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大隊衛(wèi)士的長矛郁郁森森。
門內(nèi),老少仆人的軀體唯唯諾諾。
屋內(nèi),大翠有力的胸腔砰砰直響。
“九千歲駕到!”一個太監(jiān)高亢嘹亮的女高音劃破長空,接著呼啦啦一大隊人馬進(jìn)了院子,分列兩旁。
“瞎鬼叫什么!”一個長者的聲音斥責(zé)道,“我回趟家整這么大排場,你們這幫奴才是嫌我活得太久嗎?”
“啊啊啊,老奴該死,老奴該死!”那報幕的老太監(jiān)嚇得屁滾尿流,趴在了地上。
魏忠賢倒不在意,邁步跨進(jìn)了院門,直接走向了正堂。
顯然,他今日心情不錯,只是不知這美好心情是因為皇帝的恩賞還是因為今天是自己寶貝閨女的生日。
“翠兒啊!閨女!擱哪呢?怎么都不來迎爸一下?”魏忠賢朗聲道,這語氣倒像是對待一個年幼的兒童。
屋內(nèi),大翠并不做聲,只是屏息靜聽,聽著外邊的動靜,也聽著自己的心跳。
片刻功夫,魏忠賢便轉(zhuǎn)了過來,出現(xiàn)在了大翠的房間,也出現(xiàn)在了大翠的眼前。
“咋的了,老閨女?今天怎么不開心?這是為啥呀?誰招惹你了?”魏忠賢看著大翠復(fù)雜的表情,賠笑著說道。
大翠仍不講話,卻適時地白了他一眼,哼唧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像是在鬧脾氣,耍性子。
魏忠賢呵呵一笑,道:“誒呦,這是生爹的氣呢啊?爹也是沒有辦法嘛!吃皇糧的,可不就得盡著伺候皇上嗎?你看,我一得空,不就趕過來了嗎?今天爹好好給你過個生日,好不好?”
大翠自知,再不講話,便要露餡了,才壓低了聲音,怯怯道:“那好吧,我聽你的!”
這聲音一出,魏忠賢立刻眉頭一皺,道:“你,你怎么了?怎么聲音怪怪的!”
大翠神色有些慌張,可是仗著魏忠賢寵她,一噘嘴,生氣道:“還不是怪你不來,我不開心就亂吃亂喝,吃到了雞毛,卡嗓子了啦!”
“誒呦,誒呦,我的心肝寶貝呀!你說說你,怎么不小心呢!”魏忠賢揪心地道,言語中責(zé)備大翠,更像是責(zé)備自己。
大翠見他如此反應(yīng),心放了下來,膽子也大了。
“你每次來這里,都這么多人,這么多生面孔,這哪里像個家嘛!”大翠也不看魏忠賢,抱怨道。
“哎,閨女啊,你是不知道,這京城可是兇險的地方,有多少人想要你爹的命呢,若不是他們,你爹我早死八百回了!”
“這老賊還挺聰明!”大翠心想,可是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道:“那,那也不用每次在我家的時候,他們都在旁邊盯著啊!讓人多不自在啊,我好歹也是黃花大丫頭啊,你看看他們,又粗又壯的,討厭死了!”
“哈哈哈!好好好!我的黃花大閨女,爹讓他們走,讓他們走,還不行嗎?”魏忠賢笑道,接著便召進(jìn)來一個中年太監(jiān)。
“去,告訴外邊的,讓他們都退到院墻外邊去,沒我的召見不準(zhǔn)進(jìn)來!”
那中年太監(jiān)顯得恭順謙和,溫暖純良,道了聲:“好的?!北阃肆顺鋈ァ?p> 魏忠賢笑呵地沖大翠道:“我閨女說話好使吧!怎么樣,還有啥要求?”
大翠思忖片刻,道:“嗯,確實還有一個要求,不過我現(xiàn)在不說!”
“哈哈哈,調(diào)皮!”魏忠賢很是開心,他發(fā)覺大翠今日較之以往更加活潑了,不過他很喜歡,“朝廷里的西洋大人查德利,聽說你過生日,硬是送了一個大圓餅,說是叫生日蛋糕,齁甜的,我給拿過來了,我們?nèi)ネ膺吳辛顺詥h,順便給你過個大爬梯!”
可是大翠似乎并不想去外邊,也對那生日蛋糕并不感興趣,更不想過什么大爬梯,道:“我就想在這兒呆著,你陪我在這呆著唄!”
“哈哈哈!好!爹聽我老閨女的!”魏忠賢笑得開心死了,他覺得大翠今日跟自己好像格外親了。
“你殺過人嗎?”大翠問道,這時候,她突然看向了魏忠賢的眼睛。
魏忠賢一怔,甚至一瞬間一股寒流從后背流過,但隨之就消散了。
“傻孩子,爹是給宮里當(dāng)差的,皇家的事,總是要死人的啊!”魏忠賢道。
“那你殺過多少人?”大翠接著問。
魏忠賢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道:“大翠,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問這樣的問題?”
“沒什么,就是最近聽人說,說你是這大明最大的殺人魔!”大翠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次魏忠賢倒是笑了,而且這笑聲中竟是隱隱透著自得的豪氣,這讓大翠心中怒不可遏。
“閨女?。∧阒滥愕鞘裁慈藛??九千歲!是只比皇帝小的天下第二人!皇帝的位置是他爹給的,但是你爹我的位置是我自己掙的!人們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我能有今天,當(dāng)然要死人的,如果不是他們死,死的就是你爹我了!”魏忠賢說著,竟是有些激動,像是一個成功的企業(yè)家在回想自己一路走來所經(jīng)歷的種種大風(fēng)大浪。
“這么說,為了你自己的地位,那些為朝廷兢兢業(yè)業(yè)的忠臣得死,他們的家人,妻子,兒女都得死;因為你的貪婪,因為你的橫征暴斂,在田地里勤勤懇懇耕種的農(nóng)民得死,他們的妻子,女兒被賣到妓院,他們的兒子被拉去充苦力,最后都得死,是嗎?一切就都是為了成全你的九千歲?成全你的大明王朝第二人,是嗎?”
大翠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這些話,聽得魏忠賢毛骨悚然,不由得站了起來,瞪大了如牛一般的雙眼看著大翠,不可思議地道:“你,你說什么?我,我是你爹!你跟你爹這么講話的嗎?這些是誰教你的,誰教你的!”
魏忠賢臉上的肉哆嗦著,顫抖的聲音質(zhì)問著。
大翠倒像是極為平靜,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看著魏忠賢的表情,聽著魏忠賢接近失控的話語,道:“不是什么人教我的,是我自己親眼看到的!”
魏忠賢心里砰砰的,可是似乎是對于大翠的父愛讓他恢復(fù)了一絲冷靜,他重新語氣溫和了下來,對大翠道:“閨女啊,我,我知道之前讓你和你媽受苦了,這些年你過得也不容易,吃了很多苦!現(xiàn)在好了,都好起來了,你看看這眼前,都好起來了!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好嗎?”
大翠看著他的樣子,嘴上慢慢地現(xiàn)出一絲譏諷的微笑,也不理會他的寬慰,淡淡道:“我,想要說出我的要求了!”
魏忠賢看著女兒奇怪的樣子,像是一個急著討女兒歡心的老父一樣連連點頭:“閨女,說,閨女,說!”
大翠看著他,眼神中似乎閃過了一絲寒光,與此同時,大翠的手心處,一股寒氣也噴涌而出。
“我,要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