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對湘玉坊的爭奪依舊沒有停,各懷有心思,暗戳戳地謀劃著。
葉充雖有動搖,卻依舊謹慎地沒給出地契,女兒在經(jīng)營上的能力他是看在眼里。
說到底,就他對自己那位夫人的了解,他怕砸在她手里。
然五月初五這天,湘玉坊也不緊不慢地重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中,沒受一點影響,頭一天就迎來了一波高額的進賬。
這惹得王念慈更為眼紅,使了渾身解數(shù)去找葉充要地契。
葉舒窈攔得及時,但還是沒讓葉充松口。
一連數(shù)日過去,確已查到葉府賬目上的空缺,且數(shù)額不小,也拿到了王念慈的租賃,卻依舊沒能找到王念慈要錢的原因。
整件事的進度就這么停了下來,一直到五月十三那日才有了新的進展。
蕭淮書從書房出來時眉頭緊皺,蘊著怒氣,步子邁得急,周身的氣壓壓得很低。
他走過來時我正懶洋洋地躺在藤椅上,一瞬間,高大的身形就將我籠在了陰影里。
我不明所以地抬眼看著他,話還卡在嘴邊沒說出來,他便將離岸傳回的密信遞到我跟前。
我悠悠地把信紙一抖,展開,剛掃到幾個關(guān)鍵的字眼,就驚得從椅子上騰得站直了身子,驚悚地喊了出來,“販賣私鹽!”
只覺瞠目結(jié)舌,之后便是半天想不出來要說什么。
我來來回回地看著那一串字,細細地研讀了多次,那放大的雙瞳也一點沒合上的意思。
蕭淮書到底是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比我冷靜了不知道多少倍,他雙手扶在我肩頭將我按回了藤椅上,而后坐到我對面。
“先坐下來冷靜會兒,我慢慢跟你說?!?p> 我茫然無措地點著腦袋,又慎重地看了眼四周,確認沒人以后才拖著椅子湊到蕭淮書跟前,依舊是那副仿佛從未聽聞過重大事件的驚奇樣。
“那可是殺頭的重罪啊。”
我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捏著密信放到胸前,整個人開始往回倒,而后又前傾著身子往蕭淮書靠,不可置信地繼續(xù)道:“她怎么敢的!”
一系列夸張的舉動下來,蕭淮書被我逗笑了:“還演上癮了,比這還嚴重的罪,你聽得還少了?”
嗯……確實不少。
皇宮就這點好,什么尋常人一輩子都也碰不上的嚴懲重罰,大罪酷刑之類的,我從小到大跟家常便飯似的聽,偶爾時間趕得巧了,我還能當場碰上。
我嘖了聲,反駁著:“那不一樣的好吧,你看她平常吵不過舒窈吃了癟就找葉充哭的樣子,你讓我怎么信她干得出來這種事?!?p> “那要不是她做的呢。”他眼眸里閃著精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只覺腦海里靈光乍現(xiàn),脫口而出:“葉充!”
隨即意識到自己跑偏了,連忙改口:“啊不對不對,真要是葉充就不偷偷拿錢了。她母家的人,她是被坑不知情的?”
蕭淮書滿意地點頭:“對,不是她,是王念慈的大哥,王仁丘?!?p> 我拖長聲音哦了聲,雖然有所猜測,卻依舊有些不解:“那她是怎么摻和進去的呢?”
“他哄騙王念慈說要做一筆生意,并且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想拉她入伙的意思。王念慈一開始有疑慮,但后來沒有多想就同意了。那生意明面上是賣布匹錦繡之類的物件,暗地里卻是販賣私鹽。而王仁丘找到王念慈的本意,就是想借葉充手下的貨船幫忙運送私制的食鹽?!?p> “去年梅雨季的時候,倉庫意外進了水,不僅是布匹損壞嚴重,連帶著那批私鹽也砸在了手里。一時間巨大的虧損,王仁丘投了大半的家產(chǎn)進去,而王念慈也免不了要賠錢,從而就有了紅錦山莊一事,這也是后面她想要湘玉坊的原因。不過從始至終她都被王仁丘瞞得很好,是一點也不知情?!?p> 歷朝歷代對鹽的管控都極為嚴苛,對鹽的流通也專設(shè)了官員進行管控。
走私私鹽不論是哪朝哪代都是重罪,王仁丘此舉無疑是踩在了王朝制度的紅線上,倒也難怪蕭淮書動怒。
牽連出來一連串的事,湘玉坊的歸屬立時顯得渺小起來,眼下我最關(guān)心的是這件事對葉舒窈和葉府的影響。
對王仁丘的判處,除了死罪別無他選,相較之下,王念慈雖說是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但是她到底還是間接幫著兄長讓私鹽流通到了市面上。
她的生死,難說。
而整件事下來,葉充就顯得極為無辜,毫無征兆地就被扣了罪名,畢竟那幾艘貨船歸屬他的名下。
我問了蕭淮書這事如何處理,他只說王家的人都脫不了干系,至于葉充,官職肯定是保不住了,別的事還得蕭硯青定奪。
第二日,葉舒窈著人將我、余靜檀、衛(wèi)辭含請去葉府,基于我們幾家?guī)偷么蟠笮⌒〉拿ψ鰝€證,她要拿到湘玉坊。
今兒一大早圣旨就送到了葉府和王家,我們趕到時,消息早傳遍了街頭巷尾。
不過葉舒窈對此沒有太大的想法,她只覺是罪有應(yīng)得。
唯一讓她有所觸動的,是她的父親。
縱使父女間因為葉夫人的離世有了隔閡,但她終究無法完全地去恨他。
瞅見葉充一夜白了頭,她還是紅了眼,哽咽著說不出話??粗F(xiàn)在的模樣,所有的怨恨都煙消云散了。
她不過是站在一旁沉默著,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所有人都清楚她的來意,但她看著父親一瞬間蒼老得脫了形的樣子,她不忍心了。
她靜默地看著葉充歇斯底里地怒吼著,伸手將王念慈,這個他曾萬般寵愛的女人推倒在地,眼睛充血,指著她的手劇烈地顫抖。
“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重罪!你一句不知情,害得葉府上下多少人為你所累!你要什么我沒給你,你為何要為著那點錢財就干出這樣的蠢事?。 ?p> 葉充怒火翻騰著,狠狠地別開了臉,轉(zhuǎn)而又朝王念慈走近兩步,兇狠地道:“你這個……這個……”
他還是罵不出口,他尚念著她的無辜。
王念慈蜷縮著靠在柱上凄厲地哭喊,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葉充,也不敢去乞求他的寬恕。
葉文茵走近母親身側(cè),哭嚎著渴盼父親能幫幫母親。
葉充瞥了一眼母女二人,繼而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她們在原地狠跺了幾腳,將顫動的食指捏回手心,攥成拳捶著胸口,面上露出痛苦到極點的表情,眼淚也奪眶而出。
花白的發(fā)被風(fēng)吹得胡亂地飛揚,身形佝僂著,像破敗不堪的水車認命地走著未完的路,咯吱咯吱地響動著,發(fā)出怪異可悲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