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無風(fēng)起浪

　　三日前，皇后大宴后宮。

　　這消息來得突然，后宮諸妃嬪還摸不清皇后意圖，猶豫著不敢應(yīng)下，卻架不住皇后的人一遍一遍地催促，只好紛紛應(yīng)宴。

　　銀邊白玉食盤盛著珍饈佳肴流水般的上，乳白象牙箸配著獸首瑪瑙杯，杯中倒?jié)M窖藏?cái)?shù)十年的御酒，酒香又清冽，叫人聞之欲醉；還有皇后特意從南方找來的大師傅做的精致糕點(diǎn)，席上樣樣奢華高貴，妥妥的皇后做派。

　　皇后陣仗雖向來如此，但眾人依舊有些“受寵若驚”，看著宴上的好菜卻不敢輕易動(dòng)筷子。

　　崔貴妃就沒這么多小心翼翼了，她自顧自地挑了一筷子銀芽餌絲，剛剛咀嚼了兩口便甩下筷子將菜肴吐了出來，身旁的侍女一陣手忙腳亂，又是幫她擦拭又是清理桌面，好一陣喧嘩。

　　象牙筷子擲于桌面上撞出清脆的聲響，眾人齊齊望向高座之上的崔貴妃，只有皇后一人端坐著，并不偏頭。

　　崔貴妃抬手穩(wěn)住自己高盤的發(fā)髻，眉頭緊皺起，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嫌棄道：“這是什么鬼味道，還趕不上崔家家廚一半的手藝，吃著一股子腥味，也不知道皇后在哪里尋得這等貨色?！?p>　　座下各妃嬪聞言低垂著頭不敢多語，皇后鳳眼悠悠地平移看向座下的崔氏，不待她開口，座下一女子搶了先道：“銀芽生于高山雪原，聽聞千金難尋一兩，皇后大氣，竟然拿銀芽當(dāng)開胃前菜款待宮中姐妹。這煲湯的乳雞也得是縉云特產(chǎn)的彩尾烏足雉，還需配上東海的鮑魚、海參等海鮮燉煮多日，有些腥味兒不正說明味道正嘛。”

　　“那可未必。若是用的是陳貨海鮮，腥味尤其的重?！贝拶F妃嘴角勾笑，眼波掃過楊皇后的臉，“但只要加上些西藩的胡椒和天竺的婆羅雙膠子便可去腥，味道還會更加鮮美可口?！?p>　　有些品位低的妃嬪平日里連皇帝都難得見上一面，哪里見過這等貢品？有些甚至于聞所未聞。崔貴妃這樣洋洋灑灑的炫耀，她們心中多少有點(diǎn)難堪。

　　但這是皇后辦的宴會，連楊皇后都還沒紅臉呢哪里先輪得到她們先羞愧？這樣想著，眾人的心態(tài)又再度平衡了。

　　“我看齊美人是以次充好習(xí)慣了吧。你沒見識，皇后可是見過大世面的，這里哪輪得上你為皇后狡辯？”

　　崔貴妃這話說的毒辣，堵的那替皇后出言開解的齊美人面紅耳赤，兩頭不討好。齊美人焦急地望向皇后，想要說些什么挽回皇后的好感，皇后卻連眼睛都沒抬，直接將她無視。

　　崔貴妃卻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諷，略顯矯揉造作地托住腮，視線在桌上的菜品上一一掃過后，櫻唇中發(fā)出一聲嘆息：“天氣熱，這菜真沒一個(gè)能下口的?！?p>　　“崔貴妃真是見多識廣，說起燒火做飯來也是頭頭是道，真是聽得姐妹們自愧不如?！眽羧A夫人笑臉盈盈地開口。

