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3 完全干涸的血跡
藤椅上,男人血流不止呼吸艱難的模樣,任誰來看都能曉得,其命必將不久,且回天乏術,高也身為總捕,見慣風云,自然更不例外。
不出意料地,他與祁成尚未走近,便見男人腦袋一垂,睜眼蹬腿死了。
祁成見狀,扔下燈籠一顛一跳地飛撲過去,伏在男人腿邊捶地痛嚎,口里“山子啊、山子,你怎么就這么沒了?。 敝惖脑捄觳磺?。
待嚎完幾嗓子,祁成慢慢地就不嚎了。
抽噎著抬起頭來,一邊為其闔眼,一邊喃喃哭怨。
先是怨祁山不該一走多年,一次都不回村來看望自己這個大哥;
然后又怨他一回來就讓自己飽嘗喪親之痛;
最后說著說著,竟還怨起了阿香。
說她心窄氣小,為那么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竟連將死之人都不肯原諒,連他這兄弟的最后一面,都不肯來見,讓他死都不能瞑目。
“又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被輕薄一下,又沒有少塊肉,況且都這么多年過去了,至于那么大仇怨嗎?”
聽祁成口無遮攔,言語間盡是鄙薄之意,高也沒由來一陣反感。
尤其一想到自己今日一大早就來小漁村的真正目的,他心中的煩躁,便更加難以抑制。
但他沒有忘了自己身為總捕的職責。
眼下,探明導致祁山被人用銹斧劈砍,以致重傷身亡的真正原因,才是他最應該做的事。
于是他不著痕跡地強壓下心中那股無名怒火,簡單安慰祁成幾句,便沉著聲音開門見山問:
“你可知,他這身傷,是怎么來的?”
聽到問話,祁成這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似的,抬袖擦擦眼角將涸的淚,跪爬到高也身邊,拉拽他的衣擺央道:“官爺,您可要為俺兄弟做主??!他不能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啊!”
“不明不白?”高也皺眉,“他都能讓你去請阿香來見,此前竟沒有告訴你,是誰想殺他?”
祁成搖頭,眼里滿是錯愕,直到此時,他方才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太尋常。
然而此前,他因被祁山突然浴血出現(xiàn)的場景嚇到,滿腦子想的都是“山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俺可怎么活”之類的事情,竟也忘了多問兩句。
看明白祁成茫然的神色所要表明的意思,高也眼睛不自覺抽了兩抽,不死心繼續(xù)問:“那你幾時發(fā)現(xiàn)他的?當時又是個什么情況?除了這一身的傷、銹斧和血泥污痕,他的身周可還有其他東西?”
“回……官爺,俺當時還在睡著,突然聽見有人拍門,起來一看,便見到了山子這副模樣。
俺慌慌張張把他扶到藤椅里躺好,還沒來得及問說什么,他便抓著俺的手,讓俺去請阿香過來,說想見她最后一面,為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過錯道歉,再之后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祁成邊說著,眼眶再次變得濕潤。
但這次,他卻不是為了自家兄弟的死難過傷心,而是忽然意識到,祁山這趟回來,把小命弄沒了不說,除了那把破斧頭,連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帶得有。
就他所知,這些年,祁山一直在宜蘭城里一位富紳府上做雜工,雖然職微人輕,但那富紳乃是城中大戶,做工一月得的銀錢,便足夠他販賣魚蝦半年甚至一年之久。
想來,除了捎帶給他的那些補給,還存有不少積蓄。
也不曉得,他這個做兄長的,能不能代自家兄弟去將他生前的遺物收回。
可惜他因為腿腳不便,一次也沒去城中探望,竟不知祁山這些年都在何處做工。
一念及此,祁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兩手撐地急忙站起,瘸拐著跑去另一間屋,翻箱倒柜好半天,終于找出來兩封已經(jīng)軟爛發(fā)黃的信紙。
祁成拿出信,興匆匆瞇著眼睛看,但他并不識字,先前都是找的村里人幫忙念,才知道自家兄弟去了哪里做的什么活計。
“官爺,您可能幫俺瞅瞅,這上面寫的啥?”
彼時高也正疑惑祁成忽然走開做甚,看他拿兩張軟爛的紙片,側目接過,卻沒有念出聲音。
祁成而今滿腦子想的都是祁山的遺物,聽不到想要的信息,不由有些著急。
“官爺,您倒是念念?。 ?p> 等得不耐,祁成終于開口催促,高也卻沒有理他,惱火地直接將信塞回祁成手中,再探查一遍屋內(nèi),以及祁山的尸體,確定沒有別的異常,叮囑祁成“入城去找黃捕頭來接管尸體”后,便轉身從農(nóng)舍沖了出去。
循著路面斑駁的血跡,高也找了一路,終于在小漁村西南岸背山小路旁的一條壕溝邊,找到了比較明顯的打斗痕跡。
壕溝很深,卻沒有積水,里面盡是淤泥。
祁山之前倒下砸出的深坑明顯,還有許多他受傷后掙扎爬出留下的血痕,以及因為四肢沾滿淤泥而留下的掌印鞋印。
看著那些痕跡,高也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處留下的血痕,尚顯鮮紅。
這本沒有多大問題,依據(jù)祁成的描述,祁山回到自家農(nóng)舍的時間并不久,所以不至于完全干涸。
而壕溝之外,除了沿途滴留的那些血點,并無其他發(fā)現(xiàn),即是說,祁山必定是在此處和人打斗然后身負重傷倒下的壕溝。
那么他身上的那些血跡,都應該和此處的痕跡一樣,不會那么快干涸。
可就在他離開兄弟倆的農(nóng)舍前,再檢查祁山的尸體時,在他袖籠、衣擺以及褲腿上發(fā)現(xiàn)的大小不一的血點,卻早已凝固變黑……
……
……
一個半時辰后,捕頭黃三兒帶著十余名衙役,并背提著工具木箱的令史,從城內(nèi)趕來。
當他們到得村口,看到高也,便領著眾人加快腳步迎上去,瘸腿的祁成還有另一個個子瘦小、被高也另外派去讓多加派人手的小漁村村民,氣喘吁吁地跟在隊伍最后。
“頭……頭兒!事情……很棘手嗎?”
黃三兒微喘著看了看身旁的劉行和身后的一大幫兄弟,他們都已經(jīng)從祁成那里聽說了祁山被人重傷而亡的事,但這一路趕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即便是要將尸體搬回衙門,也不至于十幾人一道公干出行。
高也點頭,同眾人道一聲辛苦,便讓祁成領著大家往村中各戶的家去借用農(nóng)具。
不一會,當每個人手里都有一把鋤頭或鐵鍬并土基籮筐水靴之類,高也沒有過多解釋,只讓令史先去勘驗祁山的尸體后,便領著大家又往村西南岸山路旁的壕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