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梅季的曲城,絲雨綿綿,霧靄重重。潮濕的空氣像一條發(fā)了霉的被子迎頭蓋下,捂得人呼吸困頓。
一棟老舊的公寓門前,徐母雙手環(huán)抱,抓著左臂的右手,曲起一個手指頭有節(jié)奏地輕點著。她身姿筆挺,隨意攏在腦后的發(fā)髻襯出完美的肩頸曲線。脖間額頭早已沁滿汗珠,可她不為所動,依舊淡然地注視著汗流浹背的搬家工人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轉(zhuǎn)身,輕盈款款地向書房門口走去。
“禮,家里的車修好了嗎?”聲音像落盤的玉珠,清脆悅耳。
語畢,內(nèi)屋的徐禮仍拿著筆埋頭苦干,默不作聲。好一會才開口,
“嗯,好了吧?”他放下筆,迷迷糊糊地抬頭看了眼妻子,又繼續(xù)低頭看著他的物理計算稿件,小聲自言自語,”應(yīng)該好了吧?!?p> “好的,那等工人們結(jié)束,我們就開車走。”說完,踩著高跟鞋踱步回到門口。身后的徐禮輕聲嗯了一下,又繼續(xù)低頭寫起來。
前不久,徐禮接下了灣城大學(xué)拋來的橄欖枝,立馬決定攜妻女從曲城搬往灣城。
快到午時,徐家終于駕車駛上了去往灣城的高速公路。
雨漸漸下大了,迎面而來的雨水像開著的水龍頭,嘩嘩地往前擋風(fēng)玻璃上流,盡管雨刮器快速地將水柱甩向兩側(cè),車窗外的視線卻依舊模糊。
“吱——”,突然!在過彎時輪胎與地面發(fā)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緊接著”轟”的一聲,車重重地撞向了懸崖的峭壁。
病房內(nèi)。
“嗯……嗯嗯……”病床上,一個滿纏著繃帶的女孩虛弱地呻吟著,聲音小到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微微地顫動著。徐然感覺自己就像一縷魂魄,住在由疼痛鑄成的軀殼里,能感受到來自四肢百害的痛楚,卻支配不了身體分毫,就連眼皮都不聽使喚,難以支開一條縫隙。
‘我這是在哪兒?爸爸媽媽呢?’腦海中瞬間被出事前的畫面占滿,恐懼逐漸蔓延上來。
“你好,我是魏時君。”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病房內(nèi)的沉寂,他走到徐然的床前,用未纏繃帶的手拉過一把椅子,捋順了褲腿,緩緩坐下。他嫻熟自然地疊起左腿放在右腿上,優(yōu)雅地將手掌置于曲起的膝蓋,腰板挺直,貴氣臨人。
徐然腫脹的唇瓣翕動。
“醫(yī)生說你沒有性命危險,但你的父母和我的……”聲線越來越低,魏時君幾近哽咽,他艱難地吞咽著口水,休整情緒片刻后,才緩緩開口,“他們都搶救失敗了?!彼緮傇谙ドw上的手掌早已緊緊攥成了拳頭,不住地顫著。
徐然聽完,顫顫地張著嘴唇,像一條因窒息而將死的魚。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順著眼角不聽使喚地一顆接著一顆滑落。
“你先休息吧,后續(xù)會由丁助理來跟進?!闭f完,魏時君毫無留戀地起身離開了病房。
病房重新恢復(fù)死寂,如果沒有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殘存的一絲體溫,整個房間就像被丟棄在南極的冰窟,毫無人員生還的跡象。
接下來徐然每天除了配合護工的精心照料和醫(yī)生的例行查診外,就是丁助理的探望。而魏時君沒再出現(xiàn)過,丁助理解釋說他忙于公務(wù)。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徐然的外傷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七七八八。
