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缺少的東西

　　“喲，這不是優(yōu)幸嘛！”

　　小花園中人行道邊的長凳上，正坐著一個中年人，他佝僂著身子，在面前畫架的畫板上耐心地一筆一筆地抹，細致地描繪著。見優(yōu)幸靠近過來，他轉頭看了一眼，就放下畫筆，綻開笑容，揚聲招呼道。

　　“小田叔，好久不見?！?p>　　優(yōu)幸也兩步上前去打招呼。

　　眼前的中年人，臉上胡子拉碴不說，還沾著不知道怎么弄上去的顏料。他那一身的穿著，襤褸得幾乎分不清季節(jié)，明明已經是初夏了，卻還穿著高領的打底衫，外面套著一件厚實的皮夾克，優(yōu)幸看著都替他熱。

　　在此之上，他還圍著一件已經看不出原色的圍裙，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就直接在圍裙上擦筆了。

　　其實優(yōu)幸也能理解，他以前學畫畫的時候，去畫室之前，就把自己最破最爛的衣服拿出來穿，就是沾上了顏料也不心疼的那種。

　　“優(yōu)幸，最近下班晚了？我好久沒見你了，加班？”

　　“……最近有些忙，確實?！?p>　　優(yōu)幸回想了一下這些天的經歷，再想想自己手里還有幾百兆的學習資料要硬啃，只能苦著臉微笑點頭。

　　小田叔哈哈笑著：“你年紀輕輕的，別總愁眉苦臉的?！?p>　　笑完，捏起筆沾了一點普魯士藍，在皓白里攪了一下，抬筆繼續(xù)抹起了畫面中的天空。

　　優(yōu)幸自然地坐到小田叔身邊，去看畫布上的畫面。

　　每天如果準時下班回家，優(yōu)幸必然能在這里，就在這條長凳上找到自稱名叫小田的中年畫家。

　　原本兩人也沒有什么交集，只是優(yōu)幸天天路過這里，一天兩天的，這位畫家還是支著畫架在那里涂抹，位置和角度都沒有變化，優(yōu)幸只覺得好奇，久而久之就上去和這位一直堅持著畫眼前一模一樣風景的奇怪畫家攀談上了。

　　“……還是這幅畫呀？”

　　優(yōu)幸再看看眼前的風景，小田在畫的就是眼前的景象，看陰影的方向，應該是上午的風景，只是現在眼前的景色被染上了夕陽的金黃。

　　“是呀……畫畫這事啊，挺微妙的。”

　　“我一直在畫這張，昨天覺得合適的顏色，今天覺得換另一種顏色更好，所以重畫了不知道多少次呢……”

　　優(yōu)幸看著眼前的畫作，畫面上，靜謐的花園中，玩鬧的孩童，散步的老人，坐在草地上抬頭看天的三口之家。

　　“但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所以總是收不住筆，不停地一直畫，一直畫，循環(huán)往復地，想找到一個答案……”

　　小田無奈又感慨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身邊的優(yōu)幸，見他撐著下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畫作，似乎在思考著，品味著什么，于是小田用沒有沾著顏料的手肘碰了碰優(yōu)幸，問：“怎么樣，有什么建議嗎？”

　　優(yōu)幸恍然回神，然后放下手，笑道：“小田叔您可是專業(yè)的，我一個外行，哪里能有什么建議……”

　　小田叔聞言也笑了，他越過畫布去看眼前的風景，再低頭看看畫布上的描繪，愈加不滿意了。明明眼中看到的是這樣美麗的景色，可落到畫布上卻……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優(yōu)幸又將目光投回到畫布上去，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

　　“小田叔，你知道有一則經典的心理測試項目嗎？叫做‘房子、樹與人’，就是讓測試者在一張白紙上畫出房屋，樹木，和人，然后根據畫面的構圖，三種物體的畫面表達，來對一個人進行心理分析?！?p>　　小田聽完也點頭，他聽說過這個測試，大概是在某一張報紙或者雜志上看到過，非常有名。

　　優(yōu)幸接著道：“也就是說，繪畫，其實是心理，或者說，情緒的表達?！?p>　　“如果只是要記錄景色，為什么不用照相機呢？繪畫技巧再怎么高超，也不可能趕上照片的還原度吧?！?p>　　“或許在久遠的過去，繪畫確實有記錄景色的作用，那么在數碼攝影如此發(fā)達的現在，繪畫的意義……或許就是畫家自身情緒的表達?！?p>　　說到這兒，優(yōu)幸也躬身過去，手指虛拂過畫布上層層疊疊的筆觸。

　　“在畫這一筆的時候，小田叔在想什么呢？這一筆，小田叔的感受是什么樣的？”

　　優(yōu)幸說到這兒，收回了手，側過頭去看身邊的小田叔。

　　“但是我……什么都沒感覺到。”

　　而小田叔回應優(yōu)幸的只有滿臉的茫然。

　　………………

　　……………………………………

　　小田背著畫箱，腳下踉蹌地回到他的畫室。

　　那是一處空置的倉庫，倉庫的主人一直都租不出去，小田輾轉著就找到了倉庫主人，想要租下來作為畫室。

　　倉庫主人也是個年輕時有過文藝青年夢想的人，于是就將倉庫以一個極低的價格租給了小田。他有時候會來小田的畫室里參觀，挑選一些風景主題的畫作買下，或者直接抵掉租金。

　　幾乎就是在資助小田走繪畫之路。

　　小田自認，自己的繪畫技法過關，他的畫作作為裝飾畫也賣出了許多，算是得到了買方市場的認可。但他看著自己的那些畫作，總是覺得空落落的，每一幅畫在他的眼中，都沒有溫度。

　　今天優(yōu)幸一席話算是點醒了他。

　　這些畫里，沒有作者的情緒表達。

　　就只是單純地記錄風景，記錄人物。

　　但畫在畫布上的風景，人物，說到底不過是死物，如果連創(chuàng)作者的情緒都缺席，那么，就只是賣弄技法的商品罷了——偏偏這種商品還賣得特別好。

　　我的情緒嗎……

　　跨過倉庫入口處的一些雜物，小田走進那昏暗的畫室中。

　　“你回來了啊……小田叔?！?p>　　寂靜的黑暗中，冷不防冒出的聲音嚇得小田差點腳下打滑。他往后猛退一步穩(wěn)住了身形，在驚恐之余，身體里殘留的戰(zhàn)斗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收集周邊的一切信息。

　　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個一人高的黑影。

　　更讓小田毛骨悚然的是，這個黑影安靜地立在畫室中央的展示臺旁，手正搭在他的“寶物”之上，輕輕摩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