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見李叡
“小月……”簡平星向她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她的肩頭。
她避開了。
就在剛剛,簡平星親口對她承認:他就是要舉兵入王城。
之前,她還在心中一直為他開脫,說他必定是有原因的,說他可能是被誤解的,可是,她的哥哥說他知道自己犯了通敵之罪,他是大陳人,可也是西域之子。
“這是宣戰(zhàn)嗎?”簡安月問他。
簡平星不答。
簡安月:“西域的聯(lián)邦向大陳的宣戰(zhàn)。你和希爾艾力王國的奎隼是破城槌,來給大陳送戰(zhàn)書。下一步,便是大陳的怒氣席卷西域。你想要挑起戰(zhàn)爭。是只有希爾艾力一個王國還是整個西域所有的王國聯(lián)邦都會參與其中?”
簡平星仍是沒有回答。
簡安月:“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無辜的百姓和戰(zhàn)士,有沒有想過爹爹阿母,有沒有想過你自己?”
“此次起事,無一將身亡。還有爹爹阿母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p> “你拿什么保證?你現(xiàn)在被關押天牢,生死未決,性命全系在李叡一句話上!”簡安月眼里蒙上水霧。
她實在無法接受,她哥哥真的會叛國,會想要挑起戰(zhàn)爭。
“等這一切結(jié)束,你會明白的?!焙喥叫巧斐鍪掷^簡安月,“你就待在王宮,不要亂跑?!?p> 簡安月的眼淚流下來,她想掙開簡平星的手:“你何必來關心我?”
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我做這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簡平星的聲音低沉,努力壓制著自己,仿佛下一刻便會有什么激蕩的感情洶涌而出。
“什么叫為了我?你是想說你為了我,要去殺了李叡嗎?不會的!你不會是這般不計后果的人,只因為我死了就要對抗大陳!”
“李叡傷了你的心?!?p> 簡安月放聲哭了出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們本來就樹大招風,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做,讓別人捉住把柄來扳倒父親?”
她因為種種而拋棄了對李叡的感情,她開始學著恨他。可她的哥哥卻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原以為簡鷹一族是被李叡折斷了翅膀,不曾想是自斷羽翼。
簡安月忍不住,她在簡平星面前,總是會變成那個追在哥哥屁股后面跑著要糖吃的小女孩,什么堅強,什么冷靜,她都顧不上,她現(xiàn)在只想哭。
她的夫君容不得她,她的哥哥又叛國,犯下死罪。她此刻不哭,什么時候哭?
“答應我,你不會亂跑?!焙喥叫顷^她的頭,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我也向你保證,我絕不會有事,我會活著出去與你重逢?!?p> “你造反做什么?”簡安月吸著鼻子,干脆扯下紗巾,眼淚控住不住往下流。
這般悲情的場景之中,簡平星拿袖子給她擦著鼻子,一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安撫著,像是兒時照顧尚在學步的稚童一般,氣氛一時有些滑稽。
簡安月努力忍住鼻涕。
簡平星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是造反?!?p> “這還不是造反?非得殺了李叡弒君謀反才算造反嗎?”
“我……”
簡平星還想說什么,忽然地牢的門又開了。
他趕緊拉上簡安月的紗巾,將她的臉遮起來。
“我不會有事,你在外保重好自己,不要管我?!焙喥叫窃俅伪ё『啺苍?,與她耳語,“還有,我沒有叛國。你要信我。”
護衛(wèi)在門口咳嗽了兩聲,示意簡安月離開。
她回頭望了望哥哥,眼中悲切,回身離開了地牢。
門再度關閉,簡平星的眸子在陰影里光芒閃動。
從天牢出來之后,簡安月擦干凈涕淚。
事已至此,她無力回天。
簡平星承認了自己的叛國行徑,可他卻說他不是造反。
她在心里已經(jīng)慢慢恨起了李叡,可今日見過哥哥之后,她的心又開始搖擺起來。
她想起當年簡平星第一次穿上云鷹將甲胄時的場景。他自小喜歡爹爹的盔甲,經(jīng)常偷摸簡行儉的臂章上面云鷹營的徽記,小小的男孩兒眼中滿是崇拜。
他說:“我長大了也要加入云鷹營,守疆護國,成為陛下的羽翼,誓死效忠大陳!”