徐然很少言語,經(jīng)常蜷著身子,兩眼呆呆地看著窗外。
“這里是領(lǐng)養(yǎng)的合同,魏總說他會對你負責(zé)到底?!倍≈碚f完,徐然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丁助理著急,出言恐嚇,
“如果你不簽,那我只能將你送往孤兒院,到時候來領(lǐng)養(yǎng)的人素質(zhì)我難以保證。”
聽到孤兒院,徐然內(nèi)心一陣慌亂,盡管她不想被魏時君領(lǐng)養(yǎng),但她更不想去孤兒院。
眸子瞬間回了色,她伸手抓住丁助理的衣袖,試圖將他手里的合同扯過來。丁助理意會,迅速遞上紙筆,見徐然稚嫩地一筆一劃簽好姓名,才長呼一口氣,任務(wù)終于完成了。
”徐小姐,明天出院,魏總會親自來接你?!?p> 徐然訥訥點頭。
第二天,魏時君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個孩子,約莫十二三歲。
“出院手續(xù)都辦好了。”
徐然一大早就穿戴好丁助理提前準備的衣服,坐在床上靜靜等著。聞言她抬頭細細打量起站在門口的人。那個中年男子,應(yīng)該就是丁助理口中的魏總魏時君吧。
這還是她第一次睜眼瞧他,原來他生得如此好看,眉目清秀柔美,舉止端莊優(yōu)雅,氣度不凡。
“宜征,宜人,徐然與你們同歲但月份比你們小些,以后就是你們的妹妹,上前打個招呼吧?!闭f完,一手攬過一個孩子,略略推向前一步。
魏宜征僵硬地從嘴里扯出兩個字”你好?!?p> 緊接著魏宜人拉著爸爸的手,大方禮貌地揮手”妹妹好呀”。
徐然看著魏家兄妹,哥哥帥氣靈動,眉目比魏時君更立體陽剛;妹妹眉清目秀,有著和魏時君一樣的柔美。
“哥哥,姐姐,魏叔,你們好。”徐然也上前,怯怯地揮手招呼。
魏時君凝視著恢復(fù)后的徐然,摘掉了繃帶,消了腫,沒想到小姑娘長得如此嬌俏明艷,尤其那雙無辜清澈的大眼,彷佛能凈化人心。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走吧。”魏時君斂了斂神,柔聲輕促。
“嗯?!毙烊幻蜃煨χ?,明眸清澈見底,她的笑仿佛就像春日的一絲垂柳,微風(fēng)過處,輕柔地掠過水面,蕩起了片片漣漪,蕩進每個人的眼里。
魏家生活在灣城,與徐歡之前生活的安逸小山城曲城完全不同,這里行色匆匆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街道,高聳入云的商業(yè)大廈,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個海濱城市的繁榮。
而魏家,位于灣城市中心唯一的別墅群,離醫(yī)院只有不到半小時的車程。車子一駛進小區(qū),徐然的鼻息都舒暢了,道路兩旁綠樹環(huán)繞,空氣異常清新。沿途路過的每一棟別墅都配套有一個大院子,里面都經(jīng)由園藝師精心布置過。
車子在一棟米白色別墅前停下,院子很大,矮矮的圍墻里植著一株高大的糖楓,現(xiàn)在正值秋天,放眼望去滿目的紅,耀眼極了。
內(nèi)屋的裝飾同外觀一樣,簡約細膩,每一樣家具做工都精致考究,恰到好處。
開門的是吳媽,魏家的阿姨,負責(zé)兄妹兩的起居,為人敦厚和善,手腳勤快麻利。
“吳媽,帶徐然去她的臥室轉(zhuǎn)轉(zhuǎn)吧?!蔽簳r君下巴朝著樓上略略一昂,轉(zhuǎn)而將徐然輕輕推至吳媽身前。
“好嘞,魏先生。徐小姐,快跟我來?!眳菋専崆榈匾话褷科鹦鞖g的手,小步領(lǐng)著上了樓。
待二人沒過樓道口,魏時君臉上的笑即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