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遠嫁的人

遠嫁的人

紳翁 著

  • 短篇

    類型
  • 2021-07-15上架
  • 14314

    已完結(jié)(字)
本書由紅袖添香網(wǎng)進行電子制作與發(fā)行
©版權(quán)所有 侵權(quán)必究

遠嫁

遠嫁的人 紳翁 14314 2021-07-14 19:59:22

  我迷迷糊糊的在我北京的合租房里做著我平常做的事,窩在沙發(fā)里翻著電腦,時不時起身拿個零食,時不時看一眼蕾蕾在做什么,一切都沒有變,擁擠而舒適。突然我從床上坐起身,我彷徨的看著四周,紅色的古樸梳妝臺,舊而大的推拉式大衣柜,墻壁已經(jīng)略發(fā)黃,大紅色窗簾覆蓋著整面墻,整個房間暗而沉。我搖晃著昏昏的腦袋站起身,來回走了一圈,蕾蕾呢?這是哪里?我在哪里?我猛的回想起來,我已經(jīng)在臺灣了,我已經(jīng)嫁來臺灣了,這是我在臺灣的房間,原來一切都不是夢,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合租房了。我用力的拉開窗簾,映入我眼眶里的只有密密麻麻的樹木,還有從樹林中穿過的高速公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在這里完全看不見。我想起了以前看新聞女大學(xué)生被騙進深山里,一輩子被鎖在深山傳宗接代,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想到這里我感覺自己的情況差不遠。我要離開這里,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我要回去,我要回北京。突然肚子一陣抽動,我摸了摸肚子,天哪!這是什么,我轉(zhuǎn)頭看著眼前的鏡子,我的肚子微微凸起,我懷孕了。怎么辦,我該怎么回去,我怎么帶著肚子里的東西回北京,在北京我沒有家,也沒有錢。我傻愣愣的坐在床上,鼻子被沖的酸酸的,我真的離生活十年的北京十萬八千里了。

  我扶著樓梯慢慢的走下樓,在樓道碰到大哥,穿著一件寬松到極不合身的Polo衫配著寬松的西褲,戴副眼鏡,靦腆的微笑著給我讓路,露出一排亂七八糟的牙齒,以前聽人說牙齒不整齊的人人品也不好。加上他瘦骨嶙峋的臉,看著覺得慎的慌。

  我來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婆婆在忙里忙外,其他人都在家旁邊的工廠上班。我看著這個客廳發(fā)呆,灰白的墻壁,墻內(nèi)鑲嵌著一個小櫥柜,里面擺放著一些出門旅行帶回來的紀念品,還有一組茶具,婆家的人很愛喝茶??蛷d很窄,就擺放著一組沙發(fā)一張桌子一個電視機,茶幾下面,桌子旁邊都很亂,東西太多,擺放毫無章法,更沒有分類,所以顯得更亂。整個房子給我的感覺就是舊和亂,試想一個住了三十幾年的家,每個人的東西都堆積如山,也懶得清理,就像他們的生命一樣,堆積著陳年舊物,不想改變亦無法改變。我的到來也許打破了他們長久以來的平靜。

  我打開電視,以前最愛臺灣偶像劇,覺得臺灣是個時尚而有品味的地方,現(xiàn)在直覺得幼稚,婆婆家就是典型的鄉(xiāng)土劇,比鄉(xiāng)土劇還要土。閩南話我是一句也不想學(xué),比外語還復(fù)雜,外語至少還知道發(fā)音,閩南語發(fā)音完全沒有可循的章法。

  外勞阿咪從廚房出來,瘦瘦的身軀,滿臉的坑坑洼洼,比較黑??匆娢?,熱情的對我笑,一臉的知足,問我要不要吃水果,幫我削水果。我搖搖頭,看著阿咪,我在想,印度尼西亞有那么窮嗎?非要千里迢迢來臺灣做保姆,還丟下自己的孩子??墒寝D(zhuǎn)念又想,其實我還不如阿咪,我不過是這家人買來的媳婦,她做個兩年幾年,就可以回到家鄉(xiāng),而我也許一輩子要在這里,想要回去無非又是一番換骨泣血。

  這時我看姐姐在門外逗狗,想著也許可以和姐姐成為知己,姐姐也很瘦,留著短發(fā),一旁的劉海遮住了半邊眼睛,細長的脖子前傾著拉著,顯得干巴巴的。我推開門走到姐姐身邊,我試圖靠近姐姐,問:

  “它幾歲了”

  “12歲”

  “噢,那是條年紀很大的狗了”

  在30公分的距離下,我抬頭看了一眼姐姐,卻嚇的立刻低下了頭,她的眉角…我急忙掩飾著驚恐,不想讓她感覺我另眼看她了。那么長的一個傷疤,怕是經(jīng)歷過一番痛苦留下的。難怪她總是一個人陰陽怪氣的只做自己的事。

  坐在飯桌上,一大桌菜,配上能轉(zhuǎn)動的桌子,一會被轉(zhuǎn)到東一會又被轉(zhuǎn)到西。我的丈夫宏和婆婆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姐姐坐在一邊不說話也不看人。我也只是低頭吃飯,全當(dāng)不存在,心想聽不懂挺好的,就算他們罵我我也不知道,這樣免去很多婆媳不合。婆婆是個開朗的老太太,身材小小的胖胖的,但是手臂很結(jié)實,一看就是雙勤勞的手,很愛笑,看似不拘小節(jié),像是沒那么多心眼的老太太。

  我用筷子叼著幾根菜放進碗里,正要往嘴里放,一頓噁心往外翻,我放下筷子,就往洗手間跑。干嘔了一會,坐上桌,直覺著這些菜好臭,魚為什么只是煎一煎什么配料都沒有,筍子為什么蘸醬吃,為什么魷魚是甜的,無奈的看著一桌子菜。宏看看我又往我碗里夾了些菜。