　　這話一出，堂下幾人沒忍住直接譏笑出聲。

　　沒入宮之前誰還不是個(gè)南唐貴女，十指不沾陽春水，被錦衣玉食的供養(yǎng)著。燒火做飯？那是下賤的仆人才干的事兒。

　　這笑如同打在崔貴妃臉上，她面上一僵，眼眉如利劍一般直接射向夢華夫人。

　　“怎么？是不是我又說錯(cuò)什么了？”夢華看著臉色不愉的貴妃懦懦開口，如含秋水般的眼眸睜圓了寫滿疑惑，捏著裙紗的手很是局促不安。

　　夢華夫人是異族人，連漢話都還說不流暢，又怎么會知道這背后的彎彎繞繞，要是真的因此怪罪她倒真是小肚雞腸落人笑話了。何況夢華夫人這一句正好澆滅了崔貴妃的囂張氣焰，眾人看的心里爽快，一時(shí)間誰也不曾出言調(diào)和。

　　“哼，你沒說錯(cuò)?！贝拶F妃斜了一眼夢華夫人，眼光凌厲地轉(zhuǎn)殺向剛剛笑她的幾個(gè)嬪妃，“有些人自詡興趣高雅，字寫得好，畫畫得好又怎樣，還不都是孤芳自賞？”

　　“好了。”那幾人正欲開口爭辯，坐在正中的皇后卻突然沉聲開口，“都是一家人，還爭這些口舌之快，傷了和氣不說，也不嫌失了身份?！?p>　　崔貴妃扯著嘴角不滿地癟了癟，心里暗誹：要不是她作惡人，皇后這個(gè)好人還裝不起來呢。

　　楊皇后雖然面色平靜地坐在高座上，卻依然可以看出有些心不在焉。她眼角時(shí)不時(shí)的掃過宮門，終于依稀瞧見一道深色宮袍的影子在宮門前一掃而過，她立即抖擻了精神，抬手宣了楊千宜上宴奏琴。

　　楊千宜琴彈到一半，皇帝李崇來了。

　　今日早朝沈子慶一事令他積了一肚子的火，剛剛下朝就直奔椒房殿，來找皇后問個(gè)清楚，可還沒等他走近，便聽到宮殿內(nèi)歡快的琴音。

　　“何人奏琴？”

　　皇帝面色陰郁，德勝見了不敢怠慢，邁開步子跑到宮門口往里探望，待看清了來人又連忙退回來道：“是千宜小姐?！?p>　　渾濁的眼眸輪轉(zhuǎn)，皇帝暫且抬手阻止了宦官的通報(bào)，大步走進(jìn)了皇后的宮殿。

　　各妃嬪見皇帝前來，急急忙忙地站起來行禮，又被皇帝揮手喚坐下。此時(shí)見了皇帝，各妃嬪的笑容里總算有了點(diǎn)真切。

　　“今日怎么奏了胡曲？”皇帝不看旁人，直直盯著堂下清水芙蓉般的楊千宜問道。

　　楊千宜緩緩站起身，整理好裙擺后婉言道：“端午佳節(jié)，眾人歡慶，唯獨(dú)夢華夫人一人是異鄉(xiāng)之客，臣女料想夫人定不習(xí)慣，所以才私心向?yàn)榉蛉双I(xiàn)上家鄉(xiāng)的曲調(diào)施以慰藉?！?p>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皇帝聽了也挑不出問題來。李崇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認(rèn)同了楊千宜的一片“善心”。

　　夢華見狀，趕緊站起身向楊千宜表示謝意：“臣妾長居盛京，又為陛下后妃，早已將自己視作南唐人。”她眼眸中忽地蒙上一層水霧，語音稍頓似哽咽，這才又繼續(xù)說道，“若非要說什么慰藉，千宜小姐莫要把我視作外人，便是最大的慰藉。”

　　夢華向楊千宜深深一福，遲遲不起。

　　楊千宜面色稍變，咻地抬手向她還禮：“晚輩哪敢受夫人這樣的大禮，是晚輩說錯(cuò)話了，我撫琴一曲，權(quán)當(dāng)是向夫人賠罪了?！?p>　　“有琴豈能無舞？”旁邊看好戲的崔貴妃突然開口。這宮里沒有真正的秘密，只看你愿不愿意裝作不知道。但這樣好的嘲諷楊皇后的機(jī)會她其能放過？那日摘星閣上皇后和夢華夫人爭寵一事早就傳開，她故意插上一嘴，意圖正是羞辱兩人。

　　正席上，楊皇后不怒反笑，眼中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