簡平星十四歲那年,某天晚上忽然長出了翎羽,這意味著他也是五獸將血脈,先前一直因為并非純正大陳血統(tǒng)而無法化身的擔憂一掃而空,第二天天微亮他便跑遍整個府邸宣告眾人這個消息。
等到正式封將那天,他帶上特屬于自己的徽記,化成一只真正的云鷹,和血飲酒立下誓言。
李叡成為了他第一位效忠的王。
而如今不過幾年光景過去,他將手中的戈對準了王城。
如簡安月所說,她不明白為什么。
不過,縱使她深知自己的哥哥犯了死罪,她的內(nèi)心也在糾結(jié)著。
她其實是希望自己的哥哥受到懲罰的,可人之常情,她又不愿看到哥哥死去。
現(xiàn)在想這些都是徒勞。
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將手中的皇家腰牌送回去,在李叡發(fā)現(xiàn)之前。
簡安月趁著天黑封宮前混入宮門。
今晚上,乾坤殿要整夜擺臺燃香,不過只有國師一人,其他的兩個護國侍姬到點就被白瑟打發(fā)回家了。簡安月說要跟著白瑟守靈,借此留了下來。
尋到合適的時機之后,簡安月溜出乾坤殿。
她打聽好了,李叡今晚留宿鳳儀宮,不會出現(xiàn)在長生殿。
一切像是命運的安排一般莫名順利,惹得簡安月都有些心慌了。
她抱著一只凈瓶,裝模作樣地到處拿柳葉點水,看起來是在正經(jīng)做儀式,邊點邊往長生殿去。
到了地方,發(fā)現(xiàn)果然沒人,就連看護的侍衛(wèi)和宮人都沒有。
殿內(nèi)一片昏黑,簡安月進來之后掩好門,準備去床上將腰牌復位就離開。
走到臥房簾子前時,她心中大喊一聲不妙。
她想起來了,白天她拿牌子的時候是在床上發(fā)現(xiàn)的,而非從匣子里翻找出來的。
就是說,這塊腰牌原本是李叡別在身上,他來床上躺過之后留下來的。
這真的是巧合嗎?
有一個猜想讓她有些起雞皮疙瘩。
不,這不會是李叡故意留下來的。簡安月在心里否認了自己。
李叡沒有理由這樣做,只能是他不小心掉的。
帶著忐忑的心情,簡安月輕輕拉開了床上垂下的帷幔。
這一拉不要緊,嚇得簡安月把手中腰牌都差點扔出去。
只見,床榻上斜躺著一個男子的身影,正是長生殿的主人,李叡。
不知道為何,他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待在殿里。
他只著玄錦睡袍,衣衫半敞,白日簡安月見過的那幅她的畫像被拿了下來,橫擺在床上的空位上,李叡的手將畫像稍稍提起一些,捧在面前。
他對著畫像上的簡安月的臉,吻了下去,吻淺而情深。
或許有人會將這一幕視為帝王長情,思念亡后,但在簡安月眼里,她只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場面怪異尷尬無比。
李叡對著她的畫像,在做什么?
她立即反應過來,將帷幔放下,轉(zhuǎn)身欲逃。
可卻來不及了,李叡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
他起身來追,在簡安月跑出臥房簾子前抓住了她,接著一語不發(fā),緊緊捉住她的手腕,眼睛牢牢地盯著她。
簡安月被他鉗制住,他的腕力比她記憶中的要強上許多,她根本動彈不得。二人正面相對時,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
她思考該如何脫身,正考慮要不要像上次一樣如法炮制的時候,李叡迅捷地一把將她面上的紗巾摘了下來。
那一刻,她的偽裝盡失,與他坦誠相待。
微弱的光中,李叡看清了她的臉。他的眸中亮起不敢置信。
“你回來了……”他喃喃。
李叡擁她入懷。
簡安月的心尖莫名疼痛起來。
“你回來了。”李叡閉眼抱著她,“你來看我了。”
鬼迷心竅,簡安月緩緩舉起了手,也回抱住了他。
“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他們把你藏了起來,我連最后一面都不能見你?!?p> 簡安月:“你醉了?!?p> “我不醉,我就看不見你。你留在我身邊,我愿意醉一輩子?!?p> 她無語凝噎。
李叡還在訴說衷腸:“你為什么拋下我?安月,我的安月。你為什么要離我而去,只剩我一個人面對這滿朝風浪,面對這搖擺的江山?你說過,要陪我守住這天下的,你為什么要拋下我?”
