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日益減退,八月初,浩浩蕩蕩的隊(duì)伍又從景林遷回了死寂的皇宮。
婁云崢在經(jīng)歷過一場血腥殺戮的戰(zhàn)事后,又在外拼殺半年,如今功勛卓著,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且不說上朝的日子,連帶著休沐日,我也常在宮里看見他的身影出沒沈裕之的宮殿和昭和殿。
婁家世代為皇室效忠,也不知肅明帝是不是瞧好了這位世子,要給未來的新王沈裕之培養(yǎng)勢力。
說到我的兄長,就不得不提我那位皇嫂。
哦,不對,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的皇嫂了。
沈裕之前兩日迎娶了趙氏的女兒趙芊芊,這位趙家的小姐如今已經(jīng)是新任的太子妃了。
至于沈琰,他嫡子的身份依然在,只是全權(quán)交由趙芊芊撫養(yǎng)。而我原來那位皇嫂被遣去了寺廟,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我愈發(fā)在皇宮里待不住,自景林回來一月多的時(shí)間,都未曾踏進(jìn)宮門一步,成日就蝸居在沈菀金明河畔置辦的園子。
“沈菀,你而今是任由家江姈瘋長了去?”
我眼皮子直抽地望著玩陶土沾了一身泥的小皮猴子,余光里二姐的手起了又落,她忍了又忍,終是生忍著背轉(zhuǎn)身去視而不見。
她強(qiáng)顏歡笑道:“我是沒辦法咯,隨她去吧?!?p> 不多時(shí)沈菀嘖了聲,臉色一變,看向我時(shí)眉頭緊皺,“不過鳶鳶你說,這算什么事啊,她怎么就那么喜歡玩泥巴呢,縱然我兒時(shí)不省心,也沒這愛好,江少禹也沒啊?!?p> 她緊盯著我的臉,來來回回地搜尋著什么,眼里是探究:“倒是跟你挺像,陶館的土你玩兒得最多,??鸵粯訍廴?。”
我一掌推開她的腦袋:“你少來,說的跟你少玩了一樣?!?p> “行吧,我承認(rèn)我挺喜歡的。”她伸手去戳坐在我腿邊的小人,“還是阿堯乖,一根狗尾巴草就能玩半天,不哭不鬧的?!?p> 矮凳上的小人聽人提及他的名字,仰頭就沖人笑,拿著編好的狗尾草往沈菀的手心遞。
“乖阿堯,姨母不要,你自己玩?!?p> 阿堯轉(zhuǎn)手直接放在我的膝上,說了句“阿堯走啦”就干凈利落地站起來,一溜煙的功夫就跑到了江姈那處去。
他蹲在離江姈半丈遠(yuǎn)地方,肉嘟嘟的臉掛著沉思的表情,兩道肉肉的眉毛皺在一起,良久吐出一句話來:“妹妹成泥巴了?!?p> 突然江姈像感受到了號召,側(cè)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人,憨笑著挖起一坨泥扔向阿堯,倏然間阿堯的前襟衣擺就沾上了泥點(diǎn),連帶著小臉也有幾滴泥漬。
在江姈的笑聲和一句“一起玩”中,沈菀炸了毛似的沖向女兒,直接把孩子從地上提溜起來,厲聲道:“江姈!你玩你的泥巴,扔哥哥干嘛!快點(diǎn)道歉!”
此刻阿堯后知后覺地站起來,舉高兩臂面向我,笑呵呵的:“阿堯也成泥巴了,嘿嘿?!?p> 我朝他笑笑,走過去給他擦臉上的泥。
另一邊的小崽子被扼住了命運(yùn)的后脖頸,一下就焉了,小聲道:“對不起?!?p> “沒?!卑虺龘u搖腦袋。
隨即我就和沈菀一人拎著一個(gè)孩子去換洗衣物。剛收拾完,就聽人說婁云崢來了。
我只得把孩子丟給拾一阿漾帶著,放下挽起的衣袖,出門見客。
門前一人手里提著一個(gè)精巧的食盒等著,身后是遼闊的原野,瞧我走來就朝我招手。
“你怎么來了,不是要去嵇州赴任嗎?不去了?”
