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橙表面上很聽話很本分,父母布置的作業(yè)總是按時完成,上司交付的工作從不延期,這是她們那一種族普遍的優(yōu)點。可是她內(nèi)心卻有一種隨時躁動不安、渴望發(fā)生點什么沖破目前這種枯燥無聊狀態(tài)的奇怪特質(zhì)。
伴隨陳橙的長大,他們這一種族能探測到的范圍越來越廣,同時留給陳橙這樣的年輕領(lǐng)航者去發(fā)現(xiàn)的新星球越來越少。那些始終未能找到新世界的領(lǐng)航者無法向自己的公司證明他們的價值,于是就被辭退,進了回收處理中心,終生與廢舊金屬為伴。
到陳橙從父母手中接手飛船時,領(lǐng)航者儼然成了日漸沒落、且時刻有被辭退風險的危險職業(yè)。
與人類社會不同,在陳橙的星球,一個職業(yè)的消失同時意味著一部分人的滅絕。何況于陳橙的內(nèi)心而言,進入回收處理中心無異于埋葬生活的全部希望。他們的回收處理中心不止是個公司,還是暗無天日的監(jiān)獄。既回收金屬,也回收人。
為了擺脫這樣的命運,相當于人類二十歲左右的陳橙在歷經(jīng)十三次探險失敗后,被迫進行沒有終點的遠航。她走得是如此之遠,以至于連返程的燃料都用光大半。最終,她找到了地球,但已經(jīng)不可能返回了。
1億年前的地球,尚處于中生代白堊紀,是恐龍等爬行動物的樂園。茂盛的森林里,高聳入云的被子植物樹冠遮天蔽日,大型的植食性恐龍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當時的環(huán)境實在太惡劣了,飛船外的富氧空氣、水和42℃左右的溫度足以在陳橙踏出飛船的那一刻殺死她。所以她將飛船的能源系統(tǒng)開進了地球的地幔層,通過收集軟流層和地幔中的放射性物質(zhì)補充不斷減少的燃料。她可以籍此生存很長一段時間。
偶爾她也會借助飛船上的電磁波探測設備窺探外面的世界,她發(fā)現(xiàn)與她的星球相比,這個世界的生物顯得如此豐富多彩,大到走路時令大地震顫的鯊齒龍,小到空氣里的真核細菌,它們的形態(tài)、生存環(huán)境、習性各不相同。
而在她的星球,只有少數(shù)幾種生物統(tǒng)治著一切。他們利用身體不同部位的更新、迭代實現(xiàn)由低級到高級的發(fā)展過程。
陳橙意識到,或許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巨大變化,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她現(xiàn)在生活在一個其它硅基生命從未到過的地方,可當這種生活真的走到她面前時,她又開始猶豫恐懼了。
她努力地自我安慰,耐心等待著遙遙無期的救援。
她早已習慣了等待,小時候等待某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契機改變自己的命運,長大以后等待飛船外千篇一律的黑暗背景里,突然閃過一個能拯救她的有生命的星球;被困在地球以后,等待原來那個星球救援隊的到來,最后,在銀河系的一隅困了十多年后,陳橙開始等待這顆星球上智慧生命的出現(xiàn)。
不管是什么樣的智慧生命,只要能跟她說會兒話,她就很滿足了。可那個時候,地球上連哺乳動物都還沒有興盛起來。
她的飛船雖然能從巖漿中獲得能源,但相比飛船運行所需,地幔的放射性物質(zhì)富集程度畢竟是太低了,依然需要消耗燃料倉里的剩余燃料。
在經(jīng)歷了大半生的孤獨寂寞后,飛船耗盡了燃料。高溫的巖漿于是沿能源系統(tǒng)涌入飛船內(nèi)部,順著飛船的管道、通路流到地面,冷卻凝固形成了“泰坦”。當她即將被巖漿吞沒的最后一刻,一個充滿悲哀的聲音在她腦海里回響:
這太空浩瀚無垠,星河光輝燦爛,可仰望天空時的滿天星斗,究竟哪一顆屬于我?
……
我的眼睛慢慢恢復了視覺,意識也重新回到這個球形空間里來。
我知道科爾多瓦在賭,他賭1億年前降臨的這個外星人實際上擁有毀滅無數(shù)生命體的科技力量,可地球進化史絲毫沒有因此受到阻礙。實際上,除了眼前的泰坦,她沒在地球上留下任何痕跡。她就像一陣輕柔的微風吹過地球厚重的歷史大書,到最后連紙頁都未能掀動。
這證明這個外星人對人類基本無害,所以才能有今天的人類。
現(xiàn)在說來,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至于這個球形空間,它根本不是什么冷凍艙,它應該相當于飛機上配備的黑匣子,能用極微量的能量抵御大多數(shù)的自然侵害。即便巖漿已經(jīng)讓飛船的其余部分陷入癱瘓半癱瘓狀態(tài),它依然能完好無損。但從功能上講,它又遠非一個簡單的黑匣子可比,它存儲著陳橙從出生到瀕臨死亡全部的記憶、情感。
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這種解釋,幾近崩潰的飛船在最后一刻將陳橙的意識作了數(shù)字化處理,自動上傳到黑匣子里。一旦有一臺功能足夠強大的計算機打開并接收到里面有關(guān)陳橙的所有數(shù)據(jù),她就能在虛擬世界里再次重生。
如果有了合適的軀殼,陳橙甚至能重新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從這個意義上講,她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永生。
然而陰差陽錯的是,與這里連接起來的不是那顆星球救援隊的計算機,不管那是超級計算機、量子計算機、類腦計算機還是別的什么,而是一個普通人類的大腦。這些數(shù)據(jù)沒能派上用場,僅僅是白白地輸送出去,最終隨著人類大腦的快速遺忘過程而徹底消散了。
不過,我想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
“你在地下到底見到了什么?!”杜勒斯面色陰沉,厲聲責問道。
“什么都沒有,杜勒斯,我說過很多次了,”審訊桌對面的我攤攤手說,“那是一架外星人的宇宙飛船沒錯,可你也看到了,飛船上的設施在巖漿的破壞下?lián)p失殆盡,駕駛員也灰飛煙滅了。沒有研究成果,我和你一樣失望?!?p> “陳,你不要騙我。”
“我沒有騙你,而且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我是一個有著獨立自由身份的研究人員,當初是科學技術(shù)委員會委派我來南極參加科考的。如果你一定要把我留在你偷偷建起的審訊室里,那請允許我聯(lián)系我在國內(nèi)的律師朋友?!?p> “陳,你很狡猾。可我告訴你,你想隱瞞的東西終究是瞞不住的。”
“我說了,無可奉告?!蔽矣謹偭藬偸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