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為什么那么做呢?什么都不說,直接就把門關上了,好像會讓人覺得,不夠尊重吧。
可千諾就是有一種直覺。季星河當時并不希望她說任何話,正常情況下的指責也好,知道他的處境后、同情的安慰也好,甚至是任何需要發(fā)聲才能稍微緩解一些的讓人避無可避的窘迫,都不需要。
他希望千諾可以直接轉(zhuǎn)身回家,他希望千諾什么都不要說、不要做,最好可以把那晚的所有全都忘掉。千諾就是看得出來。
他希望她那么做,千諾想如他所愿。
總有太多難以言說的疼痛深埋在腐爛的靈魂里,但是如果能夠避免讓別的任何人見到自己那拼盡全力掩藏在層層皮肉下的傷口的話,說不定呢,說不定就可以假裝歲月靜好。
關上門的那一刻,千諾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她第一次見季星河的時候,那些藏在季星河眼睛里的、令她莫名覺得十分熟悉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那一刻,千諾突然什么都不想深究,什么也不想思考。她覺得關于季星河,哪怕是在他不知道的任何一秒鐘去思考他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一種殘忍。
這種感受這么熟悉,這么清晰,千諾知道是為什么。
……
新學期剛開學已經(jīng)有兩周多了。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關于學習的競爭壓力早已在整個教學樓沉重地籠罩升起。
上午在物理課上,班主任老李說了幾句關于兩周后的第一次月考。
“我不跟你們說那些假大空,你們也別妄想我會跟你們說些溫暖而鼓勵的話,那些東西我這兒統(tǒng)統(tǒng)沒有。聽好了,我就一句——成績出來之后,誰要是給我掉了鏈子,后果自負!”
多么霸氣外漏的班主任?。《嗝礆埍o道的上位者??!
所有人聽到那句話都是渾身一個激靈。經(jīng)歷了兩周的相處,班上的人除了千諾還不是特別了解之外,所有人基本已經(jīng)對老李那套行事作風心領神會了。
這位把殘暴之名遠播在外的班主任。從不體罰學生,甚至就連罵學生的情況都極少出現(xiàn),平日里就戴個方框眼鏡架鼻梁上,還老是喜歡很猥瑣地在自己咯吱窩下面夾教課書,打眼一看就是個古板的老學究。
可即便如此,人家就是自帶一身能夠讓班上所有學生都聞風喪膽的氣質(zhì)。誰不服?不服來戰(zhàn)???能戰(zhàn)斗得過算你有本事!然而迄今為止,那能稱得上是“有本事”的同學至今沒出現(xiàn)過一位!
千諾發(fā)現(xiàn),自從老李同志發(fā)表過那寥寥幾句的、關于月考的個人態(tài)度后,高二十二班所有人,包括一開始那位在班上能躺著走的沙雕富二代楚銀帆,都開始發(fā)奮苦學、懸梁刺股了……
這樣很好,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就沒人閑著搞事情了,千諾也可以安安靜靜地學習。
只是一個上午下來,季星河竟然沒有睡覺,這情況應該算是打開學來的第一次,這讓千諾多少有些不適應。
他今天的狀態(tài),就連坐后面的舔狗都忍不住問了幾句,“大哥你今天怎么這么精神?”“你不對勁呀!”“你要是也聽了老李的話想要認真學習的話是想逼瘋我們嗎?”“哥你這個樣子怪嚇人的,我害怕……”
自然也搞得一旁的云瓏第無數(shù)次嫌棄楚銀帆的咋呼,“關你什么事兒?。∧愎芎媚阕约?!”“老李剛給你施了壓,這會兒就不管用了是嗎?”“你閉嘴做題行不行!”“你真的好煩啊……”
其實千諾看得出來他并沒有多認真在聽課,筆記也基本沒有做,只是有些木訥地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千諾當然不會覺得他是聽進去了老李的話想要用心學習了,而且明明昨天晚上那么晚才回家,還要處理那種讓人煩躁的事情……
