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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從烽火六鎮(zhèn)到盛世長安

第129章 高澄:躊躇滿志

  公元549年,五月,河南。

  東魏齊王高澄統(tǒng)領十一萬大軍,親自到潁川征討王思政。

  齊王這個稱號是高澄上個月剛拿到手的,取代了他從高歡那里繼承過來的渤海王。齊王和渤海王雖然都是王,但從政治意義上來說,兩者之間的地位差別卻非常大。

  北魏的爵位制度基本沿襲前朝,分為王爵,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以及沒有食邑的吏民爵,其中王僅次于皇帝,是最高級別的爵位。根據(jù)規(guī)定,只有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后裔,以及立有極大功勞的外姓元勛才能封王。根據(jù)世次親疏不同,王爵內(nèi)部又分為親王、始蕃王、二蕃王、三蕃王四個品級,名義封地都是一個郡,而實際的食邑戶數(shù)只是這個郡的一部分,親王通常不超過兩千戶,始蕃王一千戶,二蕃王五百戶,三蕃王更是只有可憐的三百戶。

  更重要的是,北魏實行郡縣制,封的各種王都只是一個榮譽封號而已,并沒有獨立于中央政府的軍政權力。

  但高澄這個齊王的規(guī)格卻遠遠超出了常規(guī)的王爵。

  首先,從食邑上看,他受封的是渤海、長樂、安德、武邑、河間一共五個大郡,食邑戶數(shù)也是實打實的十五萬戶,相當于七十五個親王。

  其次,從封號上看,他是極其拉風的一字王。終北魏一朝,一字王非常少見,即使有也都是封給皇子這樣的重量級人物。而在所有一字王稱號里,晉、秦、齊、楚這四個是最尊貴的,也就是說,高澄這個齊王要高于曹操的魏王,跟司馬昭的晉王不相上下。

  而且高澄這個齊王可以設置自己的文武百官,組建一個獨立于東魏朝廷的新班子,是真正有實權的一國之主。

  除了被封齊王之外,高澄還正式進位相國,有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特權,也就是所謂的“殊禮”。這是他老爹高歡打死都沒敢接受的待遇。

  封大國、加殊禮,再補上一個賜九錫就正式湊齊篡位三件套了。

  其實歷史上有這樣待遇的權臣其實并不少見,有名的除了曹操跟司馬昭之外,還有宋王劉裕、齊王蕭道成和梁王蕭衍。他們的共同點也很明顯,那就是都已經(jīng)架空了皇帝,控制了國家政權,距離最終目的,也就是受禪(篡位),只有一步之遙。只不過這些人奮斗到這個階段的時候,年紀都已經(jīng)不小了,曹操和司馬昭更是本人沒能走完最后一步,把機會留給了兒子。

  而高澄今年只有二十九歲,就已經(jīng)拿到了所有這一切。

  這件事是高澄留在朝內(nèi)的心腹們推動的。這些人很清楚當前東魏的政治局勢,上次皇帝謀反的事情發(fā)生之后,高澄跟元善見之間已經(jīng)很難和平共處了,而萬一被元善見逮到機會,他們作為高家的爪牙,肯定要被清算。所以就算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他們也要盡快推動高澄上位,更何況一旦改朝換代成功,他們就成了開國元勛,想起未來的榮華富貴簡直是做夢都會笑醒。

  恰逢此時高澄擊退了蕭淵明的入侵,把侯景趕到了南梁,又把西魏大將軍王思政圍困在長社,正式進入接班以來的高光時刻,所以這些人抓緊時機,拼命擠兌元善見高規(guī)格封賞高澄。

  元善見當然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但自從挖地道被抓了現(xiàn)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所以也認命了。要啥我就給你啥,過一天算一天吧。

  那些心腹們對這件事很積極,高澄本人反倒有點兒猶豫。雖然他已經(jīng)完全掌控了東魏的軍政大權,皇位對他來說幾乎就是囊中之物,但具體應該什么時候出手,他心里根本沒有底。

  穩(wěn)妥起見,高澄專門從晉陽跑到鄴城去覲見皇帝,表示這些封賞太大,自己不敢要。元善見也是個倔脾氣,堅決不撤旨,一定要高澄接受。

  下朝之后,高澄把心腹們秘密召集到一起,說都是你們這幫人瞎搞,我現(xiàn)在算是被架到爐子上了,你們趕緊說說下一步該怎么辦。

  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認為機會難得,慫恿高澄趕緊把齊王的位置接了,然后找個機會盡快把皇帝的位置也搞過來就完了。

