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十八袖口（上）
正值吃飯的時間點，第一批準(zhǔn)點兒踩進(jìn)市局食堂門檻的小年輕將將端著飯菜落座，第二批吃飯大軍就已經(jīng)在檔口跟前浩浩蕩蕩地排起了長隊。
顧形舉著餐盤靠在打菜窗口的臺面上對著老劉飯勺底下的紅燒肉虎視眈眈，“大丈夫能屈能伸”地倚老賣老的工夫，嘴里還塞了半個獅子頭的江陌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拽著肖樂天嘰里咕嚕地從他身后匆忙掠過
小警察抹了一把油漬麻花的嘴，揣了兩盒酸奶走到半路才看見忙著為兩塊紅燒肉折腰的顧形，跑出門外又探了個頭回來，急火火笑呵呵地喊了一聲“師父”：“學(xué)校那邊回電話了，我跟師姐跑一趟！”
顧形還在專注地盯著老劉盛菜的鐵勺，聽見動靜抽空飛快地瞥了他徒弟一眼應(yīng)了一聲，卻不料轉(zhuǎn)過頭來時老劉的手腕兒已經(jīng)抖了三抖，滿滿一勺紅燒肉晃得只剩半勺土豆，沾著油亮的湯汁蓋在顧隊長的餐盤上頭。
屢戰(zhàn)屢敗地跟偶爾尊老、時常愛幼、常年欺負(fù)中不溜的老劉反抗未果，顧形端著餐盤晃到祝思來對面，喝了口熱湯，燙得痛心疾首：“前面?zhèn)z宣傳的小孩兒一人五塊肉，到我這兒就只有土豆……”
“顧大隊長你幾歲了？這也能爭？周末沒什么事兒就上我那兒，讓我媽給你做一鍋總行了吧？正好她來我這兒住一段時間，你不來她就見天兒的喂兔子……吃得我眼睛都綠了?！?p> 祝思來扯了張紙巾塞進(jìn)顧形手里，嗤聲笑著晃了晃腦袋。他歪頭透著食堂的窗戶瞄了眼江陌那輛一腳油門就狂飆出院的鐵皮蛤蟆，瞄了一眼食堂柱子上的電子掛鐘：“這午休剛十分來鐘吧……倆孩子急急忙忙地干嘛去了？”
“高墜案，學(xué)校那邊終于松口配合調(diào)查了。估計是怕那邊又出爾反爾，抓緊過去看看?！鳖櫺瘟滔聹氩畔雭頉]拿筷子，抻長了胳膊往隔壁餐桌的筷筒里撈，被端正坐在隔壁桌前的耿秩一羹匙敲在手背上，吃疼地“嘶”了一聲：“——咱媽在這兒能待到過年？要不我買點兒菜送過去蹭幾頓得了?！?p> “少來啊，我媽不在這兒的時候不買菜你也沒少吃。過完元旦她也就回去了，不然家里老領(lǐng)導(dǎo)怕是要鬧?！弊Ｋ紒碇е曜釉诩依锬俏粻I養(yǎng)專家親手搭配的飯菜里翻翻撿撿，依舊挑食地把蔬菜推到顧隊長跟前，換了肉湯土豆心滿意足地拌飯：“本來高墜案查得就憋屈，這孩子又著涼，趕上這茬兒流感……小陌剛才跑過來找小羅要止咳糖漿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嗓子啞得——”
“啞得跟老爺們兒一樣。頭一回見她感冒那會兒我還以為她把性別瞞報了?！鳖櫺螘r常對他大徒弟應(yīng)對傷痛時異于常人的外在癥狀感到匪夷所思，皺巴著眉頭嘆了口氣，又忽然抬了下眉毛：“……我聽江陌說你那兒有能復(fù)檢的證物？”
“也就摔碎的那個手機(jī)和滑落的手鏈。這兩個證物嚴(yán)思思家屬沒索回，小陌問我要證物的報告我才想起來這茬兒——不一定能檢出什么線索，但先前胖坨他們是按治安事件處理的，也沒有檢材做詳細(xì)的比對，現(xiàn)在案情相關(guān)人員能鎖定一個范圍，申請復(fù)檢也總比這倆孩子跑斷腿還沒有實物證據(jù)的強。”
