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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鳶

七十六:徐甘棠(一)

枝上鳶 亦紓 2405 2022-08-12 17:22:36

  平陽郡那日后我連著高燒了三日,期間我總夢見過往的光景。而每每要看到辭含的臉時,她總把頭別向一邊,夢里追問,她說我不會想看她駭人的面孔。

  城外一見的可怖,我發(fā)現(xiàn)我勾勒不出她原本的樣貌,腦海里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醒來后是精神恍惚,眼前總是蒙蒙的一片血紅。

  那日起,我時常木訥寡言地坐著,時而失控地大笑,嘴里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至于說的什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隨行的太醫(yī)說我是所受刺激過大,而后一路我都被看管得更嚴,仿佛是與世隔絕。

  待到意識清明,北漠大半的關隘已被攻陷。

  我有意瑟縮在一小方遮天蔽日里,關閉五感,好像這樣外面紛飛的戰(zhàn)火便作不得真。

  我每日過得渾渾噩噩,心驚膽戰(zhàn)。

  山河更快地淪陷,眼瞧著十二月末就攻打到了燁城。

  上一次車馬隨行聲勢浩大地前來還是成親,鑼鼓喧天啊,看熱鬧的百姓擠滿了都城城門,小孩兒手里的風車吱呀呀地轉,我記得有誰家的姑娘透過車窗拋了一支給我,她說是自己特意找來的紅紙,足夠喜慶。

  進攻燁城的前夕,我用準備已久的迷藥迷暈侍衛(wèi),有驚無險,成功逃到一處密道口。

  淮書曾告訴我城郊有一口枯井,直通蒼梧小院,是早年間留下的,后來在父輩的一場宮變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憑著直覺往枯井靠近,走離軍營很遠才敢點亮火折子細細查尋。

  枯井儼然長在雜草堆里,花費了好些功夫才找到。

  淮書也曾帶著我走過一遍,所遇的幾個岔路口選得并不費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摸到密道的門,旋開機關后,熟悉的院落漸映入眼簾。

  漆黑一片,蒼梧小院空蕩蕩的,此處獨有的松香依舊淡薄,一縷縷散進口鼻,載著年歲沉積下的古樸。

  密道通往的是正門正對的那間屋室,我來過數(shù)次。

  我看見書架的第二格上立著兩本常被翻看的心經(jīng),因許久沒人打掃,落了一層的灰。

  兩方蒲團就擺在供奉的神壇下,我們也曾在數(shù)次爭吵不得解時對坐著翻看心經(jīng)。

  青磚鋪路,石子小道,沿途所設皆是從前的模樣,我輕而易舉地避開暗衛(wèi)繞回了松韻軒。

  算了,被發(fā)現(xiàn)就被發(fā)現(xiàn)吧,我只想再清楚地看一眼,這樣就足夠了。

  我就著手里的火折子點亮所有的蠟燭,暖黃的光逐漸照亮整間屋子。

  恍惚間我看到了許多的身影。

  有我站在衣櫥前詢問他哪身好看,他抬手拿出最里面的一件;有我坐在銅鏡前迷蒙著睡眼,他立在身后為我梳發(fā);還有我們坐在木桌前用膳,他笑我嘴角粘了飯;也有他把我圈在臂彎,琴聲婉轉……

  我挨個走近去看,伸出的十指只想再摸摸他的臉,可他就像陽光下五光十色的泡影,一觸即碎。

  好似追逐著風,握不住追不上,一個又一個身影接連消散,到了最后只剩我一人獨坐銅鏡前看滿面的淚痕。

  久被埋在內心深處的悲痛涌上心頭,相較以前,來得更為猛烈,像是千萬根針扎進心來,痛得鉆心蝕骨。

  伸手不可觸及的無力感無盡綿延,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就這么離我而去。

  淮書,我們回家了,你究竟為什么不肯出現(xiàn)。

  我蜷縮著倒在地上,又如那日一樣心痛到無以復加,無聲地哭喊,最后陷入暈厥。

  第二日醒來,我發(fā)現(xiàn)我不在松韻軒,磅礴恢宏的建筑,顯然是在皇宮。

  久未來此,和寧宮出乎意料的凄清,偌大的宮殿空曠沒有人煙氣,有種走到某個陷落遺跡的感覺,宮殿承載著歷史的滄桑與悲壯。

  “醒了?!?p>  徐甘棠端著藥碗坐在床前,神情淡漠地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初見時她還是個二十出頭嬌俏的女郎,我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初為人母渾身散發(fā)出母性光輝的時候,她渾然是暢游在幸福與愛的海洋。