  只有陳元康表示不贊成這么做。

  作為高歡的首席秘書、高澄的佐命功臣,陳元康一向忠心耿耿,曾經(jīng)數(shù)次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為領導紓危解困,對高家的忠誠度沒的說。他此時倒不是反對高澄上位,只是覺得現(xiàn)在時機還不成熟,需要再做一些準備工作。篡位這種事畢竟不是過家家,涉及到天命去留、人心向背,過于草率的話可能會引發(fā)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結果這下把那幫急于升官發(fā)財?shù)娜私o得罪了,在崔暹的帶頭下,大家紛紛指責陳元康不全力支持領導,肯定是懷有二心。

  此時的崔暹可能已經(jīng)忘了,兩年前如果不是陳元康據(jù)理力爭,他早就被高澄當成引發(fā)侯景叛亂的替罪羊給砍了。

  高澄最后還是沒能忍住誘惑,接受了齊王稱號,對陳元康也開始有些疏遠。

  不料就在高氏集團歡欣鼓舞的時候,潁川前線突然傳來噩耗,慕容紹宗和劉豐生雙雙陣亡,主帥高岳一籌莫展,前線軍心動蕩,局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高澄之前得到的戰(zhàn)報都是各種進展順利,很快就能把長社打下來,沒想到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大的反轉,他猝不及防,有點兒懵圈。

  高岳、慕容紹宗和劉豐生差不多是高氏集團里戰(zhàn)斗力最高的幾個了,沒想到碰到王思政之后,直接賠進去兩個。尤其是慕容紹宗,那可是高歡雪藏了多年的王牌,在對付侯景的時候也的確很給力,沒想到是張體驗卡,用了一次就沒了。

  這個王思政到底是哪路神仙,咋就這么難對付?

  而且現(xiàn)在我這邊能打的人都派過去了,現(xiàn)在還能有誰可以用?

  這時高澄手下那幫心腹也都沒電了,一個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陳元康還保持著鎮(zhèn)定。他對高澄道:“咱們雖然損失了兩位大將,但這其實就是個意外而已,改變不了大局,大將軍千萬不要要亂了方寸。咱們只要再堅持一下,肯定能拿下潁川?!?p>  高澄半信半疑:“一天之內(nèi)折了兩員主將,你說沒事?高岳自己都沒信心了,你說馬上就能贏?你比他還清楚戰(zhàn)況?”

  陳元康點點頭:“是的。而且在我看來,眼前就是大將軍立威定業(yè)的最好時機。只要拿下王思政,收復河南,您就有足夠的資本來考慮后面的事情了?!?p>  高澄嚇一跳:“啥?你讓我親自上陣?我可從來沒打過仗,而且王思政那么猛,連我爹都搞不定,我過去不是白給么?”

  陳元康道:“這個不用擔心,據(jù)我推算,王思政現(xiàn)在內(nèi)無糧草外無救兵,早就是強弩之末了,只是別人看不出來而已。只要您親自出馬,肯定能一戰(zhàn)成功。”

  高澄還有點兒不放心:“推算不行,要不你先去前線確認一下情況再說?”

  陳元康也沒有推辭,當即飛馬奔赴潁川,調(diào)查了一圈之后,回來對高澄道:“沒問題,肯定能打下來。”

  陳元康的戰(zhàn)略能力是高歡親自認證過的,高澄也是天縱英才之人,緊要關頭應該聽誰的建議他心里也很清楚。他不再猶豫,把剩下的部隊都調(diào)了過來,湊齊了十一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潁川。

  前線的東魏士兵見大將軍親自出征,低迷已久的士氣終于再次高漲。

  當下正是陰歷五月時節(jié),洧水的水勢比上個月更大,原來攔河的堤壩很多天沒人維護,都快被沖垮了。高澄下令繼續(xù)加固加高堤壩,自己則親自站在邊上監(jiān)工。東魏的作戰(zhàn)部隊趁著水勢,又開始日夜不停地攻城。

  可憐西魏守軍剛喘息了沒幾天,又得強打精神應對新的進攻。由于長時間缺鹽,士兵們遍身浮腫,疲憊不堪,都是靠著意志力強撐著在守城。但饒是如此艱苦,他們依舊誓死追隨王思政,沒有一個投降的。

