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近處是人間的繁華,遠處卻像是地獄?”
“哪里是人間,哪里是地獄,你分得清嗎?”普拉達娜問她。
“華老師,你為什么要畫這樣壓抑的東西?”
“壓抑,我并不覺得。”她走到了朝陽身后。
“你不喜歡我的畫?”
“我是外行,但你畫得很美,可也很可懼,不可否認?!?p> “在你看來,美是什么,是我畫得惟妙惟肖?”
“美就是你畫的人間煙火,你畫的都市還有燈光,很逼真,行人的臉上是希望,快要回家的欣喜,這是美?!彼\懇地說。
普拉達娜搖頭,“這才不是美,美是這里?!彼赶驂災惯€有沼澤。
“為什么?”朝陽不明白。
“這是被人類遺棄的地方,失落之地,才有美的存在。”普拉達娜說。
“失落之地的美?”朝陽仔細品味這個觀點。
她是個誠摯的傾聽者,是個好奇的求學者,這一點倒讓普拉達娜覺得滿意。
“你的畫一點都不協(xié)調(diào),有一種被割裂的東西,我說不出具體……但很不對勁。”朝陽坦誠道。
普拉達娜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肩膀,她是個很高挑的女人,至少有一米七左右,比朝陽要高出許多。
“繪畫是一種很獨特的藝術(shù)?!逼绽_娜說。
朝陽看著這幅畫底下的Clemence,沉靜問道,“繪畫和攝影很相似,對不對?”
“是,也不是?!?p> “區(qū)別在哪里呢?”
普拉達娜說,“攝影是將瞬間變成永恒,而繪畫則是將永恒變成瞬間?!?p> “什么意思?”朝陽聽明白了字面意思,卻不懂內(nèi)中深意。
普拉達娜不再向她解釋,反問,“為什么要問我攝影?”
“我看見畫室對面的房間里有很多照片,還有各式的攝像設(shè)備,所以猜想你還會攝影?!?p> 普拉達娜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花香,混合著顏料的味道,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氣息,籠罩在朝陽身邊。
“你猜的沒錯。”
所以,這個Clemence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引走袁寒的攝影師。
“你是專業(yè)的攝影師嗎?”她問。
“開了幾次攝影展,應(yīng)該算得上。”普拉達娜很謙虛,這倒不符合她的個性了,在朝陽眼中,她應(yīng)該是傲慢自大的女人。
“你能替我照幾張嗎?”朝陽問道。
普拉達娜的手從朝陽肩膀上落到她腰間,好像她們是已經(jīng)熟識了很多年的朋友。
“下次吧,下次我給你拍?!?p> “我不想學畫了,你教我攝影好不好?”朝陽不想學習一種割裂可懼的繪畫手法。
普拉達娜徹底笑得止不住,“要是潛知道你這樣輕易就改變了自己的理想,他會生氣的。”
“他和你說,畫畫是我的理想?”
“是啊,他說的?!?p> “我沒有理想?!背栒f。
“我也是?!逼绽_娜說。
兩個人沒有理想的人都笑了,只不過一個是游手好閑的醫(yī)生夫人,一個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畫家。
普拉達娜拿起一只畫筆,為一幅未完成的畫作上色,朝陽注意到她的右邊腕子上有一只貓形刺青。小貓翹著高高的尾巴,可愛極了。
“你為什么要刻一只小貓?”朝陽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
見她坐在許士潛常坐的地方,普拉達娜皺起眉,然而沒叫她滾開。
“不為什么,只是喜歡?!彼f。
朝陽有些發(fā)覺她不開心,但不知原因,“你在畫什么?”
“花?!?p> 朝陽看著那些枯萎的藍色花朵,問道,“為什么不是盛開的?”
“我不喜歡開得耀眼的花,俗?!?p> “你一直在國外長大?”
“也不算,我也在中國待了很久。”
“怪不得,你漢語說得很好?!背栆呀?jīng)完全感覺到了她不想說話。
女傭似乎在大廳中打開了音樂,閑適的鋼琴曲流淌在別墅中。
“你累了?”朝陽問她。
普拉達娜看著她,“這里沒有陽光,我也不喜歡陽光。”鋼琴曲忽然變奏。
朝陽不明白她的話。
“如果我想,可以熄滅這里所有的光?!彼撩缘匮鲱^將臉浸在畫室唯一一盞燈的燈光下,猛然睜眼,面對朝陽,目光變得兇狠。
雙手在空中舞動,畫筆上的顏料順著筆桿染上她的手指,和女傭沾滿白漆的手指如出一轍。
音樂變得急促,朝陽緊閉著嘴巴,一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你愛許士潛?”
朝陽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頭。
她哈哈大笑,“傻子和騙子,絕得不到愛情。”
“你是什么意思?”
她一只手握住朝陽的手肘,輕輕摩挲,“你不聰明,真是可惜?!?p> “如果你想說我是傻子和騙子,大可以直接些?!背栒f。
她牽著她的手走到畫布前,舉著她的手在作畫,用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你和他在一起,傻子,你同他結(jié)婚,騙子。你不愛他,你只是愛他給你的錢和地位,你愛他帶給你的美好未來。”
一語道破。
朝陽的虛偽、可恨、偽裝,一剎那被普拉達娜戳穿。
她口口聲聲所言的一見鐘情,不過是她蓄謀已久后的伺機而動。
朝陽的手發(fā)顫,她想辯解。
“絕不是!”
普拉達娜更喜歡她這個模樣,不做偽裝的虛弱,不堪一擊的自尊。
“在遇見他之前,你是什么樣的?你貧窮、自卑、虛榮?你擺脫不掉你的家庭,他們帶給你的只有沉重和負擔,你感受不到愛,所以你想,如果得不到愛,那你就得得到其他的,這樣你才能幸福。”
朝陽恐懼。
她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她面前接受審視,來自比她更強大的一方審視。
朝陽不喜歡鏡子,普拉達娜這一刻化身鏡子,讓她一眼瞥見了自己的靈魂多么卑劣骯臟。
她用的手段不光明,借著愛情的名頭,走了一段捷徑。
從沒有人直接打破這個泡泡,可在普拉達娜面前,它實在太脆弱,輕輕一戳就會破開。
半晌,她借著她的手畫出了一朵奇艷的藍色花朵,于枯萎之中,唯一的盛放。
莫名的不和諧。
朝陽一開口,嗓子便啞了,“不能嗎?”
“嗯?”
“我不能一邊愛他,一邊利用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