  沒過一會,公公進來吃飯了,個子不高,但是五官清秀,看著公公不免唏噓,這家的小孩都沒有遺傳到父親的氣質(zhì)樣貌。公公一臉嚴肅的看著整個餐廳,像在審視,有沒有哪里不合規(guī)矩,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勢,這個家是沒有分家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原因是,大哥、姐姐都沒有結(jié)婚,都40歲左右了,反而是我老公這個最小的弟弟娶了媳婦,還懷上了家里期盼已久的孫兒??墒俏也幌矚g這樣的家庭,不喜歡被人管束,我老公30幾歲的人了,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主,這讓我抓狂氣憤,痛惡他們家的作風(fēng)。

  我喜歡穿寬松的棉布襯衣T恤,現(xiàn)在懷孕更是肥大到底,領(lǐng)子永遠是想要往下掉的,我受不了脖子被束縛。寬松的上衣配闊腿褲,整個人松松垮垮的。我扶著腰往家門前的路一直往外走,大概走800米就到大馬路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坐公車,因為我沒有駕照,哪兒都去不了。最后發(fā)現(xiàn)大馬路上全是私家車,看不到公車。只有短途的一輛方便孩子們上下學(xué)的公車,一個小時才一趟。想要通過公共交通獲得一些自由的想法破碎了。

  從大馬路到家這一路沒有人家,左邊有大片的竹林,還有鳳梨田,右邊是一個大戶人家的農(nóng)場,有很大很廣闊的一片土地,路邊用鐵欄桿擋著,把我和那片廣闊的土地隔開著。路上很安靜,安靜的只能聽見腳下的沙沙聲,以前從未仔細聽過腳踩在地面的聲音,好墩厚,好真實,我喜歡這個聲音,這個聲音里只有我,誰都別來打破。我站在鐵欄桿前,看像那片綠油油的田野,田野上有一棵樹,很像迎客松,可是又不是迎客松,只是同樣有讓人想坐在它腳下乘涼的欲望。整個田野沒有人的痕跡,已經(jīng)被野草占據(jù),偶爾能看見成群的麻雀呼的一同飛上枝頭,又呼的一同飛下草叢,他們倒是很團結(jié),也許只是“人云亦云”,生怕自己脫了隊。除了麻雀,還有白鷺鷥,一種潔白長嘬的大鳥,細而長的嘴,還有細而長的腿,我一直盯著它看,羽毛白凈的像是沾不上這個世界的塵埃。起飛的時候翅膀緩緩振開,巨大的翅膀讓人振奮,只要有足夠大的翅膀,你就能飛起來。我呆傻著重復(fù)著,只要有足夠大的翅膀,就能飛起來…緩緩的,我透過鐵欄桿從這片綠地轉(zhuǎn)向天空,有大鳥在頭頂飛過,我在想,鳥兒是最自由的動物,天空遼闊,任君徜徉??墒?,鳥兒雖然可以縱飛天地,可它卻不會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鳥兒飛過去了,只剩天空陪我了,突然想起安妮寶貝寫的“如果一個女子在看天空的時候,她并不想尋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我走上樓,夜剛剛到,走廊的路燈也還沒亮起,也不知當(dāng)時的臺灣人是怎么想的,房子狹長而窄,昏暗中一眼望去,好像都看不到走廊的盡頭,我的房間在最里的一間,我打開走廊的路燈,走回房間,到房間門口,我不由得的往走廊的另一邊的盡頭望去,那邊有微弱的光,我在想,這個時候誰會在樓上,我慢慢的朝另一邊走去,想看看那一邊房間有什么。我走到樓梯口,突然一聲巨響,我的心一顫,腳被釘住不能動,最里面房間的木門被推開,一個人影快速的從我身邊走過,下樓了。我的長闊腿褲像被風(fēng)刮起,才回停下來。我回過神,原來是大哥,一直以為二樓只有我一個人,沒想到大哥也在二樓。

  我抬起頭,任蓮蓬頭的水擊打我的臉龐,我閉著眼睛,想起當(dāng)年我有好多好多的朋友、閨蜜、同事我們一起叼著煙穿梭在北京繁華的各種餐廳KTV,談笑風(fēng)生好生熱鬧,好像過去十年我的生活都是那么熱鬧的,不曾孤單過。我輕輕壓下開關(guān),拿著大浴巾擦拭著身體:

  “誰”

  我警惕的叫了一聲,我以為我叫的很大聲,其實只有我自己聽的到,我警惕的握緊胸前的浴巾,緊盯著門,感覺一雙眼睛在透過門上嶙峋的玻璃往里窺探。然后我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已經(jīng)下樓。我緊握著的浴巾這才緩緩松開。長這么大,我好像沒有這么警惕過,我一直處在安全安心熟悉的地帶,現(xiàn)在這個新家卻讓我警惕。

  回到房間,手機上顯示三個未接聽視頻,是母親打來的,我隨手把手機扔一邊,拿起化妝水往臉上拍,不想回應(yīng),假裝沒有看到,對于母親我是真的不想對她多說一句話。

  我半夢半醒的睡著,無力的閉著眼,但是我知道周圍發(fā)出的一切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摟住我的腰,我驚嚇著坐起來,頭是暈眩的,我努力使自己看清眼前的人,終于晃晃的看清了,是宏。他疲憊的問我:

  “怎么了”

  “沒事,怎么這么晚下班”

  “這幾天趕貨”他趴著找舒適的姿勢要睡。

  我翻來覆去看著宏疲憊的臉,輕輕問:

  “為什么,你家里的哥哥姐姐都不結(jié)婚”