  可惜人雖然撐得住,城墻卻撐不住了。長社城的城墻由于長時間被水浸泡,出現(xiàn)了松動坍塌現(xiàn)象,最后終于在一次強風天氣里,西北方向的城墻被徹底沖垮,巨浪瞬間涌入城中,把各種建筑沖得七零八落。王思政見城內(nèi)已經(jīng)沒有立足的地方,只好帶著殘兵退守到土山上,準備迎接東魏的最后一擊。

  東魏的戰(zhàn)船蜂擁而上,把土山圍得嚴嚴實實。

  土山上沒有任何隱蔽的地方,只要高澄一揮手,山上的所有人瞬間就會被亂箭射成刺猬。

  但高澄沒下這個命令。他在靜靜地觀察著土山上的情況。

  在愛惜人才方面,高澄跟高歡很像。他非常佩服王思政這個對手,生怕王思政以死殉國,所以在進攻長社的同時,他也派人告知西魏將士:如果誰能生擒王大將軍,封侯加重賞;倘若王大將軍受了一點兒傷,親近左右統(tǒng)統(tǒng)處死。

  可惜當時長社城內(nèi)同仇敵愾,沒人搭理他。

  現(xiàn)在王思政已經(jīng)山窮水盡,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了,高澄想等等看會不會有什么變化出現(xiàn)。

  高澄按兵不動,王思政那邊就尷尬了,他現(xiàn)在弓箭都已經(jīng)用光,連主動進攻的能力都沒有。

  無奈之下,王思政把部下召集起來,對大家道:“我受國家重恩,本希望能夠平難立功,只可惜我的一片忠心沒能感動上天,以至于長社失守,實在是有愧于國家?,F(xiàn)在我已經(jīng)力屈計窮,唯有以死報國了?!?p>  言畢,王思政強忍悲痛,面朝長安方向行了兩個大禮,之后站起來抽出佩劍就要抹脖子。

  邊上的都督駱訓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王思政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王思政一瞪眼:“你干啥?這種情況下不讓我死,是想讓我叛國,還是想讓我當俘虜?”

  駱訓道:“您現(xiàn)在自裁固然能成就忠義之名,但這么做有點兒對將士們不負責任啊。高相已有令在先,只要您身有損傷,其他人全得跟著陪葬?,F(xiàn)在咱們還剩下三千來人,難道您就不想為他們留一條生路么?”

  一通話把王思政整矛盾了,他覺得駱訓說的也有道理。現(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無法改變,如果只考慮自己的后世名聲,完全不管三千將士的死活,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王思政猶豫的時候,突然有士兵報告,說東魏那邊派人上山談判了。

  王思政不知道高澄耍什么花招,只好放下佩劍,讓人把東魏使者帶到面前。

  過來的是高澄的大行臺都官郎中、安國縣伯趙彥深。

  趙彥深也曾經(jīng)是高歡的重要秘書,地位僅次于陳元康。他為人沉穩(wěn)慎重,辦事能力極強。高歡死后,高澄為防止有變,親自去各地巡視安撫,臨行前給趙彥深留了幾十頁紙的待辦事項(陳元康擬定的),把后方事務都委托給他。而趙彥深也不負所托,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在高澄接班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這次派趙彥深這種重量級的人物當使者,足見高澄對王思政的重視。

  趙彥深把一柄白羽扇交給王思政,作為高澄的信物,再次重申只要王思政肯投降,一定會保全所有西魏將士的性命。

  王思政考慮再三,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也罷,反正我對西魏已經(jīng)沒用了,用一個虛名換三千將士的性命,也不算虧本。

  趙彥深見王思政有所松動,也趁熱打鐵,親自拉著王思政的手把他拽下土山,帶到高澄面前。

  面對高澄,王思政依然辭氣慷慨,堅持不肯行大禮。高澄對這位老前輩非常敬重,沒有計較這些,能讓王思政這樣的重量級人物投降,本身就是極大的成功了。他也信守承諾,把剩下的三千西魏守軍悉數(shù)發(fā)配到東魏各州,一個也沒殺。

  長社被攻陷之后,東魏大軍趁勢南下,一鼓作氣把當初侯景送給西魏的地盤全都收了回來,恢復了侯景叛亂之前的兩魏邊界。

  高澄這次算是露足了臉,個人聲望達到了接班以來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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