祝思來頓了頓，皺起眉看黃世仁似的看了顧形一眼：“你就可勁兒壓榨這兩個廉價勞動力吧你……人證不配合，物證幾乎沒有，沒有目擊者，沒有案發(fā)地點的直接監(jiān)控，就因為掛著點兒‘疑似涉黑’的名頭和舉報他殺嫌疑的猜測，沾著命案的邊兒不好不了了之，局里上頭過問的事兒，又不能置咱們納稅大戶于不顧，查到頭也不一定能給誰定個罪——你就說你這活兒安排得缺不缺德?！?p> “鍛煉鍛煉嘛，也不能總老母雞似的把他倆護(hù)在身后頭吧？老高把這活兒給我的時候怎么不聽你念叨他缺德……”顧形嚼著祝大主任盒飯里的西藍(lán)花，有滋有味兒地“吧唧”了兩下，“你就說，單從尸檢結(jié)果來看，自殺可能性更大還是他殺可能性更大？”
“……我更傾向意外高墜造成的自殺分尸。如果是推搡或者拋出，落點距離明顯不對?！弊Ｋ紒砗唵位貞泿酌耄晕合麓浇?，還是覺得顧形這甩手掌柜當(dāng)?shù)貌幻睿骸暗还茉趺凑f，好歹也是牽涉到疑似有其他外力參與的命案，就指著倆孩子折騰……你心可真夠大的?！?p> “灃西壩莊的事兒鬧出來之后，但凡沾著點‘黑’，這案子可就不止老高盯著了。重案幾個組，還有上頭下派的檢查組——”顧形壓低了聲音咧開嘴：“查得出個四五六對他們哥兒倆有好處，尤其江陌……紅樓案那個坎兒她倒是能表面上不當(dāng)回事兒，但孫曉昉這老大哥犯軸啊，見著江陌就跟炮仗一樣，你還真以為我不知道分局派出所有多少人嚼舌頭??？……而且查不明白也有我呢嘛，怕什么?！?p> 祝思來顯然沒料到顧形會提起這茬兒，被沾了湯汁的飯粒嗆得一咳，磕巴著反問了一句：“師哥……你……你沒事兒？”
“我？我能有什么事兒?！鳖櫺芜@會兒多少還有點兒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漩渦當(dāng)中，平靜地自我洗腦：“我媽和小影這都三年了，前兩天請假回家特意把老爺子接過來掃個墓見一見，老頭兒說相中個老太太，我送他回老家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挺好的，不用我操心?！?p> “……”
祝思來覷著顧形每逢提到故人就佯裝無事的神情心底泛酸，他沉默地忖度著是否該問及程燁那封顯然裹挾著什么秘密的信，抿著嘴唇正猶豫的空當(dāng)，顧形卻突然停下了撥動筷子的動作，驀地抬起頭：“……玫瑰花，小影喜歡的香檳玫瑰。我看到了。你提前去的？”
“??？……嗯?！弊Ｋ紒磔p輕松了口氣，淡淡地開口：“往年都是我開車送你過去，今年你請假自己，有點兒不放心?！?p> “你不說么，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顧形捏著筷子在餐盤里的冬瓜上戳了幾下，低低地笑了笑：“不過我看你送了兩束？怎么著我的祝大主任？買花還買一送一？”
“兩束？”祝思來一怔，茫然地?fù)u晃了下腦袋：“我就送了一束??？去的時候也沒見著有人拜祭的痕跡……是不是小陌——好像她這幾天也沒那個時間……”
祝思來越說越?jīng)]聲兒，喉嚨里抖了一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顧形登時蹙起眉頭，沉聲反問：“花是什么時間在哪兒買的，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