  “不想結(jié)婚唄!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還年輕,一轉(zhuǎn)眼年齡大了,更不好找了,也不想將就,其實就是沒遇到合適的”。他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的回答我。

  我沒再繼續(xù)問下去,我覺得自己膚淺,總是用膚淺的眼光去看待和自己不一樣的人,40歲不結(jié)婚又怎樣,只要沒犯法都是正常的。我閉著眼睛想著這個家的一切,這個家的人,這個家的習(xí)慣。這個家的人讓我充滿疑慮和恐懼,這個家的習(xí)慣讓我沒辦法習(xí)慣。我似乎終于明白中國的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兩個家庭的差異,兩個家庭的觀念直接影響到你婚姻的幸福指數(shù)。我為了逃避而選擇的路怎么可能順暢,只是腸子悔到發(fā)青發(fā)紫。

  都說中國是佛教大國,臺灣人比起內(nèi)地人似乎更虔誠。在臺灣,差不多每隔兩里地就會有一兩間寺廟,供奉著不同的神佛,王母娘娘廟、周叔公廟、關(guān)公廟、孫悟空廟、佛祖廟、觀音菩薩廟、八仙廟、濟公廟。還有好多我叫不出來尊號的廟宇,通常一個寺廟有一個主要供奉的神佛,也有別的神佛供參拜。我家的頂樓除了供奉先祖,主要供奉的是呂洞賓,婆婆是觀音菩薩的弟子,她老說觀音菩薩是她師傅,估計是通過什么儀式,確認了觀音菩薩已收她為徒。所以她總是自豪的說著觀音菩薩是她師傅。

  平時婆婆他們坐在車上看見寺廟都會雙手合十,虔誠低下頭,看見他們這么虔誠,著實感動了我,我是很支持人們有信仰的,我覺得有信仰的人會自律,有信仰的人更堅強??墒俏衣l(fā)現(xiàn)婆婆他們對神佛的敬仰更趨于迷信,每天早晚一炷香,這是敬仰,可是喝符水我就接受不了了,一張黃色的畫著符的紙燒在水杯里,水就是帶著黑色渣渣的,遞到我面前,讓我喝下去,還一定要喝,說喝了好。我瞪大眼睛,想,我是孕婦,喝這個真的沒問題嗎?宏使使眼色讓我喝下去,我閉眼,一口吞了下去,想著喝一點點應(yīng)該沒事,別因為這杯水傷了婆婆的自尊。

  喝符水,洗符水澡已經(jīng)見怪不怪,還有很多講究,比如晚上不要剪指甲,會見不到父母最后一面。懷孕時房間里不可有剪刀、刀以及鋒利的東西,安裝拆卸物品的時候孕婦要離的遠遠的,孕婦還不能去參加別人的婚禮,會撞喜,兩個孕婦相見要互相撞撞屁股,以免沖撞了彼此的胎。這些等等等等的習(xí)俗我都是第一次聽說。

  我是一個敬神佛卻不相信有鬼的人,我會恐懼,恐懼的只是未知。我認為的信仰是虔誠去敬,去理解佛語帶我們?nèi)ダ斫獾拇笄澜缫郧蟾私庾约焊私馍?。以求在困境中,變得堅強智慧。而對于那些沒有科學(xué)道理的行為不叫信仰,叫迷信。盡管如此,那些婆婆不讓我做的,怕影響胎兒的,我都照做了,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老人家安心,是我所能做的體貼。

  這一天清晨還在睡夢中,就已經(jīng)聽見敲鑼打鼓,鞭炮齊鳴。我遙望遠方問宏,

  “這是有什么喜事嗎?”

  “廟里有活動,一會帶你去看”,宏在家門口的洗手池邊洗手邊微笑著說著。

  我們騎著摩托車來到離家最近的一間寺廟。寺廟周圍站滿了人群,平時這個小村莊感覺都沒什么人,沒想到聚集起來人也不少。我和宏緩步往寺廟走,大家都會盯著我看,我于他們一看就是不一樣的,雖然都是黃皮膚黑眼睛,但是屬于這片土地的味道我沒有。就像我看他們,一看他們跟我家鄉(xiāng)的老人也不一樣,我家鄉(xiāng)的老人看著更淳樸,臉上身上都有非常厚而黑的褶皺,這里的老人就算是農(nóng)民,也沒有那么堅硬的褶皺。他們干農(nóng)活的時候從頭到腳都包裹著,平時習(xí)慣騎摩托車,所以總能看到人隨時戴著口罩,戴著能護肩遮面有帽檐的遮陽帽。在我看來他們的樣子是矯情的。不過他們都對我和善,對我微笑點頭,我回應(yīng)的點頭。這時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男人朝我們走來,瘦瘦的,唯有肚子懷孕似的突著。他來到我們面前,我才看清楚他的臉,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摔了,黝黑的臉上,長了一雙混色發(fā)白甚至都看不到黑眼珠的大小眼。如此恐怖的眼睛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不免緊緊拉著宏的手。宏跟他打著招呼,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不敢抬眼看他,只在一旁默默呆著。

  待他走遠,我急促的問道:

  “他是什么人,為什么他的眼睛是那個樣子的”

  宏特別正常的說:“這是我們的一個親戚,我們得叫他表哥。

  我支支吾吾的:“他的眼睛…”

  “他一出生眼睛就是那樣的”,宏說著靠近我耳邊:“他長得一雙陰陽眼,能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我吃驚著:“怎么可能,你真的相信”

  “我本來也不信,但是,你知道嗎?你剛懷孕不久,我們還沒有告訴周圍鄰居你懷孕的事,這個表哥看見你就說你懷孕了”。說著神奇的看著我。

  我的認知告訴我,這都是胡說八道,猜的吧!又或者他想為自己這雙不一樣的眼睛找個理由,至少是讓人敬畏的理由。但是一想到那雙渾濁的眼睛,一大一小的睜著,如果是真的,難道人的周圍真的有我們看不到的靈魂在注視著我們嗎?我不禁汗毛緊立。這個地方讓我不安害怕。

