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陽謀
天色已不早,孟氏勸誡了幾句便起身要走。王婉將母親送到門口,低著頭悶聲說道:“弄玉傷重,暫時就留在女兒院子里吧。雙成活潑,弄玉沉穩(wěn),也是院子里的老人了,女兒用著順手?!?p> 孟氏只拍了拍女兒的手,看王婉神色,明白已經(jīng)無須她再多言。
今日又無月,黑云翻涌如同鴉翅遮天,叫人看了心情沉悶。
“小姐!宮里來了消息,說請您明日進宮參加郭太妃的壽禮呢?!彪p成從前院奔來。
王婉皺眉:“是皇上的意思嗎?”
“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來送話的?!?p> “皇后?”王婉向房內(nèi)走去,手上的手帕被她無意識地繞成一團,她坐在凳子上將母親給的玉鐲放進妝奩,兩枚玉鐲靜靜地躺在軟匣內(nèi)瑩瑩生輝。
她未曾與皇后有過接觸,父親也不曾在朝上親近或遠(yuǎn)離楊氏一族,若是一定要追溯的話,只有那日晚上她對楊敏之說過的氣話。明日觀禮,那可是盛大隆重的場合,朝中命婦宗姬都要到場,難道皇后還能當(dāng)眾殺了她出氣不成?
眉間酸脹,王婉伸手揉了揉。
“備那件淡緋色云錦長裙吧?!狈愿懒艘宦曤p成,王婉洗漱躺下了。
天公作美,五月初七天空難得放晴,新陽初綻,一掃前幾日的悶氣霉氣,叫人神清氣爽。
這日王婉早早洗漱作妝,換好衣裙。送給太妃的壽禮已經(jīng)由母親差人送來,是一串上好的紫檀念珠,顆顆大小一致,木質(zhì)瑩潤,泛著紫色的暗澤。王婉又找出之前手抄的兩卷經(jīng)書,一并添了進去,這壽宴她不是主場,也無需引人注意,王家亦非權(quán)臣,這些禮物足夠了。
掐著點,想著時間應(yīng)該差不多了,王婉這才緩緩起身,乘了馬車進宮。
宴上已經(jīng)坐了大半貴婦貴女,她們彼此寒暄交際著,并沒有誰留意王婉的到來。王婉環(huán)視四周沒見到謝妶的身影,于是找了一個小角落坐定,安心喝茶。
不一會,郭太妃和皇后貴妃一同前來,眾人跪拜祝壽,觥籌交錯之間,一時場面喜慶洋洋。
“本宮的侄女千宜近日才進宮了,雖然琴藝淺疏,但也是一片拳拳之心,不如讓她彈奏一曲為太妃祝壽如何?”
郭太妃自然明白這是皇后要搭臺唱戲,她自然不會阻擾,笑著點點頭。
一妙齡少女抱琴而來,面如桃花初綻,行若春柳嬌婉。面上的梨渦可愛,讓人聯(lián)想起三月春光,四月暖陽,月落日升,萬物可愛。
千宜,確實人如其名,灼灼其華,宜室宜家。
盡管她和楊皇后顯然是完全不同的美法,但絲毫不影響她在這廳堂之上的耀眼。王婉舉起茶杯呷了一口,此人抱琴而來,她總感覺可能會和自己沾上點關(guān)系。
“常言楊氏出美人,皇后的侄女可真是我見猶憐??!”郭太妃夸贊道,皇后沒有接話,掩唇笑了笑。
崔貴妃倒是頗為不屑,瞇得細(xì)長的眼眸中含著輕蔑,她斜靠在椅子上,昂起頭審視著楊千宜。
“臣女千宜才疏學(xué)淺,今日獻(xiàn)丑,還望太后勿怪?!蹦翘蒙吓庸硪桓?,架好琴開始彈奏起來。
她彈的是一曲《越女祝壽》,指法不算難,琴曲又喜慶,今日氛圍也合適,倒暫且聽不出感情上的欠缺。
曲近尾聲,皇后鳳眸一抬,直直的看了正在演奏的千宜一眼,不知道是慌張還是如何,楊千宜彈出幾個古怪的音節(jié),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這一切正好落在王婉眼里。她本就擔(dān)心楊氏今日作怪,所以分外關(guān)注。她的位置偏僻,皇后也不曾注意到。
“堂上彈琴的是何人?這樣大的失誤也敢在太妃面前表演?”剛剛下朝的皇帝李崇大步走進來,眾人連忙起身拜服。
皇帝李崇在主賓位置上坐定,崔貴妃不情不愿的挪到下一階,正好在皇后下面。
楊皇后眼角飛白,嘴角微微勾起愉悅而得意的微笑,轉(zhuǎn)身又立刻換上溫婉的笑臉迎向皇帝:“讓陛下見笑了,是臣妾那不爭氣的侄女,千宜,還不快來向陛下謝罪?!?p> 楊千宜驚恐的望向皇帝,眼里瞬間蘊滿了眼淚,顯得眼瞳好似清透的琉璃。她低下頭,怯聲向陛下請罪。
皇帝這一看,便被定住了。
好一個“曲有誤,周郎顧”,王婉忍住咋舌的念頭,趁舉起茶杯細(xì)啜仔細(xì)觀察。高座之上的四人,皇后和貴妃一喜一怒,皇帝和千宜一嬌羞一癡迷,廳上眾人神色各異,各有心機。
她明明是來為郭太妃祝壽,現(xiàn)在看來倒像是在看眾人演戲。
皇帝看著楊千宜,活脫脫一色鬼模樣;楊千宜雖是請罪,但動作優(yōu)雅,從容不慌;楊皇后更是神色平淡,既無半分為侄女彈錯曲譜的擔(dān)憂和不安,但也沒有為侄女能被入皇帝法眼而生的喜悅;崔貴妃性子直,想法也都掛在臉上,看著楊千宜的臉上滿是鄙夷,身子也是完全轉(zhuǎn)向堂下,連眼角都不想瞟到楊皇后衣角半分;只有郭太妃在一旁笑的和婉,不過憑她的閱歷,應(yīng)當(dāng)從一開始就知曉了結(jié)局吧。
當(dāng)真好戲。
“原是皇后侄女,怪不得朕覺得這般親切。本來就是一家人,何罪之有?來人,賜座?!?p> 楊千宜被人引到郭太妃下階,正好和崔貴妃平齊。
崔貴妃冷哼一聲,別開臉,冷冷說道:“琴藝不精就不要上趕著登堂丟臉了,太妃壽宴上出差錯,豈不是蓄意當(dāng)眾抹黑皇室?”
“妹妹言重,千宜日日苦練,本宮都是看在眼里的。不過她到底年紀(jì)還小,今日初次得見太妃威儀,一時失態(tài)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妹妹初次入宮的時候,不是一樣連行禮都分不清左右嗎?”
皇后掩唇輕笑,看著崔貴妃無話可說,鐵青著臉的模樣,心中順暢了不少。
語畢,她轉(zhuǎn)過身又向皇帝說道:“千宜雖琴藝不精,但勤能補拙,臣妾相信只要假以時日,又有老師好好指教,必能成一代名家。您說呢陛下?”
楊皇后笑眼婉轉(zhuǎn),喚醒了沉迷在美色中的皇帝。
“陛下,臣妾想為侄女千宜求個恩典?!?p> “皇后但說無妨。”
“臣妾想讓千宜拜王氏女為師。望春江畔的事臣妾也略有耳聞,不知看著陛下的情面上,王氏阿婉她肯還是不肯?”
楊皇后嘴角漾出一抹微笑,視線直直地朝王婉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