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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從烽火六鎮(zhèn)到盛世長安

第91章 河橋煙銷金鼓動

  公元543年,二月,長安。

  看完李棠送來的信件,宇文泰不禁喜出望外。高慎這樣的重量級官員能夠主動投誠過來,對西魏而言無疑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義,也能順便提振一下河橋之戰(zhàn)失敗后低落的部隊士氣。

  宇文泰大大褒獎了高慎團隊敢于棄暗投明的壯舉。為了表示誠意,他當即把李棠封為衛(wèi)將軍兼右光祿大夫,同時承諾其他人過來之后官職都不會比在東魏的時候小。

  但等高興勁兒過了之后,宇文泰又開始有一點兒犯愁。

  你說高慎這家伙投降就投降唄,還非送啥禮啊?,F(xiàn)在可好,送的這個北豫州儼然就是個燙手的山芋,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北豫州的位置對宇文泰而言實在有點兒尷尬。這個地方位于洛陽再向東大概一百五六十里,也就是說,西魏部隊出了潼關之后還要走將近六百里才能到。這么遠的距離,對通信和后勤而言都是極大的挑戰(zhàn)。

  有利的一面是現(xiàn)在的洛陽已經(jīng)淪為東魏的棄子。侯景的破壞加上河橋之戰(zhàn)雙方一通亂打,導致洛陽周邊徹底變成了廢墟焦土。戰(zhàn)后高歡只是毀掉了要塞金鏞城,東魏各路大軍得勝班師各回各家,在洛陽基本沒留什么防守力量。西魏后來找了個機會又靠偷襲把洛陽搶了過來,東魏那邊則一直沒理這個茬。所以從關中經(jīng)洛陽到北豫州的路雖然遠,但基本上還是可以打通的。

  可是不利的一面也很明顯,高歡雖然暫時放棄了洛陽,卻始終沒有放棄對河橋以及河陽三城的控制?,F(xiàn)在河陽南城還巍然聳立在黃河南岸,距離洛陽只有咫尺之遙,東魏大軍隨時可以通過河橋到達河南,把關中跟北豫州之間脆弱的聯(lián)絡線一刀斬斷。

  這種情況下出兵接管北豫州未免太兇險了。

  可是不出兵的話,單靠高慎肯定守不住,眼看著到手的鴨子又要飛了,心里難免些不甘。

  最最有誘惑力的是,北豫州內(nèi)有天下重鎮(zhèn)虎牢關,如果真的能夠守住那里的話,就相當于在東魏的腹心地帶釘上了一顆釘子,可以極大地牽制東魏兵力,戰(zhàn)略上對西魏非常有利。如果現(xiàn)在不收,以后就很難再有這么好的機會了。

  宇文泰思前想后,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干脆把將領們都叫過來,一起商量要不要出兵。

  大家都覺得這事兒不靠譜。西魏雖然在小關和沙苑曾經(jīng)擊敗過東魏,但那畢竟是防御戰(zhàn),跟主動出擊的性質(zhì)不一樣。上次出兵洛陽一敗涂地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雖說經(jīng)過四年多的休整,西魏的國力軍力有所恢復,但依舊跟東魏沒法比?,F(xiàn)在應該做的是抓住機遇繼續(xù)發(fā)展,而非主動去挑釁引戰(zhàn)。

  沒想到大將軍李遠此時玩起了逆向思維,他對宇文泰道:“北豫州確實很遠,高歡現(xiàn)在又在河陽附近屯有重兵,正常來講咱們屬實不應該過去。但正因為大家都這樣想,咱們才更應該出其不意賭它一把,沒準就成了呢?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總不能一直在家貓著,指望敵人自己掛掉吧?”

  宇文泰聞言大喜,他的潛意識里其實等的就是這個建議。宇文泰覺得李遠很像小關和沙苑時候的自己,當時也是大家都不想打,結(jié)果自己力排眾議堅持出兵,最終險中求勝,在危局之中逆風翻盤。

  不敢打怎么能贏呢?河橋那次輸了是因為戰(zhàn)前準備有紕漏,這次我準備得充分一點兒,沒準運氣又回來了也說不定。

  好賭的情緒又占據(jù)了上風,宇文泰最終拍板,出兵去搶占北豫州。

  宇文泰這次行動很快,他任命李遠為前驅(qū),先行一步去北豫州跟高慎接頭,同時鞏固一下北豫州的城防,自己則親自統(tǒng)領大軍隨后出發(fā)。

  西魏主力部隊的目標是打下河陽南城,控制或者拆掉河橋,切斷東魏大軍南下的通道。一旦沒了河橋,就算東魏部隊還可以由渡口坐船過河,但通過能力要大打折扣,西魏這邊防守起來也容易得多。