一陣心疼襲上簡安月的心。
她忍住內(nèi)心翻騰:“你既然派暗衛(wèi)殺我,這時還說什么冠冕堂皇的話?”
“我沒有!”李叡喊出聲來。
“要我提醒你嗎?刺客的頭領是一只黑蝠將?!?p> 李叡放開她,急忙反駁:“我只是讓他去偷鳳?。∥以趺纯赡茏屗麣⒛??他那晚只是剛好遇見了那群刺客而已?!?p> 鳳印?
霎時間簡安月愣在原地。
記憶閃回,那時的鳳印丟失事件與李叡的話語串聯(lián)起來。
他說他不是派人去殺她的。可是牧云的的確確看到了穿著皇家制服的暗衛(wèi),他甚至還與沐風交了手。
蝙蝠……獸人……
幾雙睚眥神血紅的雙眼從回憶里現(xiàn)身,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不會相信會有這般存在。
簡安月腦海里有什么東西串在一起了。
那天牧云見到的暗衛(wèi)是某個希爾艾力派來的刺客嗎?
如此,似乎就說通了,畢竟,古再麗·希爾艾力和奎隼·希爾艾力都是想要她死的?;蛟S,那天晚上正是古再麗派來的殺手,更或許,蒼狼也在其中。
想起蒼狼的臉,簡安月心跳莫名紊亂了一瞬。
可是,先不說刺客是五獸將還是睚眥神,希爾艾力是如何尋來他們辦事的?而且能夠混入皇家暗衛(wèi)隊。
忽然,簡安月心里某根弦被接通了。
內(nèi)奸!
大陳京都里有人與西域勾結(jié)!
他們要做什么?
簡平星的話再次響起:“我沒有叛國。你要信我。你就待在王宮,不要亂走?!?p> 李叡也是,一心要把她鎖在王宮里。
奎隼的人說過,她的死是為了她哥哥。
他們是想嫁禍給李叡,讓簡平星以為他殺了自己,從而做些什么。
不,簡安月否定了自己,她仍堅信她哥哥不會這般愚蠢沖動。
“我只想偷你的鳳印。可是他們要殺你,還將你拐去西域的匪寨……”李叡的聲音顫抖。
簡安月心中受到極大震動。
難道說,真的只是巧合和她的誤會嗎?李叡真的沒有要殺她?
“為什么偷鳳???”她剛問完,忽然反應了過來,“你不想我在和離書上蓋章?”
李叡看著簡安月,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幼犬:“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邊,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是我一個人的?!?p> 簡安月帶上哽咽,問他:“那你為何還要答應我和離?”
他眼中的悲傷化為濃霧,顯得瞳中墨色更濃,但他又不說話了。
“你告訴我!為什么?你為什么這樣做?你又為什么要接楊高枝進宮?為什么答應我和離?我討厭你有什么事都瞞著我,告訴我我才能與你一起面對??!為什么?”
氣血上頭,簡安月被李叡的感情感染,一時激動起來。
她又道:“是因為我爹爹嗎?你忌憚他的權(quán)力。之前是因為你根基不穩(wěn),需要借助他的兵權(quán),和朝中依附簡家的一眾官員的力量,娶我也只是用來套牢他的一個手段。如今,你的羽翼漸豐,皇權(quán)也該收回自己手中來了。于是,我爹爹成了第一個祭品?!?p> 李叡沒有否定她,也沒有直接承認,他道:“鎮(zhèn)西侯是先皇留下來的一柄利刃,他需要消失。他的存在會讓他們有所顧忌,從而不敢行事?!?p> “你在說你和你忠誠的臣子們嗎?果然如此。”
李叡的眼神恢復一點清醒:“我從未想要對付過簡鷹一黨。只是,我需要你們的犧牲。”
簡安月抬手,用力將李叡的手掰開。
“如你所愿,我死了,鎮(zhèn)西侯被辭官削爵,上交虎符,還有我哥哥……”她難受地吸了一口氣,“他造反,連帶云鷹營整改,朝中許多依附簡家的文臣武官都被處理。你的目的達到了,盡管隨心所欲地勾勒大陳未來,施展您的宏圖偉業(yè)吧,再也沒有人能夠給您帶來困擾了,陛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