他遞出手里的物什,朗聲道:“阿姐要不要看看門前這條路通往何處,我要去嵇州又是否要從此處路過?!?p> 我恍然大悟地一笑,談笑間搖搖頭,這腦子是愈發(fā)不好使了,“瞧我,全然忘了,你去錦食閣了?”
在我打開木盒細(xì)看時(shí),他接過話頭:“聽說出了新花樣,帶來給你嘗嘗?!?p> 他拿過食盒蓋,“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若阿姐喜歡,我回頭吩咐人再給你帶些,這樣你在宮里也能吃著。”
我拿起其中一塊乳白的糕團(tuán)嘗了一口,綿軟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甜味恰到好處,清新不膩口。
“可口。”我彎唇笑著,直待整塊點(diǎn)心入腹才對婁云崢道,“也不用麻煩,我想吃了自會(huì)讓人出宮去買?!?p> “那哪能一樣,這可是我給阿姐帶的,她們哪里有我會(huì)選。”他臉上顯著幾分得意。
“是是是,你最懂我愛吃什么,有你是阿姐的福氣?!?p> “那是自然,哦對了,我這里還給阿堯買了些糖果,在食盒最下面一層?!彼剂科?,補(bǔ)充一句,“莫要給他吃多了,當(dāng)心吃壞了牙。”
我打趣著:“你以為誰都跟你小時(shí)候一樣?!?p> 一場閑談后我送別婁云崢,提著沉甸甸的食盒回了小院。
錦食閣的點(diǎn)心我許久未吃過,我將三碟點(diǎn)心一一排開放桌上,取出最下面的糖果給阿堯時(shí),晃眼看見一塊木刻,其上寫著祝詞。
那是錦食閣歷來的特色,食客來買時(shí)總要給一塊刻有祝詞的木片,若是給文人墨客的,也可能是詩詞歌賦。
我拿起木牌,看著上面的刻字,突然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春祺夏安,秋綏冬禧。”沈菀兩手拍在我的肩頭,站在我身后看了一眼木牌,“誒,鳶鳶,你怎么發(fā)呆啊,想什么呢?!?p> 我在呼喊中回過神來,只覺心頭絞痛。
“你怎么臉都白了,你快坐,鳶鳶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沈菀扶著我坐下,焦急地望著我慘白的臉。
我緊攥著木牌看了又看,直覺我忘了什么,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我甩開沈菀的手,站起身來茫然地四下搜尋,嘴里不受控制地念叨著:“春祺夏安,秋綏冬禧,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春祺夏安,秋綏冬禧,這兩句祝詞甚好,四季安樂吉祥?!?p> 冥冥中我聽見模糊不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熟悉又陌生,怎么都想不出是誰的聲音。
“這是給我們兩個(gè)人的祝福,我好喜歡這次收到的祝詞刻牌?!?p> 我到底忘記了什么,為什么會(huì)想不起來?
我抓住沈菀的袖口,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二姐,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我……二姐,我怎么想不起來了,是什么啊?你知道嗎?”
沈菀臉色微變,眼神逐漸慌亂起來,“你瞧你,胡思亂想些什么,沒有的事。”
我抓住她表情細(xì)微的變化,逼問道:“二姐,你不要騙我,到底是什么?告訴我啊,???”
她凝視著我,反手將我抓住,忽然,我頓覺頸間一痛,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shí)我在梧桐居,又是烏泱泱一群人圍在床邊。
她們說我是身子虧損,突然暈厥,這才派人接我回的皇宮。
我覺得奇怪,又說不上為什么,記憶停留在接過婁云崢食盒的那刻,再無其他。
在她們你一言我一語下,我沒有多疑,心思全然放空,接連幾日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成日都睡不醒似的。
等我恢復(fù)清醒時(shí),覺得許多事都生了變數(shù),丟了不少東西,我總想是什么,又從未尋到。
漸漸的我也懶得去想,我看著阿堯一天天長大,有他陪著,那些缺失的也被填平。
我滿心滿眼都是這個(gè)可愛的孩子,至于別的,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他能平安快樂地長大,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