想到這兒,千諾心里考慮到一種可能——季星河是不是在考慮跟她說些什么。
有幾次,千諾感覺他好像轉(zhuǎn)頭看了她,但是當她看回去的時候又見他是面朝前面的,搞得千諾心里拿不準。
稍微搖了搖頭,千諾不愿意多想,拿筆繼續(xù)答卷子。
……
即便來自于班主任李魔鬼的高壓烏云自上午起就一直縈繞在十二班每個人周圍,但是這卻也并不妨礙下午第二節(jié)的體育課上,十二班那群愛玩的瘋子瞬間回歸本性。
諾大的操場,三個年級、好幾個班都在上體育課,操場上滿是學生。
千諾看著那群男生瘋了一樣地奔向籃球場的時候,感覺他們一個個都像是剛從少管所里放出來的強奸犯一樣。而那顆柔弱到手無縛雞之力,不,那顆甚至連手都沒有的籃球就是他們毫無人性的犯罪對象。
女生們被體育老師安排練排球。
剛開學,所有人都是生面孔,體育老師誰也不認識,隨手指了云瓏去器材室拿排球。可能是覺得她一個矮個子可能拿不了,體育老師又指了指站在最邊上的千諾,“你也去”。
云瓏倒是十分開心能和千諾一起去器材室,一路上跟千諾說了很多話。
器材室在主席臺下面的地下室里,走過去需要穿過一條光線不太好的甬道。于是從甬道頭至甬道尾,空曠的空間里,千諾耳邊一直縈繞著云瓏的聲音。
“千諾同學,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啊,無話不談的那種好不好?可以一起去餐廳吃飯、還可以吃對方碗里的飯的那種好不好?可以換著衣服穿、可以用同一支潤唇膏的那種好不好?”
“從開學到現(xiàn)在,我連個能一起吃飯的朋友都還沒交到呢,我以前每升一個年級都能順利找到這樣的好朋友,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年就是沒有找到。咱們班那些女孩子雖然也都挺好的,但我還是覺得我跟你最投緣了,上周你不在,我忍了一周才能跟你說這些話的?!?p> “千諾同學,你怎么不說話?”
軟萌的嗓音,喋喋不休地往外冒著讓千諾極度不知所措的話。
她說的每一句話,話里面想要和千諾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讓千諾不敢想象,甚至有畏縮感。
那樣的事情,那樣親密的關系,也是她這種人可以體會的嗎?她有那種資格嗎?以前倒是也有過那樣的友誼,可是后來那個朋友生了很重的病,現(xiàn)在也在外地治病,離她很遙遠……
千諾總有莫名迷信,卻又不得不重視的顧慮——認為如果誰靠她太近,就很有可能會變得不幸……
“對不起,我性格太孤僻了,更喜歡一個人?!鼻еZ說。
只能講出這樣的話來了。別的,真的不知道該講什么。可能會讓她不開心吧,甚至有可能會埋怨、會討厭吧,不過沒關系,千諾可以理解。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看似脆弱的娃娃頭臉上竟然沒有任何負面情緒出現(xiàn)。只是有些許泄氣的表情閃過,隨即就突然轉(zhuǎn)好,“沒關系,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坦誠且直白地跟人說話,這讓我覺得,你很真實!”
千諾看著她那張重新回歸自信的臉,不解為什么她能這么執(zhí)著。明明從小到大,只要她這么說了,大多數(shù)靠近的人就都自覺疏遠了。怎么又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
說著話,器材室就到了。數(shù)好了排球的數(shù)量,兩個人推著推車準備回操場。
走出門口不遠的地方,管理器材室的阿姨突然叫住了她們,說是借用器材登記寫錯了。千諾看排球推車并不重,云瓏一個人推也不費什么力氣,于是叫她先給大家送球,自己留下修改登記記錄。
然而當千諾從器材室出來,長長的甬道中間,出現(xiàn)了一群人。
暗淡的光線下,一群滿臉不爽的女生站在那兒,眼神無一例外,都很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