  宇文泰另外派人到河東通知王思政,讓他把玉璧的防守工作暫時交接給別人,趕緊去北豫州接手新任務。

  王思政已經(jīng)在去年對抗高歡進攻的過程中證明了自己超級強悍的守城能力,如果連他都守不住北豫州,那整個西魏陣營也就沒人能守住了。

  二月下旬,宇文泰集結(jié)了幾乎全部的主力將領和精銳部隊,再次東出潼關,發(fā)起了對東魏的第二次大規(guī)模進攻。

  臨洮王元柬、蜀郡王元榮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闡、譙郡王元亮等皇族親王也主動隨軍出征。

  沿路的弘農(nóng)和洛州現(xiàn)在都在西魏手里,所以出兵的過程非常順利,沒多久大軍就到達了洛陽城。

  下面要做的是徹底打通洛州到達北豫州的通道。

  洛州跟北豫州雖然挨著,但還是有一個東魏的重要軍事?lián)c卡在半路,威脅著整個通道的安全。

  這個據(jù)點名叫柏谷塢(今河南省洛陽市偃師區(qū)緱氏鎮(zhèn)東),位于洛陽以東大概七十里的地方。

  先過來的李遠因為首要任務是接管北豫州,并非攻城拔隘,因此他沒有攻打這里,而是帶著人從邊上繞了過去,偷偷潛入了北豫州。

  現(xiàn)在大部隊開到,不需要偷偷摸摸了,自然要把所有可能的障礙都清除掉。所以到了洛陽之后,宇文泰立刻派于謹帶著泉仲遵和楊摽去攻打柏谷塢。

  柏谷塢是個依托地勢修建而成的軍事堡壘,平地高達十幾丈,可以駐兵數(shù)千人,因筑壘相連如鎖,所以又被稱為鉤鎖塢,其險要程度雖然比不上邊上的虎牢關,想要啃下來也不輕松。

  但這在于謹面前都不是事兒,他領兵出去兜了個風,就把柏谷塢搞定了。這一戰(zhàn)泉仲遵表現(xiàn)最為出色,不僅力戰(zhàn)先登,還抓到了東魏守將王顯明。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于謹留楊摽鎮(zhèn)守柏谷塢,自己和泉仲遵回洛陽復命。

  李遠得知大軍已經(jīng)抵達洛陽,路上的障礙也已經(jīng)清理完畢,自己接應北豫州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于是他把守城工作安排給將軍魏光,自己也趕到洛陽去跟宇文泰會合,一起為后面的戰(zhàn)斗做準備。

  根據(jù)計劃,下一步就是搶占河橋的控制權,斬斷東魏部隊北下的通道。

  三月初,西魏大軍從洛陽北上,包圍了河陽南城。

  高歡收到高季式的報告之后,也在積極地調(diào)兵遣將,但這次宇文泰的動作實在太快,西魏大軍到達洛陽的時候,東魏部隊還沒有集結(jié)完。高歡很清楚宇文泰這次是沖著河橋來的,于是提前派大都督斛律金帶著劉豐生、張亮等人以及數(shù)萬兵馬去鎮(zhèn)守河陽南城,要求不惜一切代價頂住宇文泰的進攻,堅持到大部隊過來。

  張亮就是爾朱兆死前唯一追隨他的那位將領,他當初曾多次拒絕高歡的秘密勸降,把自己的忠心堅持到了最后一刻,直到爾朱兆自殺后才歸降高歡。高歡覺得這個兄弟夠義氣,于是也不計前嫌,把他當作自己的重要心腹看待。

  而劉豐生自打七年前從靈州投奔過來之后,一直在外圍參與一些小仗,這是他首次在重要戰(zhàn)斗中亮相。

  斛律金是北方六鎮(zhèn)的傳奇人物,論起資格來比賀拔勝還要老,實戰(zhàn)經(jīng)驗極其豐富,劉豐生和張亮也是智勇雙全的將領,這幾個人配合起來基本沒有任何破綻。宇文泰指揮部隊發(fā)動了多次猛攻,損兵折將不計其數(shù),河陽南城依舊巋然不動。

  這時高歡那邊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各路大軍陸陸續(xù)續(xù)趕到黃河北岸,準備渡河開戰(zhàn)。

  宇文泰覺得形式不妙。頓兵堅城之下乃用兵之大忌,再說河橋這一片兒又是上次慘敗的地方,很多將士的心理陰影還沒完全散去,如果在還這里打仗,自己這邊沒有任何優(yōu)勢可言。他當機立斷,下令立刻放棄河陽南城,全軍撤退。

  西魏大軍一路后撤幾十里,在瀍水岸邊安營扎寨。

  河陽南城雖然沒打下來,但宇文泰還不死心。他的核心目標其實并不是那座城,而是城后面的河橋。既然正面搞不定,那我就用點兒計謀好了。

  于是宇文泰秘密派人在河橋上游準備了很多火船,打算點火之后順流而下,直接把河橋燒掉了事。

  這招可謂歹毒至極。

  河橋是浮橋,下面由船只連接而成,船與船之間的距離非常小,基本上一撞一個準,漏都漏不掉,而且下面的船和上面鋪的板子都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點火就著。如果很多艘火船堆在側(cè)面,想靠人來滅火基本是沒可能的。

