碇ぷo心甲，腰間系著三尺長劍，滿身肌肉噴張，鬢發(fā)和須髯連成一片，膚色黝黑，一出場便震的全場鴉雀無聲。
“添翼乃我朝人才，武技不俗，膽識更是過人。”皇帝頓了頓，瞟了一眼北梁使臣繼續(xù)說道，“愛卿可愿讓眾人真正見識一番？”
蘇添翼躬身領(lǐng)命，大喝一聲弓來。
四五個將士齊力抬上近人高的桑木大弓，搬上精制羽箭。眾人屏息凝神，只待箭發(fā)。
拉弓，發(fā)箭。同樣是三箭，箭如閃電，破空如鷹，筆直地沖向江堤上最遠的那顆柳樹。
偏是剎那間，北梁那引箭之人翻身上樹，再次連發(fā)三支，不偏不倚，追著蘇添翼的箭而去。蘇添翼的箭剛剛釘入樹干，后頭北梁的箭就刺入箭尾，炸開竹花。
見此情形，眾人皆靜默，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且不說以竹箭射入蘇添翼的特制箭是何等的力道，蘇添翼的箭尚飛在空中，此人便可預(yù)判落箭位置，可見其技法之精湛。
“還有誰想比試？都一并上吧，本人必奉陪到底！”
那北梁箭手翻身下樹，眼神里滿是桀驁不馴，站在皇帝面前也極盡囂張。
北梁主使也不阻攔，低頭品茶佯裝不覺。
南唐貴族里再無人出列，蘇添翼屈身跪于一側(cè)，皇帝面上早已掛不住笑，眉頭緊皺，目光在所有大臣身上逡巡了一圈，發(fā)出一聲悶哼。
場面正是難堪，突然，空中再次響起破空之聲！
一支利箭鶴唳般從眾人頭頂上劃過，直沖著樹稍上新抽的柳條而去，篤的一聲釘進柳枝里。第二箭、第三箭緊隨其后，竟是沖著北梁箭手的面門而來！
兩箭左挾右制，北梁箭手連連翻身屈首才堪堪躲過，卷起一陣灰塵，圍觀者掩了口鼻，場面很是狼狽。
百姓紛紛向箭來之處望去，只見沿街的高樓上清風(fēng)撫簾，壓根不見人影。
眾人看癡，驚呼神技！
皇帝緊鎖的眉頭又再次舒展開來，舉起酒杯在手上把玩，眸也不抬的朝著北梁主使撫須喟嘆：“大隱隱于市，高手在民間吶！我南唐子民身懷不凡，小小一個望春江畔也臥虎藏龍?！?p> “陛下所言極是。”北梁使臣笑著，“南唐子民之中有這樣精妙的武技竟不愿入朝為官，連蘇將軍這樣的高官之位都不愿屈就，心志遠大真是可見一斑??！”
這北梁使臣明面上稱贊，話里卻暗含嘲諷，直指南唐朝廷未選賢舉能，庸臣當(dāng)?shù)馈Ｒ粠湍咸瞥甲託獾漠?dāng)場就快坐不住，紛紛甩袖悶哼，對著那北梁主使吹胡子瞪眼。
“這幫北蠻豎子，真以為自己也能與南唐相提并論？誰是老子誰是兒都分不清了！”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對著北梁使團指指點點。
皇帝斂了笑意，不愿再費口舌，瞥了一眼身旁服侍的德勝，沉聲道：“射柳就當(dāng)平局，傳琴吧，朕也好久不曾聽過王氏女的琴音了?！?p> 言出令下，只見一女子抱琴而來，她身著藕荷色織錦長紗裙，腰纏繡金花枝帶，裙面上的暗繡芙蓉若隱若現(xiàn)，腕上踝間都系有銀鈴，蓮步輕移，像是畫中走出的凌波仙子，行走間暗香浮動，脆鈴叮當(dāng)。
待走近細看，此女濃眉褐眼，眼波含情，鼻梁高挺，烏發(fā)微卷，雖有異域風(fēng)情，但也是一頂一的美人兒！
茶樓里的小二看癡了，連茶水溢出來都全然不知！茶者怒拍小二的手，懶得同他計較，轉(zhuǎn)過頭再多看幾眼美人。
直到北梁公主坐定好半晌，眾人才想起那王氏女還沒出場，又伸長了脖子巴巴兒地望著，皇帝也忍不住催促，才看到一身穿素衣的女子款款前來。
這就是那王氏女？眾人大失所望。
和一旁艷麗妖嬈的北梁公主相比，夸她一句清秀都甚是勉強，更何談相傳的仙女之姿？
怕不是以訛傳訛吧？眾人開始小聲地議論起來。
皇帝自然是認得王氏女的，來人在他身前躬身一福，皇帝忙催促道：“眾人翹首以盼，那王氏女怎么還不來？”
“回陛下，我家小姐不來?！迸_下的雙成脆生生地答道，眼里一片平靜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