  可惜不過月余,花便有了枯敗的跡象。

  “五公主,把藥喝了吧,本宮留你的性命還有大用處,別讓本宮找人灌你?!?p>  我撐著手肘坐起來,大口咽下湯藥,當與她余光交匯時,我連忙躲閃開。

  發(fā)生了太多事,我給不出讓人信服的解釋。

  “不敢看本宮?”她嘲諷地一笑,“你在怕什么?”

  我放下藥碗,低垂著頭,不知道如何作答。

  “是在怕九荒害得北漠山河淪喪,國破家亡;怕九荒屠戮北漠萬千子民,害得百姓流離失所;還是怕昔日舊友死于兄長槍戟之下,你無顏以對?”

  她一把掐住我的下頜,強迫我看向那雙滿目恨意的眼,“沈鳶,你說話啊,你在逃避什么!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你遠嫁來北漠,作為你的親友,所有人對你千好萬好,掏心掏肺,百般信任,你就是這么禮待我們和整個北漠的?”

  我:“甘棠你聽我說,我也不想……”

  她聞言松開手來,一把將我推開,拂袖站在不遠處,恨得咬牙切齒,“也是,蕭淮書那么愛你,你不也連他都沒放過,我北漠的王居然葬在你的手里?!?p>  “我沒有殺淮書,不是我?!?p>  我怎么可能去殺他。

  徐甘棠打斷我:“我不想聽?!?p>  “硯青和太后說你還敢獨自一人回來燁城,簡直是在自投羅網(wǎng),如今已是兵臨城下,北漠氣數(shù)將盡,留著你也無大用,不如索性殺了你?!?p>  諸般皆非我所愿,事到如今,我也深知我再多的辯解都是無用,如若我是她,我也不信我自己有多無辜、有多不得已。

  我選擇了緘默不言。

  徐甘棠忽而走近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可我不這么想,你絕對不能死?!?p>  她忽然蒼涼地笑出聲,淚水洇濕了她的面頰,難言中她搖了搖頭:“可是你怎么做得出來啊,你讓我怎么信?!?p>  兩種矛盾的想法在她腦海來回地拉扯,折磨地她痛苦萬分。

  “沈鳶,你告訴我,吞并北漠,你是否參與其中?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她目光急切地在我臉上搜尋她想要的答案,艱難地開口道:“你就告訴我,北漠走到如今的地步,可有你的手筆?”

  我痛苦地閉上雙眼,“沒有?!?p>  徐甘棠悲切地笑著:“而今相澧的君王也不是你的嫡親表兄,舅父突然暴斃,也是你父王做的?”

  “是。”

  她悲戚地長嘆,“他還真是布了好大一局棋?!?p>  “此般看來,你也不過是棋局上的一顆子。他若當真寵愛你,早就在你三月?lián)裥鰰r為你選定了好郎婿,是真在乎你的意愿,還是他早有打算?!?p>  我抬頭望徐甘棠一眼:“皇后娘娘還是說正事吧,你留我一命,所為何事?”

  突然,遠遠地傳來悲慘的驚叫聲,我們無一例外都僵住了。

  軍隊已經(jīng)攻破城門殺進宮了。

  竟來得如此快。

  片刻后又都回過神來。

  徐甘棠平復起情緒,往宮殿外某處望了一眼,聆聽著殺進宮門的刀劍聲,唇邊漾開一抹輕柔的笑,“時間不多了,我該去陪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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