  這時熱鬧的鑼鼓聲漸漸靠近,我的思緒被拉回。遠遠的走來一群巨人,一群巨大的古代官人穿著古代朝服,有兩個人那么高大,走近一看原來是人在里面頂著的巨大塑像,周圍跟著敲鑼打鼓的現(xiàn)代人。巨人是搖搖晃晃的走著,有點像唱戲曲的步伐,一不小心也像喝醉酒的步伐,晃蕩晃蕩的走到寺廟門口停下來。

  接著一個赤裸著上身的人,身上掛著一條黃色的畫了符的布條,一邊嘿哈的喊著,一邊像打太極一樣的緩緩走來,周圍同樣圍著敲鑼打鼓的人,伴著鞭炮聲。我看這矮胖的身型有點面熟,宏在一旁說:

  “爸來了”

  我吃驚的看著宏,又轉(zhuǎn)過頭去看,那可不是我公公嘛!

  我吃驚著,“爸在干嘛”

  “迎神明進寺廟”

  我無語的看著爸一本正經(jīng)的做著他的動作,眼神堅定,動作流暢,仿佛他做著經(jīng)天緯地的大事,他是最接近神明的人。待公公把神明迎進寺廟,人們手上早已準(zhǔn)備好三支香,一個個舉著香往廟里擠,擠著第一時間叩拜第一時間上香。我湊熱鬧似的也擠了進去,一股濃重的香灰味,瞬間讓整間廟白煙滾滾。能看到大家臉上是那么虔誠和期待。人類是渺小的,也是脆弱的,脆弱的人們都想有個強大的神來指引自己的人生,他們總想著神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其實真正應(yīng)該祈禱的,只有自己的靈魂。

  這天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夢半醒,想起白天表哥的那雙渾濁的眼睛,想起公公迎神明的樣子,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支撐他那么堅定的做著這樣的事。有種害怕埋在了心里。忽然一聲雷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宏不在房間,我拿過手機,一看凌晨三點。宏去哪了,他怎么沒有回家,我撥了宏的手機沒有反應(yīng)。又一聲巨雷像是直接打在我家的房頂。我突然緊張,想著此刻黑夜中我的周圍是不是也有我看不到的東西。我開始呼吸急促,我應(yīng)該走出房門,去問問姐姐,問問婆婆。我鼓足勇氣踏出房門,慢慢朝樓梯走去,可是經(jīng)過姐姐房門的時候,房門是開著的,我往里張望了一下,姐姐也不在房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要把房子掀了。我看著空蕩蕩的走廊,一聲巨雷閃過,走廊若隱若現(xiàn),我來回的望著前后左右,他們都去哪兒了,這個孤僻的房子里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下意識的扶著肚子,繼續(xù)往樓梯走,這時卷簾門滋滋滋的響起,是大門開了嗎?我走到最后面的房間往屋外看,一瞬間,黑暗包裹著我,喘不過氣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沒有,沒有閃爍的霓虹,沒有車流,只有風(fēng)雨和樹木的沙沙聲。

  這時我感覺到身后有一個人在向我靠近,我不敢回頭,我的喘息聲大到快淹沒我的耳膜,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慢慢轉(zhuǎn)過頭,只見姐姐黑沉著臉,光線閃爍著落在姐姐眼角褶皺著多出來的那塊肉,死死的盯著我,我大叫一聲,失去了意識。

  待我醒來,第一眼看到了宏,我雙眼濕潤,倔強的轉(zhuǎn)過身,不想看見他,亦不想看見這里的每一個人。宏輕輕的抓著我的肩膀,說,

  “我去應(yīng)酬了,本來想告訴你,那會你已經(jīng)睡了”。

  我沒有理他,也不想說話。我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管有多艱難我要帶著我的孩子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我在樓上又躺了一天,臨傍晚我走下樓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有多黑,一副身前架了10副隔板隔著我和這個家的人。和這個家的人本來交流就少,現(xiàn)在更是抬眼看他們都不愿意了。我開始和花草樹木說話,宏種了幾棵白玉蘭,一下完雨就會開出米白米白的花苞,我一定要乘它還沒有完全開放,把它摘下來放在手心,輕輕的聞它的清香。玉蘭花完全開放,并不好看,只有幾片花瓣零散著,支著,像個假小子。含著的玉蘭花飽滿潤滑,形狀小巧輕盈,像塊美玉,做成玉蘭花簪子果然是最簡潔的美。我拿著玉蘭花,來到家不遠處的池塘邊,池塘邊長著幾棵大樟樹,宏曾經(jīng)說過,這些樟樹在他小時候就已經(jīng)在了。這么說這些樹每天都站在這看日月星辰人間百態(tài),不知它是否第一次看見我這樣的人。我輕輕拉下一根樹枝,看著樹枝上嫩綠的葉子,葉子上一根一根脈絡(luò),像人身體上的經(jīng)脈。我想樹木是有知覺的,只是當(dāng)我們折下樹枝樹葉不能想像它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它不叫不喊,應(yīng)該是不疼。就像有些人他不叫不喊不代表他不疼。

  公公婆婆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交流,偶爾婆婆讓我多吃點,我也只是低著頭小聲的嗯一聲。我想婆婆一定覺得我如果能像阿咪那般聽話勤勞,估計睡著都能笑醒。她曾試圖讓我學(xué)學(xué)燒菜,覺得女人還是得會煮菜煮飯才是個合格的女人,而我毫不客氣的說:“我不喜歡煮菜”,一句話堵的婆婆火冒三丈,正要再多說幾句,只聽見公公在旁用臺語安慰了幾句,婆婆便沒再多說,大概是說沒關(guān)系之類的話。公公好似很能理解我,對我從來沒有什么要求。

