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槿喬過了河,倒不是為了真的去等孟炎岐。而是去看一個老朋友。
一個整日里爛醉如泥的酒鬼,西城叫花們的頭。認(rèn)識的人都叫他酒叔。
誰也不知道他一個酒鬼是怎么當(dāng)上要飯們的頭的,除了穿的破破爛爛、到處討酒喝外,他的行為舉止實在不像一個要了幾十年飯的叫花子。
要是和他一起喝過酒說過話的人,都會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家道中落、落魄潦倒的貴少爺。
實際上他也沒有討過飯,甚至在西城還有一座祖宅。只是家門從來不上鎖,里面空空蕩蕩,沒有一件整齊的家具,甚至連張好好的床都沒有。
但這兒,卻收留了無數(shù)無家可歸的叫花子們,無論誰來,他都來者不拒,大門中開,任君自行留宿、甚至生火做飯。他都一概不管。
只一樣,不許人打擾他喝酒、宿醉。
要是有人在他醉酒后走進(jìn)他的房間將他吵醒,那么第二日,無論他是老弱病殘,還是關(guān)系多好一起住了多年的“鄰居”,都會被他不留情面的趕出家門,再也別想踏進(jìn)他家一步。
他經(jīng)常掛在口頭上的一句話就是,酒才是人最好的朋友,醉酒的時候是和好友夢中會晤,暢所欲言,豈是凡塵瑣事可以打擾的?
就是這樣一個人,整日里渾渾噩噩,和販夫走卒、要飯的打成一片,卻在西城有著極高的美名,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叫花子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頭兒,只要他有吩咐,基本上沒有人會拒絕他;
街坊百姓們看見他醉倒在自家門口,也都隨他去,知道他的習(xí)慣,也不打擾他。更有熱心的大娘嬸子們,遇上了,還會叫自己漢子把他扶去干凈暖和的地方睡,還要給他蓋上自己被子。
有善心的酒家老板們見了他來喝酒,都會主動賒酒,他有錢結(jié)賬就結(jié),沒錢也沒人趕他出去,要真有那不明的酒館老板不給他喝酒還要趕他,定會招來百姓的指指點點,說這店家沒有善心。
這一切,只因十年前的那一場天災(zāi)。
那時,大周剛剛平定不久,百姓的日子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的富足,上蒼不仁,那年冬天還連日大雪,百姓饑寒交迫之間,西城竟還爆發(fā)了一場古怪的瘟疫。
這場瘟疫,看上去和普通風(fēng)寒沒有什么不同,卻傳播速度極快,幾乎只要與患者接觸過都會染上?;忌蠀s極難醫(yī)治,不到半月即會身亡。
剛開始,大家并不知道是瘟疫,只當(dāng)是尋常風(fēng)寒,后來死傷者眾多,甚至到了家家都有人生病的地步。
而被確診為瘟疫后,朝廷馬上采取了雷霆手段,要把患者都運去城外集中醫(yī)治。
這時的百姓才開始慌了神,他們都不清楚自己的親人到底是不是患上了瘟疫,要真只是普通風(fēng)寒,那去了瘟疫集中區(qū),又還能活著回來嗎?
后來更有謠言,說官兵是騙百姓們的,說是醫(yī)治,其實是運去城外,被一起直接焚燒。
這下就沒有百姓敢拿親人的命去賭了,結(jié)果瘟疫傳播更快,往往不到幾日,一不小心就會全家都患上。
情況一時極難控制。而官府的暴力鎮(zhèn)壓,也讓百姓更加反抗。
這時候,西城一戶周姓人家站了出來,二十多歲的男子把自己患病的全家都送進(jìn)了治療營,包括他七十多歲的祖父、雙親、以及妻子、兒女通通沒有漏下。
他還極力勸說街坊不要因小失大,早點送親人就醫(yī),也能早日康復(fù)。
有一人開頭,慢慢的,百姓才放下心來,紛紛送家人出城。
后來,在多位太醫(yī)的努力下,瘟疫才得以消滅,可痊愈的患者卻十中余三。
順利康復(fù)回來的患者親人們自然喜不自勝,可那些失去家人的百姓們卻炸開了鍋,他們紛紛跑去周家,要找周家少爺討個說法,認(rèn)為若不是因為聽信了他的話,也許自己的親人得的就是普通風(fēng)寒,不會死也說不定。
他們不顧周家滿門也沒有活著回來一個,日日跑去周家門口辱罵,扔石頭,把周家下人嚇的連門都不敢出。
而周家少爺這時候又做了一件出乎所有意料之外的事。
他散去家中所有的下人,又把家中地契店鋪值錢的全部換成銀子,就擺在自家門口,只要誰家在瘟疫中逝去了親人,都可以來領(lǐng)一份銀子。
他就在坐在大門口,喝著酒,看著那些平日里罵他的人轉(zhuǎn)臉喜笑顏開的抱著銀子滿意而去。
有那明事理的,自然不去領(lǐng)他的銀子,心中對他升起敬意的,都紛紛去勸他,貪婪之人的胃口永遠(yuǎn)都是喂不飽的,還是拿銀子再娶妻生子以后好好過日子吧。
他卻哈哈大笑起來,說銀子本來就是身外之物,既然他們不要,那就送給需要之人好了。
第二日,果然見他又搬著銀子去了西城最貧苦的地段,挨家挨戶的送銀子。直到金銀耗盡,一點也沒給自己留。
不說有多少人暗地里說他傻、說他已經(jīng)瘋魔了。但那年在大雪和瘟疫雙重打擊下的百姓們,的確有很多人因為他而活了下來。
后來的十年里,他把家門打開,再不落鎖。有錢就宴請大家吃飯,隨便過往路人或無家可歸之人留宿,不管家里是否被人搬空,甚至也沒有把那當(dāng)做家。
只是越來越嗜酒如命,大家都漸漸忘了他當(dāng)初的名字,人人都叫他酒叔。
他日日到處與人喝酒,喝醉了倒地就睡,醒了再繼續(xù)去找酒喝,喝開心了就換上唯一體面的衣服去鐵匠鋪打鐵。
他還是個鐵匠。周家以前就開了西城最大的一家鐵器鋪,他更是從小學(xué)這門手藝到大,打出的菜刀剪子鋒利不易鈍,是這行的老師傅了。
當(dāng)初他把鐵鋪賣給自己的好友后,也在鋪子里掛了職,只是經(jīng)常因為喝酒不上工,朋友當(dāng)作不知道罷了。
本來,他完全可以放下過去,好好過日子的??伤磷碓谧砩鷫羲乐g,也有人以為他是在喝醉時回憶過去,回味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可他卻直言,過去的一切他早已經(jīng)忘記了,現(xiàn)在對他而言就是在好好過日子。自由自在,想喝酒就喝,還有什么不好的嗎?
頗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
這也是葉槿喬對他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