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收到的消息是,王鑠失蹤了。他們沒心思去找王鑠,卻不想馬上審案,因為科舉在即,審案勢必會審出王鑠,一個進士涉案,朝廷臉上不好看,刑部強審此案,就等于是在科考前,打禮部和吏部兩個大部的臉。王鑠中了進士,還沒有安置,正在候缺,此時既歸禮部,也歸吏部管。
所以刑部打算科舉之后再審此案。
劉知易也懵,是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不能公開。他公開質疑汴媼之死有疑點,只是希望將案件放在陽光下審理,讓幕后勢力無法強行干涉,一切都要在法律框架內進行,至少表面上會有顧忌。可是劉知易并不想把王鑠頂罪這件事暴露出來,因為一個進士涉案,馬上就會將這件事徹底激化,讓幕后相關各方,不得不進行一場對決。
連圍觀的吃瓜群眾都一瞬間晃神,之后是更加興奮的吃瓜激情,紛紛喧嘩起來。這瓜太好吃了,一個進士竟然牽扯進來。
果然刑部尚書神色一變,嚴肅到了極點,他太知道,一個進士卷入案件,還是在科考之前,會引起多么大的震動。
大喝一聲:“肅靜!”
一拍驚堂木,頓時沒人喧嘩了,再喧嘩,就該吃衙役的水火棍了,不會被打板子,卻會被打出公堂。
接著刑部尚書質問徐介:“徐介,你所言屬實?”
徐介道:“王兄假扮楚兒,就在牢中,大人一查便知。”
刑部尚書黑著臉點頭:“查是一定要查的。本案有新的隱情,本官宣布暫停審理,改日再審。有關人等留下,無關人等退堂!”
說完,衙役們開始趕人,圍觀群眾都被趕出去,然后關上了公堂大門。
公堂變成了私堂,顯然有私下的話要說了。
“來人。去傳楚兒上堂!”
審案并沒有結束,三堂會審,刑部三大佬都在,金吾衛(wèi)還派出了一個將軍,今天這個案子必須了解。
只是此時麻煩了,兇犯不在,關在牢里的竟然是他們之前以為涉案其中,逃走的進士王鑠。刑部尚書此時心中已經再罵娘,罵手下那群人尸位素餐,這樣重要的案子,兇犯竟然是個假貨,這傳出去,是天大的丑聞。而且還是一個進士,一定會傳出去的,甚至會寫進史書。他這個人丟大了。
片刻之后,當一個艷麗的女子被帶到堂上,刑部尚書馬上明白了緣由。眼前這個女子,怎么可能是一個進士?
如果不是徐介說出來,刑部尚書絕不會有半分懷疑這不是楚兒。
刑部尚書的眼睛蒙上一層清光,劉知易知道他在用法眼查證,隨即露出疑惑神情。劉知易自己試過,他的法眼完全看不透,可他才是七品進士,跟尚書的法家修為天差地別。見到刑部尚書的神色,劉知易不由懷疑,難道王鑠的易容術,連三品法家尚書的法眼都看不透?
只見刑部尚書一拍驚堂木:“大膽王鑠,你假扮兇犯??芍?!”
場中艷麗女子嘆了一口氣,低頭道:“學生知罪!”
尚書皺眉,他知道這個“楚兒”的認罪態(tài)度一直很好,抓進來第一天就全交代了。一副只求速死的態(tài)度,如果真是楚兒,那還好辦,一個賤籍女子,殺就殺了,可現在是一個進士,而且是江南王家這樣的豪門子弟,一旦判不好,公私都要得罪。
雖然不是公審,現在王鑠當堂認罪,刑部尚書不用多想,按照律法判決就好,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馬上道:“協助兇犯逃跑,與兇犯同罪。你可認罪?”
王鑠道:“學生認罪!”
這件事不止牽扯王鑠一個進士,榜眼謝玄,名相之后的徐介,江南豪富子弟沈權,還有名氣極大的太學大才子劉知易都牽扯了進來。
尚書又問其他人態(tài)度:“諸位,可有話說?”
劉知易探口氣,然后神情嚴肅的站出來:“學生有話要說,學生以為,王鑠無罪!”
什么?
這是一個意外的答案,尚書臉上是疑惑,太學才子,辯法贏過嬴悝的劉知易不該說出這種沒水平的話來;侍郎和郎中同樣如此。那個金吾衛(wèi)將軍則一臉不屑,悶哼一聲。
沒人相信王鑠無罪,就連謝玄和徐介都露出不解之色,倒是沈權神情輕松。
一直不干涉公堂審案的金吾衛(wèi)將軍說話了:“劉知易,你且說來。本官倒想聽聽,王鑠如何一個無罪法?要是胡說八道,那就是擾亂公堂?!?p> 劉知易深吸一口氣,運轉法家真氣,他要開始真正的表演了。之前他一直收著,束手束腳,因為有私心。他之前只想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能將此案定形成緩刑,最后判一個流放,將來等待大赦天下,王鑠還有回來的可能?,F在一切都挑明了,他反倒放開了。一切都簡單了,他只要努力為王鑠辯訴即可,不需要考慮其他復雜的關系。于是他馬上變成一個純粹的法家門徒,如同一個站在法庭上的律師一樣。
心境一單純,劉知易馬上發(fā)現,王鑠并非沒有生機。雖然他在行為上,幫助楚兒脫罪,心中也存在幫助楚兒脫罪的意圖,主觀客觀一致,似乎鐵案如山,但他真的有行為能力嗎?