  擰開水龍頭,聽著水呼啦啦的流動,我的神情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突然從水管的縫隙烏泱泱的一群小黑點沿著墻壁往外涌,每只嘴里還叼著一粒白白的東西。應(yīng)該是熱水管打開,他們被燙出來了,我嚇的尖叫一聲,后退一步,成群的螞蟻涌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的骨頭和腦袋跟著發(fā)麻,一瞬間我胃里翻涌,嘔吐起來。我緩緩站起身,瞪大眼睛憤怒的拿起蓮蓬頭,把水溫調(diào)到最高,對著螞蟻沖了下去,一瞬間螞蟻被燙的蜷縮著流下了下水道。我是絕對看不了我使用的東西被昆蟲霸占玷污,我的憤怒我的恐懼讓這群螻蟻遇到了滅頂之災(zāi)。

  我木吶的看著手上的蓮蓬頭,突然淚水忍不住的涌上眼簾,我的心腸真的好狠,于這群螞蟻,我可不就是洪水猛獸,天降災(zāi)星。

  我逃離般打開洗手間的門,一開門宏站在門口,問我怎么了,我沒理會他,快速的跑上了樓。

  我疲倦的躺在床上,想找個人傾訴我現(xiàn)在所有的不如意,我打開朋友圈,看著朋友們發(fā)著自由自在的消息,朋友圈的內(nèi)容也漸漸沒有我的參與,漸漸的跟我毫無干系,我已經(jīng)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再沒交集,以前會跟我說的話題話語,好似也都說不上了,我能感覺到他們拿著手機,看著微信,可能是想說點什么卻又怕說多了也是無用,于是我漸漸從最近聯(lián)系人中消失了,而曾經(jīng)把朋友當(dāng)成一切的我,只要那些好姐妹都在,不管多苦都覺得還能繼續(xù)堅持下去的我,只能感嘆朋友只能幫你到這了,你選擇離開,他們只能選擇祝福。

  這時手機的視頻通話又響起來了,會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撥打的估計只有母親了。她想知道我的境況,想知道我好不好,想知道我適不適應(yīng),想知道我的一切一切,而我真的不想在他們面前表演我很好,這里很好。他們想要的安慰我給不了也不想給。我永遠記得那一天,記得那天宏打電話來說答應(yīng)媽媽的要求,禮金一百萬。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母親走進來,蹲在床邊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的背影。然后推推我,沒等她開口,我說:“我不想嫁了,我不想去臺灣”

  媽媽帶著哭腔說:“女兒??!媽媽實在熬不下去了,他們家這么有誠意,宏對你好人又老實,嫁個這樣的人可以了。”

  那個時候我覺得母親的眼淚好假,你都說實在熬不下去了,作為女兒還能怎么辦,那就嫁吧!就為了一百萬就把女兒賣了,以后也就當(dāng)沒了這個女兒。

  母親的視頻還在響,我接起視頻,母親看見我,露出笑容,問:

  “怎么給你打那么多次你才接”

  “睡著了,沒聽見”

  “你現(xiàn)在懷著孕,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沒什么,就是很饞家里的飯菜,,這里什么東西都是甜的,辣的也帶著甜,惡心!”

  “那怎么辦,你現(xiàn)在又不能回來,要不我教你,你自己煮煮看”。

  “不要,我不想進那個廚房,永遠都有螞蟻在到處爬,我看著惡心?!?p>  “哎呦!他們一家人對你好不好”。

  “就那樣吧!沒什么事我先掛了”

  “我總看你不是很開心,哎!不過想想每天對著他們那一家子,也確實難受,一個個都長的太難看。”

  我聽著母親在那邊唏噓無奈,我的怒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叫道:“他們家人長的難看,我們家人長的好看有用嗎?還不是欠一屁股債,最后要賣女兒,行了,你別說些有的沒有的,我嫁都嫁了,孩子都有了,說這些有用嗎?我掛了”

  我把手機一丟,跑下樓,往馬路上走,越走越氣憤,一瞬間五官沒能收住,裂開鼻子嘴巴,大聲的哭了起來。

  多少次我想接起電話告訴母親,我痛恨,痛恨她拿我一生的幸福去換取自己下半生的安穩(wěn)。痛恨她為什么那么無能,讓自己欠一屁股債,痛恨她為什么不讓兒子想辦法,要讓女兒來承擔(dān)。痛恨她讓我在這個鄉(xiāng)下地方面對一群奇形怪狀的人過生活。我討厭這里的一切,我討厭這里永遠都有螞蟻,出門就被蚊子叮的全身包,我討厭這里的食物,討厭這個家的所有家具,甚至碗盤筷子。我不理解,他們不是窮苦的家庭,可是用的東西極其不講究,對他們而言只有吃是重要的,不在乎穿著,不在乎使用的東西。沒有精神生活,沒有人該追求的品質(zhì)。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家。我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我就像活在地獄里。

  我站在離家不遠的橋上,這橋下面沒有水,只有長滿的荊棘和叢刺。我把頭往下望去,大概兩層樓高吧!我慢慢的站上去,看著下面荊棘叢生,看著似乎在搖晃的高墻,想,從這跳下去會死嗎?或者路過的車不小心把我撞下去,我就解脫了,18年后我可以重頭再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并不害怕死亡了。原來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人在失去自由的時候,生命真的變的不那么重要了。

  我閉上眼睛,把眼里的淚水?dāng)D出來,慢慢的爬了下來。我摸摸肚子,想起了一個老人說的傳說,每個孩子都是天上的天使,他們在天上尋找自己喜歡的人做母親。而我不能讓這個小生命因為我而不能來到這個世界。我低頭望著橋下的叢刺,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荊棘,喇叭花攀爬在荊棘上,蝴蝶在從中飛舞,麻雀在叢中休憩,我看不見的荊棘下面應(yīng)該還有很多昆蟲鼠蟻,而這片荊棘就是他們的宇宙。我突然想起那句佛語“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在站在橋上的一瞬間,我似乎想了一百種,如果掉下去我如何自救的方法,人是不會自殺的,那些會自殺的人只是因為病了,這就是生命。

  我收拾好心情往回走,這時阿咪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的說:

  “太太叫我來看看你”

  我嘴角微微上揚問:“阿咪,你會想家嗎?”