  當年爾朱榮死的時候,李苗就曾經(jīng)用這個辦法成功阻止了爾朱世隆的契胡騎兵南下。現(xiàn)在宇文泰又祭起了這個大招,河橋眼看著已是在劫難逃。

  斛律金的警惕性非常高,宇文泰的人還在上游忙活的時候他就收到了報告,得知對方正在準備船只和易燃物。

  斛律金立刻判斷出敵軍這是要發(fā)動火攻。

  這下麻煩大了,他趕緊把劉豐生和張亮叫過來商量如何應對。

  張亮道:“這個簡單,我來處理就行。”

  張亮派人準備了一百多艘小船,每艘船里放幾條長鎖鏈,鎖鏈的頭部連著一個大釘子。他命令這些小船在河橋上游沿岸待命,等西魏火船順流而下的時候,這些小船快速迎過去,用鎖鏈頭部的釘子釘住火船,然后再把鎖鏈的另一頭扔到岸上,由士兵把火船拽到岸邊。

  最終西魏的火船全部報銷,連河橋的毫毛都沒碰到。

  東魏的各路部隊此時都駐扎在黃河北岸。眾將內(nèi)心對宇文泰還是有點兒忌憚的,因此沒敢貿(mào)然過河,想等高歡過來再說。但在河橋之戰(zhàn)中表現(xiàn)欠佳的厙狄干這次下定決心要找回面子,他抵達之后沒有磨蹭,直接領兵通過河橋,在黃河南岸安營扎寨。其他部隊見厙狄干帶頭,也不好意思再耽擱了,于是也都陸續(xù)過了河。

  沒多久高歡也從晉陽趕到前線,他得知宇文泰的部隊已經(jīng)退到了瀍水附近,便指揮東魏部隊全軍登上邙山,搶占有利地形。

  東魏大軍進入邙山的過程中還有個小插曲,當時西魏洛州游擊隊隊長韓雄試圖在邙山隘口設伏阻擊高歡,高歡沒想到還有這么只隊伍敢出來搗亂,一開始的時候吃了點虧。這下高歡生氣了,他下令三軍狠狠地還擊,把韓雄的部隊圍起來打。韓雄雖然拼死抵抗,但實在頂不住東魏精銳部隊的攻擊,最后部曲們傷亡殆盡,韓雄本人拼死突圍才跑了出來。

  占領邙山之后,高歡命令全軍堅壁高壘嚴陣以待,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擅自行動。

  他在等待著宇文泰的下一步動作。

  宇文泰沒有動。

  高歡也沒有動。

  時間在一天一天的流逝,邙山和瀍水之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已經(jīng)凝結(jié)在一起。

  此刻的高歡和宇文泰就像是兩位絕世高手,都在緊張地觀察著對方,企圖找出敵人的破綻,誰也不敢輕易出招。

  一轉(zhuǎn)眼七八天過去了,宇文泰的心里開始有些焦躁。

  眼下的局勢對他而言其實非常不利。

  擺在他面前有三個選項:打、繼續(xù)僵持、撤回關中。

  問題是這三個選項都有風險。

  高歡很明顯吸取了沙苑的教訓,不再貿(mào)然出兵。現(xiàn)在東魏大軍已經(jīng)占據(jù)了邙山的有利地勢,屬于以逸待勞,自己主動過去打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可是如果繼續(xù)僵持的話,自己這邊的后勤壓力越來越大,肯定耗不過資源無限的高歡。而且關中地區(qū)也不能空虛太久,否則再像上次一樣有個什么風吹草動就麻煩了。

  撤退更不是好辦法。西魏大軍人數(shù)眾多,撤退的時候難免會有很多破綻,一旦高歡趁虛而入從后面發(fā)動襲擊,那就更被動了。而且自己這次帶了傾國之兵過來,隨軍還有很多元氏親王,如果連比劃一下都不敢,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罷罷罷,狹路相逢勇者勝,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那就再正面硬剛一次吧。大家都是敕勒川出來的泥腿子,誰怕誰啊,我就不信這次還是我輸。

  宇文泰終于沉不住氣了,他決定主動出手夜襲邙山,打高歡一個措手不及。

  三月十七日午夜,宇文泰下令把隨軍輜重都留在瀍水岸邊,西魏將士們飽餐戰(zhàn)飯之后,隨身帶著少量干糧,在夜色的掩護下鋪天蓋地殺向邙山。

  東西魏之間的第四次大戰(zhàn),史稱邙山之戰(zhàn),自此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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