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人,即便犯罪,也不用承擔罪責。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尤其在講究仁道,被儒家禮教滲透的封建社會,更是如此。
劉知易決定從這個缺口下手辯訴。
開口道:“在下想問王鑠幾句話。”
刑部尚書點頭。
劉知易問王鑠:“王兄??墒浅呵竽銕退撟铮俊?p> 王鑠態(tài)度堅定:“非也。一切都是我本意。楚兒姑娘,反倒讓我告發(fā)她。是我讓她逃走,還幫她易容。我有罪,我認罪!”
王鑠這是鐵了心為了愛情赴死了。
劉知易又問:“那么王兄,為了楚兒讓你去死,你可愿意?”
王鑠毫不猶豫的點頭。
眾人臉上表情各異,那個將軍毫不掩飾的露出譏諷之色,王鑠的行為,在一些大人物看來,確實太幼稚了,竟然會為了女人,而且是風塵女子去死,真是一個蠢貨!
劉知易又問:“那日楚兒對你說了什么?”
王鑠道:“當日我去汴媼宅,見到楚兒,楚兒驚慌失措,告訴我失手殺人。帶我去了汴媼房中,看到汴媼躺在地上,血染窗欞。楚兒說,本想自首,但知我今日會去看她,想見我之后再去自首。見我之后,求我告發(fā)她,不想連累我?!?p> 劉知易點頭:“諸位大人。事情很明顯,楚兒心機深重,知道王鑠愛慕她。故意博取同情,引導王鑠助她逃脫。王鑠不過被利用了,他只是一個工具罷了!罪魁是楚兒,善于易容的王鑠只是楚兒逃脫的一個工具而已?!?p> 尚書、侍郎、郎中三人都點頭,他們是法家,這個邏輯很合理。
金吾衛(wèi)將軍卻不認同,冷笑一聲:“被利用就無罪了?王鑠協助兇犯逃亡,當與兇犯同罪。罪無可赦!若人人都聲稱被利用,天下豈不是沒有了從犯?”
尚書、侍郎、郎中覺得將軍的話也有些道理。
劉知易走到將軍面前,伸手拿過旁邊衙役手里的一根水火棍。
眾人驚懼。
尚書呵斥:“劉知易,你要干什么?”
劉知易拿著水火棍假意刺了一下,舉著棍子對將軍道:“將軍。在下用這根棍子刺殺你,然后逃亡,棄棍于地。官府搜到兇器,沒有兇犯,于是定棍子有罪,可乎?”
將軍鄙夷道:“你這說的什么蠢話,殺人者人也,非兵也?!?p> 殺人的是人,不是兵器。
劉知易道:“如這根棍子,楚兒脫罪,王鑠不過是工具。豈能一概判為同罪!”
將軍不屑:“你說他是工具,他就是工具了?他分明就是主使,是他讓楚兒逃亡,豈能說成是工具?”
劉知易笑道:“非也。王鑠之所以協助楚兒脫罪,全是楚兒用的手段。楚兒如果有心自首,她早就自首了。不用專門等到王鑠來看她,見過王鑠,她也可以自首,卻求王鑠告發(fā)。分明就是想激起王鑠愛她之心,利用王鑠。王鑠是個情種,愿意為楚兒赴死,自然心生維護之意。恰好有易容妙術,自然打算助楚兒逃走??粗袷峭蹊p主使,實則步步都是楚兒算計?!?p> 將軍黁還是不服,他先入為主,已經要致兇犯于死地,不管誰都很難說服他。
馬上反駁:“這么說,以后誰都聲稱自己被利用,被算計,然后就都無罪了?”
劉知易道:“非也。一切自有法官公端,并非所有被利用的案件都無罪?!?p> 將軍冷笑:“人嘴兩張皮,莫非有罪無罪,就全憑你們法家一張嘴來定?”
劉知易道:“當然是有公論的。敢問大人,你今天出門,見到以莽漢,自稱不怕死,你激他去死,以證明勇武,莽漢拔刀自殺,大人可犯了殺人罪?”
將軍哼道:“這莽漢愚蠢,自殺與我何干!”
劉知易又道:“倘若大人遇到一個醉漢,大人激他自戕,醉漢拔刀自殺??膳c大人有關?”
將軍冷哼:“本官豈會跟醉漢一般見識?!?p> 這是間接承認了,激怒一個清醒的莽漢自殺無罪,但激一個醉漢自殺,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中的原因就是,醉漢并沒有行為能力,腦子不清楚,外人的言語刺激,能起到主要作用。而莽漢清醒,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為了別人一句話自殺,那就是愚蠢。
劉知易又道:“那將軍何苦與王鑠一般見識!”
將軍道:“王鑠是大才子,豈能跟愚蠢的醉漢相比?”
劉知易搖頭:“在將軍眼中王鑠是大才子,可實際上,他與醉漢別無二致。無非醉漢飲的是醇酒,他飲的是情酒罷了?!?p> 沒錯,劉知易認為,王鑠跟一個醉漢一樣醉了,喝了楚兒的情酒,根本沒有自我行為能力,不能自已。在這個案子中,他扮演了一個單純的沒有思想的工具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