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便到了開春的時節(jié)，冰雪消融，萬物復(fù)蘇，梁上飛來一對新燕，正忙活著筑巢。
趁著好時節(jié)，幾家人相邀著去了余靜檀置辦的那座小院。
想想上次來發(fā)生的事，再看到子衣脖子上淺淡的傷痕，還是有些心悸。
陽春三月天，暖和稱人心。溪邊潤濕的泥土上已經(jīng)長出嫩綠的青草，沾著點點露珠，在陽光下，愈顯晶瑩剔透。
我看見不遠(yuǎn)處蘆葦蕩里一陣搖曳，一群飛鳥便展翅遠(yuǎn)出，鳥鳴聲婉轉(zhuǎn)而悠揚(yáng)。
我似能想到黃昏時分，它們沐浴一輪紅日而歸，一身羽衣絢爛奪目。
水車輕輕地轉(zhuǎn)著，幾個丫頭踩的很是開心，嬉笑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那邊傳來。
兩個孩子伸出嬌嫩藕白的雙手，撥弄著尚涼的溪水，嚷嚷著要抓小魚小蝦。
軒哥兒極其喜歡和小孩兒待一處，一行人干脆把看孩子的任務(wù)丟給了他。
“這里倒是個不錯的地方，以后我們也可以找這么個地方住下來，想想都覺得舒服?！?p> 我倚靠在蕭淮書肩頭，任由思緒沉溺在這片祥和安寧里。
漸漸的便飄地遠(yuǎn)遠(yuǎn)的，我好像能清楚地看到那顆高大的女貞樹下，一方小木桌，兩把藤椅，上面躺著兩個老人，閉眼享受著暖陽的撫照，時而低語幾句，笑意清淺。
“好啊，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每天就順著小溪走一段路，或者隨便走一圈，怎么著都好。走得累了就回去，路上再采一束花放到窗邊的瓷瓶里?！?p> 聽他這樣一說，我愈發(fā)得憧憬，日子過都平平淡淡，舒適而愜意。
蕭淮書轉(zhuǎn)而將我抱著，緊握著我的雙手，我沒去看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一定嘴角掛著笑。
我們就站在草地上，依偎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日下午，我收到了九荒傳來的信件。
原本那是一封再普通不過報平安的信，我卻在看到那枚附上的翎羽時變了臉色。
我聽見有腳步聲響起，便慌亂地把信紙塞到信封里，手中依舊握著翎羽。
“公主，裴公子說有事找你?！卑⒀?。
“哦……好啊?！蔽液懿蛔匀坏爻吨旖切πΓ粫r不知該把目光放在何處。
阿漾不住地盯著我看，探尋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地掃，我咳了一聲，忙道：“那走吧，我出去看看。”
我匆忙地轉(zhuǎn)身離開，路上不著痕跡地深呼幾口氣，按捺著在心室橫沖直撞異樣的思緒，又看看手心里的物件，隨手掖進(jìn)腰間的荷包。
裴彧倚在樹下，抬眼往我來的方向瞧，唇邊是驟然揚(yáng)起的笑。
少年依舊意氣風(fēng)發(fā)，張揚(yáng)卻不狂妄。
“看來大當(dāng)家的今日，是很有空閑的?！蔽掖蛉さ馈?p> “這倒不是，喏，王妃看到那幾車的貨物沒有，我這趟下山來，是置辦東西的。”裴彧隨意地拍著袖口上的灰，眼睛朝一處看去。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fā)覺他還真是來辦正事的。
“那你不趕緊回去?！?p> 聞言，裴彧直接招呼那邊人先走，只讓留了一匹黑馬下來。
“想來上次多有得罪，總得給幾位夫人和大人道個歉，王妃覺得呢?！?p> “是該道個歉，你可是給大家嚇得不輕。不過你卡著飯點來，是打定主意要蹭一頓了?！?p> 我抬眼看著他，只瞧見他彎唇一笑，就差把“是的”寫在臉上。見狀，我嘁一聲，扭頭就朝小院里走。
他就跟在后面，狡辯道：“王妃也在我那蒼沅山上吃過飯，我吃一頓，也算是禮尚往來的。”
“胡說八道，你大年初一那天喝得西北風(fēng)不成。”
話到此處，我便聽到裴彧低壓著聲音在笑，沒有反駁的話。
走進(jìn)院里，我便將手里裝野菜的籃子遞給一個丫頭，轉(zhuǎn)而朝廚房里去。
“回來了?！笔捇磿幻媲兄艘幻鎲栔?。
“嗯，回來了。”我站在他面前，細(xì)看他切地怎么樣。
“對了，還來客了，就在那兒?！?p> 他沒有抬頭，只是專注于正在做的事，啟唇問道：“誰啊？”
“裴彧?！?p> 聞聲，他便丟下手里的刀，走到門口朝外看去，眉頭微蹙，念叨著他來干什么。
彼時裴彧正在逗著兩個孩子，又忙活著和軒哥兒吵嘴，壓根兒就沒往這邊瞧。
看他那樣子倒是挺會帶孩子的，就是不大會帶鸚鵡。
我同蕭淮書講，說他是來道歉的，但蕭淮書只是蔑然地笑一聲，嫌棄到不行。
當(dāng)日晚間的飯桌上，裴彧果真捧著酒杯致歉，言辭誠懇。
大家擺擺手說無妨，席面間便又是一派和樂。
而后裴彧并未多留，只是客套兩句便步履生風(fēng)地走出小院。
夜間繁星漫天，我久久地看著，忽而間，想起有人說要找個可俯瞰全京城的高樓，帶我看星星。
算算日子，他們早已抵達(dá)九荒的皇城，下午才剛收到信件，說一切安好。
可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年節(jié)時，顧景和舉止那般奇怪。
像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甚至細(xì)想起來，他剛來北漠時的那副樣子更像是故意偽裝出來的，反而那沉穩(wěn)的模樣，他表露地更為熟稔。
就好像收起沒心沒肺的樣子很久，突然表現(xiàn)出來，多少有些撇腳。
他是我識得多年的摯友，比起沈裕之，他更像是那個帶著我瘋玩兒，事事護(hù)著我，陪著我長大的哥哥。
這樣熟悉一個人，我想不出任何他性情變了的原因。
“想什么呢？”一道柔和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思緒也被拉了回來。
我木訥地看著站在身前的他，只是輕輕的搖頭，我見他面露擔(dān)憂，眼里帶著憂慮，抬手拂上我的面龐，輕聲問著我怎么了。
“淮書，你說會不會有人突然變了呢？”
我感覺到他的指腹壓在我的眉心處，輕緩地揉著，聽見他說，我又把眉頭皺著。
片刻后，蕭淮書見我沒再蹙眉，才放下手來，問道：“人總是會變的，就好比從孩提時一點點長大，多多少少會跟以前不一樣的。夭夭為什么問這個？”
我似被哽住了一般，一時間想不出是何緣故。
我把頭埋在蕭淮書的胸口，想了好一會兒，才側(cè)了側(cè)腦袋，目視著才抽出綠條的楊柳，眼神有些許空洞。
“就是他突然變得很奇怪，都不像他了。我想了好多原因，可沒一個說的通的?！?p> “或許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你以為的樣子，只是他藏得很好，從來不在你面前表露出來，所以夭夭不覺得?！?p> 是嗎？從來都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他善于偽裝？
忽而間，我似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擔(dān)憂不斷，又藏不住沾著因殺戮而透露出的狠戾。
可，又是因何呢？
腦子里忽然思緒萬千，那段我無數(shù)次回想起，卻無不讓人膽寒的往事，便清晰地浮現(xiàn)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