  “會??!不過太太對我好,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那你打算一直在這里做下去嗎?”

  阿咪說著別扭的中國話:“我的那些姐妹,都是做幾年,存一點錢然后回家開店鋪??!做點小生意,那個時候就不用和孩子分開了?!?p>  我靜靜的聽著,不免有點羨慕阿咪,她沒有很宏偉的理想,只有簡單的生活。而我心里抱著大大的理想和野心,不能實現(xiàn),連未來的路都不知該怎么走。

  阿咪看看我羞紅著臉,不好意思的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那么漂亮,還那么會讀書,先生又對你好,真的好羨慕你”。

  我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很會讀書”

  “你房間里那么多書,聽說都是你在看的”。

  我轉(zhuǎn)過頭看看阿咪,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驚喜到,他中文沒有那么利落,表達起來反而更直接。阿咪羨慕我,可她不了解我心里的苦,也不了解我想要的生活。

   11月份,以前的這時候我已經(jīng)開始穿羽絨服,圍大圍巾,穿雪地靴,在有暖氣的房間里感受著冬天才有的溫暖。而在這里我還在穿著單薄寬大的T恤,還穿著人字拖。這里一年只有兩個季節(jié),夏天和秋天,夏天的時間很長很長,長到你厭倦那百年不變的青山綠水。我看慣了四季分明,我深愛春天的繁花,夏天的翠綠,秋天滿城的楓葉,把城市變成慵懶的紅色,還有冬天樹木凋零,只剩枝頭傲立風(fēng)中,我不會覺得蕭條,只覺是樹木都睡著了。冬天很冷,但是因為冷我才能更真切的感知溫暖。我愛四季分明的城市,春天的時候感知萬物復(fù)蘇,夏天感知清爽酷熱,秋天感知濃郁碩果,冬天,把整個人包裹起來,踩在厚實雪地里勇敢前行。原來四季已經(jīng)帶來多彩人生,而我唯有此刻才知道,我是那么愛那座城,那片天。

  一早起來,家里人跑上跑下的忙碌著,拿著各種貢品往樓頂搬,大概快到中午的時候,上班的人也都回來了。宏拉著我往頂樓走,我問道: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

  “呂洞賓下凡的日子”

  我瞪著眼睛看宏,忍不住問:“你相信呂洞賓真的會來嗎?”

  宏笑了笑沒有再多說。

  來到頂樓供奉神明和祖先的閣樓,對著大門的墻上掛著觀音大士,下方放著一個很大的供桌,結(jié)實的紅色實木桌子,桌沿刻著兩條栩栩如生的龍,很高,到人的肩膀位置了。桌上有祖先的靈位,還有呂洞賓的塑像,供桌的兩旁點著燈火,擺著兩束恭謹?shù)孽r花。供桌前面還擺著一個矮一點的四方實木桌,是用來擺放香爐和日常貢品的地方。但是今天另外加了一張桌子在前方,擺滿了貢品,有金紙,有整條的魚,整只的雞,還有一鍋湯一鍋米飯,還有點心面條,自然也少不了水果。桌子的前方還有一壺酒一些酒杯,連筷子都準(zhǔn)備了,我不禁想,神仙吃東西也是用筷子的。

  我扯了扯宏,靠近他,問:

  “這些東西供奉完神明,要怎么處理”

  宏輕快的答道:“神明吃完之后我們就可以吃了”。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想著不會浪費就好。

  我們和哥哥姐姐在樓上等著,婆婆還沒上來,我走去外面的陽臺,一股清風(fēng)吹過來,分外涼爽,我一轉(zhuǎn)身,只見婆婆穿著僧袍,還有僧人穿的布鞋,精神碩碩的走進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公公拿著香遞給我們每一個人,我們依次站好,婆婆站在最前排的中間帶領(lǐng)我們拜拜,其他人都閉著眼睛拜,只有我睜著眼睛,因為我怕自己跟不上步驟,婆婆起身我就跟著起身,婆婆跪下我也跟著跪下。整個畫面就我一個人格格不入,總是慢一拍。拜完了,我才真正體會什么叫三跪九叩,一跪叩三個響頭,起身,二跪又叩三個,再起身,三跪再叩三個響頭。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虔誠的做到三跪九叩。我不但沒有覺得繁瑣,反而有一種心情舒暢的感覺,虔誠的信仰去膜拜,內(nèi)心是安穩(wěn)的。

  拜拜完,我以為就沒事了,沒想到大家還不準(zhǔn)備下樓,都在一旁等著。只見婆婆手扶著供桌,低著頭,猛的開始想要從喉嚨里咳出什么東西,發(fā)出響亮的“嗬嗬”聲,我被嚇了一跳,緊接著,婆婆閉著眼睛開始大笑,那個笑著實瘆的慌。我抓著宏的手,緊張的看著他,他卻一臉無所畏懼。婆婆大笑完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仍然閉著眼睛,此時他嘴里念叨著“嗦得思,嗦,嗦,嗦得思”又開始晃著身體大笑。這時公公走上前,恭敬的俯首帖耳,婆婆就在公公的耳邊不停的說著什么,叮嚀著什么,說的是臺語,我一句也沒聽明白。

