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爭寵
琴聲悠揚,隨著晚風(fēng)傳遍了宮城。
皇帝動作一頓,側(cè)過頭細聽,曲調(diào)熟悉,琴聲婉轉(zhuǎn)中又帶有一絲幽怨。
這時候在摘星閣上彈《淇奧》,意圖太明顯,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楊千宜坐在摘星閣上撥弦,一邊彈琴一邊抬頭注意這對面,楊皇后則隱在閣內(nèi)的帷幄后,看著虛空之處出神。
左啟明呈上去的折子沒有得到回復(fù);今日的議事也沒有結(jié)果;椒房殿派出去的人屢次被攔回來……不過是個司空部主事,又不是什么大官。就算不予她楊氏,也還有崔氏,陛下到底為何遲遲不裁斷?她心里的萌生出另一種猜測,不免脊背泛寒。
椒房殿的夜太寧靜,靜到讓她坐立不安,待她得知今日皇帝去了桐影臺之后,她立刻喚了楊千宜到這摘星閣上守株待兔。
就算她這個皇后不再受寵,也不能讓整個楊氏成為皇帝刀鋒所指的對象!
楊皇后緩緩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聚集到自己的侄女兒楊千宜身上,眼里又是希冀,又是嫉妒。摘星閣樓下卻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她收回視線,癡癡地望著來處。從簾后轉(zhuǎn)出一人,向皇后恭敬一拜。
來人是德勝。
他問清楚了彈琴的人便再回桐影臺回話,皇后心上落空,沒有多說什么,揮揮手讓他告退。
“稟陛下,摘星閣上彈琴之人是楊千宜,皇后……也在閣上聽琴。”
皇帝雙手撐在桐影臺,身體向外探,仿佛想要看清對面閣樓上的人,他早就猜到是楊千宜在彈琴,但沒想到皇后也在。聽到皇后二字,皇帝的手明顯一頓,表情也不似剛才那么興致盎然了。
這一切都落在夢華夫人的眼里。她走上前,貼心地為皇帝披上披風(fēng),溫柔地說:“皇后娘娘定是許久沒見陛下了,陛下去看看她吧?!?p> “不去?!被实郯浩痤^,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一把扯下披風(fēng),孩子氣地扔在一旁,攬過夢華夫人的肩頭向屋內(nèi)走去,“她們彈她們的,我們忙我們的?!?p> 夢華夫人連忙攙住皇帝,皇帝走回桐影臺,又喚了侍女奏樂,說是要看夢華夫人跳胡旋舞。一時間桐影臺絲竹管弦聲不絕于耳,全然蓋過了琴聲。
熱烈奔放的樂聲響起,傳到摘星閣上。
楊皇后撐在榻上,聽到聲音后猛然起身,快步走到欄桿旁望著熱鬧的桐影臺,看著屋內(nèi)飛速舞動的身影,眼中的期盼一點一點點消散,眼底只余下幽黑一片。
“姑母,還彈嗎?”一旁的楊千宜怯生問道。
“彈!為何不彈?”楊皇后口氣生硬,聲音中透露著失落和決然。
“就彈《采薇》。”
楊千宜聞言一驚,遲疑道:“這……”
“彈?。 睏罨屎蠹饴暫鸬?,轉(zhuǎn)過頭,一道凌厲的目光向楊千宜刺來。楊千宜渾身一縮,低下頭,挽起衣袖再次奏起琴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可是南唐氏族中啟蒙之書,不可能有人不明白它的意思。
可是當(dāng)著夢華夫人的面彈,這就很是冒犯了……
楊皇后憑欄遠眺,宮墻外綿延的燈火亮如白晝,宮內(nèi)的明燈一盞接著一盞,可這宮城為何這般幽黑凄冷?眼看著對面桐影臺上再次出現(xiàn)人影,幾個侍女走到窗前,竟然把窗戶都關(guān)上了。
一股怒氣直沖心肺,楊皇后猛地拍向欄桿,恍然間腿腳虛軟,往后栽了兩步,竟快要站不穩(wěn)。摘星閣上的宮女齊齊一驚,涌上前扶住皇后,連忙勸道珍重鳳體。尚善大呼太醫(yī),宮女們跑上跑下,亂成一團。
楊皇后被攙扶著坐回榻上,幾滴眼淚順著兩頰滑落,楊千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她趕緊抬手拭去眼淚,手懸在眼角掩飾自己的脆弱。扭頭面朝里,不去看她。
“姑母鳳體違和,還是早些休息。侄女改日再來拜見?!睏钋б艘桓#D(zhuǎn)身退下了。
“你的拜帖王氏收下了嗎?”楊皇后用盡量平穩(wěn)的聲調(diào)追問道。
“王氏收是收了……不過,她還是那句話:無暇指教。”
答案也在意料之中,楊皇后揚了手,不再多說,強撐住站起來,挺直了背脊,緩緩向閣下走去。機會她已經(jīng)給了,是王氏自己不要的,既如此,那便棄了吧。
楊千宜看著姑母離開,背影挺拔卻又蕭瑟,仿佛是冬日里被大雪壓枝的紅梅。雖然表面上依舊擁有被文人稱頌的美好,但實際上已經(jīng)不堪重負。楊氏一族因為姑母而榮耀,但家族里子嗣淡薄,又無可堪大任的文臣武將,姑母的操勞楊千宜一直都看在眼里,所以當(dāng)姑母身邊的侍女問她愿不愿意入宮幫姑母一把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就答應(yīng)了。
眼前浮現(xiàn)出之前在隴西的生活,她只是楊氏的旁支,無權(quán)無勢,洗衣做飯都要自己來。若不是姑母得勢,她怕早就抬進有錢人的府邸作小妾了。無論如何,她是決不要再回到這樣的日子。
本以為自己進宮來的對手是崔貴妃,沒想到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夫人也敢拂皇后的面子。楊千宜回頭望向那桐影臺,眸中升起難言的情緒。
有鳳來儀,非梧不棲。
住桐影臺,她也配?
皇后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楊千宜喚了宮女來仔細叮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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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最后一冊外賓的圖像和名冊比對完,王策抬起頭,脖頸酸脹無比。
自從王婉被挾持之后,他就開始主持這項工作。那日挾持王婉的賊人分明是北梁人,卻苦于只有文書而無畫像比對,竟然讓北梁使團的人蒙混過關(guān),逃過了鴻臚寺和御林軍的盤查,雖然王策本人知曉內(nèi)情,但為了照顧王氏和王婉的名聲,這事他只能裝作不知。
今日他親自畫了陸承衍的畫像,寫下姓名后收進了箱子。落下筆,抬頭看,天已鴉青,橙霞漫天,鴻臚寺外的街道上已經(jīng)掛起燈籠,游人如織。王策向同僚告辭,牽了馬準備回府,看到擠得水泄不通的道路又打消了主意,邁步走了出去。
街上人聲鼎沸,少男少女們沿著望春江邊談情說愛,垂髫小兒在人群中嬉鬧,更有一家三口攜游,丈夫為妻子戴上新簪,小兒在懷中笑的開顏。
王策在街上漫步,一縷糕點的香味鉆了進來。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糕點坊,坊前的人們熙熙囔囔,都等著買新出的糕點,王策也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