  我實在忍不住,問宏:“這是在干嘛”

  “現(xiàn)在呂洞賓已經(jīng)上了媽的身,正在交代一些事情”。

  我皺著眉,真想問問婆婆,呂洞賓上身是什么感覺。

  待呂洞賓交代完事情,就到了給每個人去污做法的時間。先是公公,公公站在那,婆婆就用符紙燒著在公公面前晃一圈,然后點著香在頭頂也晃一圈。最后婆婆敲敲公公的胸口后背,一邊敲一邊又發(fā)出咳嗽的嗬嗬聲。緊接著是大哥,也是同一流程,只是看著大哥瘦弱的身板,被婆婆那精氣神的手掌拍一拍感覺要散架了。我是最小的,所以是最后一個。輪到我的時候,婆婆在我面前晃完香,她一拍打我,瞬間我像是被點了笑穴,瘋狂哈哈大笑,但是我真的很不想笑,也很想停住笑,不想耽誤婆婆作法,可是怎么都停不下來。我瘋狂的大笑,其他人只是看著,估計在為我捏把汗,婆婆完全不受干擾,繼續(xù)他的流程。最后摸了摸我的肚子,嘴里喃喃自語著。直到結(jié)束,我的大笑才停止。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笑的時候冒著虛汗,不知是呂洞賓看穿了我,還是我內(nèi)心全然的不信這些做法。我有種感覺,我得罪了神明,但是如果真的有神明,他會知道我沒有惡意。

  我穿著棉布的長裙睡衣,迷迷糊糊的在尋找著什么,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釀釀蹌蹌的爬上樓,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跑進房間一看孩子光著身子躺在床上。我沖過去抱起孩子,卻發(fā)現(xiàn)孩子的眼睛大的奇怪而恐怖。我驚叫著松開了孩子。一瞬間我的魂魄回到了身體里,我猛的起身,孩子還在肚子里,一摸額頭,全是汗。

  最近開始總是失眠做惡夢。每天總覺得好多事情沒準(zhǔn)備好,孩子就快出生了,我拉著宏天天去嬰兒用品店。我拿著嬰兒的棉紗布衣服在手上細細揉搓,感受哪一種更舒適。宏皺著眉看著我,說:

  “寶貝的衣服已經(jīng)夠多了,真的不需要買了”

  我根本聽不進去,覺得他一個大男人根本不懂。從衣服帽子襪子床單被子墊子到孩子用的奶瓶奶嘴奶粉,用什么牌子什么材質(zhì),我不停的看別人的評論,不停的看說明材質(zhì),不停的對比,我要讓孩子用最舒適健康的東西。我們大包小包的回到家,只見婆婆拉著宏,問東問西,很明顯是不滿我又買了那么多,盡管我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我回到嬰兒房,看著一屋子的嬰兒用品,腦子里卻不停的轉(zhuǎn)動著還有什么沒買。我拿出新買的東西消毒洗刷。新買的衣服也要洗,結(jié)果我轉(zhuǎn)身再回來的時候我看見婆婆拿著孩子的衣服放到洗衣機里在脫水。我氣的手足無措,沖上去,把洗衣機關(guān)掉。婆婆不解的對著我大聲說著:

  “要脫水,不然不容易干”

  我氣的臉色發(fā)紫的說:“你知道我們平時用的洗衣機有多少細菌粘在上面嗎?你居然把小嬰兒的衣服放進洗衣機,我惱怒的把衣服拿出來,又重新洗。我聽見婆婆邊走邊大聲的呵斥著我,她氣的已經(jīng)不會說國語,反正我也聽不懂,只是一遍一遍的重新洗著衣服。雖然重新洗了,但是這幾件衣服我絕不會給我的孩子穿。

  我越來越堅定生完孩子我要回北京,絕不要和這群人住在一起,難道要把我的孩子培養(yǎng)的像他們家的人那樣古怪又孤僻。

  回到房間,委屈的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我開始恨宏,他為什么要喜歡我,為什么要娶我,為什么要把我?guī)У竭@個陌生的地方,讓我那么孤單。

  又是一個漆黑輾轉(zhuǎn)的夜晚,我是睡著的,只是冒著汗,我再轉(zhuǎn)過身時,一個人影站在床邊,我恭敬的坐起身,叫到:“爸”。這時整個世界是明亮而開闊的,我沒有一絲恐懼。

  只見公公只是看著我,也看著我的肚子,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卻又無法開口。我再一次問:

  “爸,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公公眼睛濕潤的看著我,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我睜開雙眼,看著四周,完全搞不清剛才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的。突然傳來婆婆的哀嚎聲,送到醫(yī)院,公公已經(jīng)去世了,心臟病突發(fā)。

  瞬間家里陷入了陰云,婆婆一下子老了十歲,聲音沙啞。大哥姐姐的臉上不再是冷漠,變得脆弱而憂傷。我突然看到了宏最軟弱的時候,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30幾歲還被公公當(dāng)小孩子寵的孩子。我經(jīng)常能看到公公寵溺的望著宏。我發(fā)現(xiàn)宏一個人坐在桌前哭泣,我上前輕輕的把宏的頭埋進我的胸膛,想告訴他,我會永遠陪著他。我總以為我對宏不是愛情,可是我卻愿意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雖然悲痛,但是后事的準(zhǔn)備還得有人操持,大哥和宏開始忙碌起來。家門口的空地上搭起了恢宏的靈堂,上百束白黃菊花圍著公公的遺像,是公公穿著西裝微微淺笑的一張照片。靈堂的外圍擺滿了數(shù)以百計的花圈花籃,公公生前在這個村里也算是德高望重,廟里的盛事都少不了公公,公公也曾資助捐款修筑寺廟。上到村長里長,下到鄉(xiāng)民親戚基本都來與公公道別。

  至親的人都穿粗衣麻布戴孝,親戚穿戴黃色的頭巾和腰巾,也請了僧人大師為公公念經(jīng)超度七日。最后一天送走的時候,大師命子孫們一個一個上前跪拜磕頭,我挺著大肚子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的磕下去,淚水淹沒視線,我對母親的怨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我就像個孩子要的是只是媽媽一句話:“孩子,嫁不嫁你自己決定,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我糾結(jié)難過的無非是不想自己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女兒。

  我看著落寞的一家人,想起公公臨走前看著我,我知道他是想要我照顧宏,照顧好哥哥姐姐,哥哥姐姐年齡也大了,老了更是無依,這也許是爸最放不下的。公公他信任我,相信我,也是公公說服家里人,愿意拿出100萬做聘禮把我娶回家。雖然我惱怒我的父母,但我仍然感激公公救了我的父母,讓我的父母遠離水生火熱的生活。我心里清楚,我不會離開這個家,不會離開宏,這是我做人的準(zhǔn)則。

  我開始睜眼看家里的每一個人,看婆婆不厭其煩的撥竹筍,為了讓餐桌上再多一個菜。看姐姐照顧家附近所有的流浪貓,姐姐的傷疤只是因為愛錯了人,而差一點失去了性命,也是從那之后姐姐決定一輩子不嫁人,把所有的心思貢獻給了流浪貓狗。還有大哥,年輕的時候是優(yōu)秀的棒球手,房間擺滿了得獎的獎杯,只是沒有成為最終的職業(yè)。以前二樓是大哥的天地,自從我來了之后大哥漸漸撤離二樓,到現(xiàn)在,二樓已經(jīng)看不到大哥的身影。

  凌晨一點左右,我的下體突然滾滾的流出液體,我立刻坐起身,推了推宏,說,我羊水破了。宏一下子跳起來,左右來回晃,竟一下不知該做什么。我坐在床上不敢動,指揮著宏:

  “你,先穿好衣服,然后去叫媽起床,拿上我的行李箱開車去醫(yī)院”。

  婆婆姐姐阿咪都緊張的起床了,婆婆雖然緊張,但是眼神卻很堅定,拿好東西扶著我上車。此刻我發(fā)現(xiàn)婆婆才是這個家的精神支柱。外面漆黑而凌烈,風(fēng)很涼但并不冷。我坐在車上前所未有的冷靜,我知道自己的責(zé)任。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安排我躺好,儀器幫我插好,婆婆和老公才放下心來。一個人心里的緊張是沒辦法掩飾的。

  護士要幫我打無痛的針,就是硬脊膜外麻醉,其實也就是腰麻。打這個針需要孕婦忍住疼痛紋絲不動,稍微沒打好,麻藥起不到作用,就白打了。我從小痛感神經(jīng)就比較遲鈍,小時候手掌插玻璃上,縫了九針,我硬是沒掉一滴眼淚。護士很順利就幫我接好了麻藥的管子。陣痛的時間是14個小時,而我一直在睡覺,老公和婆婆一直守著我一夜沒睡。睡夢中我想起來我是怎么認識宏的,想起來,當(dāng)時在北京的我。讀書工作十年,這里仍然沒有一片瓦是屬于我的。同學(xué)朋友有很多,我總是會參加各種聚會,我怕自己消失在這個圈子里。陪著朋友們吃飯喝酒唱歌抽煙。突然有一天我無比厭倦那樣的生活,我想結(jié)婚了,我想安定下來,然后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當(dāng)然在北京想找個有錢人并不難,難的是他會不會真的在意你,在意你的感受在意你的情緒,在意你的人。當(dāng)我第一眼看著宏,透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這個男人一輩子都會呵護我。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女人一看就知道,只是有些女人寧愿裝傻。而我比較自私,太看重自己,所以我會選真正在意我的人。

  都說生孩子母親從鬼門關(guān)走一趟,而我居然睡到宮頸打開,進產(chǎn)房。我不得不說我很幸運,生產(chǎn)的時候,醫(yī)生要我用力我就用力,只是我的整個腰是完全沒有知覺的,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醫(yī)生看我力氣小,但是孩子得馬上生出來,再不生出來就要缺氧危險了。這時兩個粗壯的護士像是要下地干活,擼起袖子,就往我的胃部腹部壓下去,往下擠,1、2、3。再一次1、2、3,這樣幾個回合,孩子被硬擠出來了。我不禁感嘆,現(xiàn)在生孩子果然高明多了。我聽見孩子的哭聲,看見孩子紅撲撲的臉,迷茫的呼吸著這第一口空氣。我看著孩子心里想著,以后你就是我最愛的人。

  為什么我沒有流眼淚,原來母親生下孩子那一刻流下的眼淚,是為自己經(jīng)歷了十幾個小時的痛苦解脫的眼淚。而我并沒有經(jīng)歷痛苦,也許我是史上第一個生孩子完全沒感覺到疼痛的媽媽。也許是神明保佑,感激感恩。

  我躺在床上,婆婆抱著那個粉嘟嘟的小生命合不攏嘴,姐姐在一旁也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此刻我看到的是一抹陽光照耀了整個家,孩子就是希望。人最需要的就是希望。我眼眶濕潤,因為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不能把這個家的希望帶走,我亦不能讓宏遠離自己家鄉(xiāng),再經(jīng)歷一番我的痛苦。這里有我最愛的人和最愛我的人,我知道我會漸漸習(xí)慣這里的天氣,這里的食物,這里的習(xí)俗,這里的語言,一切我都會習(xí)慣,但是遠方的家是我永遠的思念,我所有的努力只為常回家看看。

  謹以此篇獻給所有遠嫁的姑娘,愿你們都能?;丶铱纯?。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