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川一役,百越民眾雀躍,柘南星在百越百姓的心里也逐漸有了足以與巫女抗衡的地位。
在這萬家歡慶之時,唯一感到不順心的可能就只有被傳召進宮的穆禾。
“姜川是怎么回事?”
王后將奏折丟到了正跪在下方的穆禾面前。
“百越神兵奇襲,北陵戰(zhàn)敗也是意料之中。”
穆禾安靜的撿起奏折,緩緩說到。
“什么神兵?就只是被拴在一起的牲畜,柘南星命人點燃了他們的尾巴,這才造成恐慌。這個蕭涼就是一個酒囊飯袋,這點計策就招架不住了,怪不得……”
王后氣憤的口罰著那兩個破壞自己計劃的人,只是突然話止,不免讓穆禾深思。
“蕭涼第一次上戰(zhàn)場,應(yīng)變不足也是應(yīng)該。王后不需著急,攝政王應(yīng)會處理此事?!?p> 穆禾恭敬的低著頭,說的話也是極為懂事??稍谕鹾罂床灰姷牡胤剑凵駞s滿是嘲弄。
“不能全靠他,你即刻便趕去姜川,要確保計劃能順利進行!”
王后略微沉吟,之后好像下定決心般吩咐穆禾。
“屬下遵命?!?p> 聽到想要的話,穆禾回答的語氣也真誠了幾分,她起身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離了皇宮,穆禾徑直去了辭夕谷,朝顏見她急匆匆的趕來,心底也升起了一絲疑惑。
“北陵攝政王不日便趕往姜川,王后命我前去增援。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會離開,你有事就去找穆府的管家?!?p> 穆禾不待朝顏開口詢問,便率先交代了自己的意圖,之后便作勢離開。
“哎,阿辭……”
看穆禾馬上要走,朝顏急忙開口欲說話。
“還有事?”
穆禾恍惚回頭,一臉茫然的看向朝顏,仿佛不解她為何出聲。
“我能和你一起去姜川嗎?萬一你出事我便可以照顧你?!?p> 朝顏對上穆禾的眼神,低聲說到。
“會很危險,我不可能時時顧得到你?!?p> 穆禾嚴肅的向朝顏說明后果,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我是醫(yī)者,本就該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p> 看穆禾不允,朝顏也硬了語氣。
“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那便隨你。收拾東西,我們即刻出發(fā)?!?p> 穆禾嘆了口氣,看向朝顏的眼里也多了幾分她看不透的意味深長。
此時的世梵城內(nèi),蕭涼已經(jīng)接到了狄喬的又一封軍令,命他死守世梵城,等援軍到來。
“你說攝政王會怎么處置我?”
蕭涼看著拼死將他從戰(zhàn)場上護下來,自己卻滿身傷痕的副將。
“王爺性格剛烈,但只是擔憂北陵,您是皇子,他不會對您怎么樣的?”
副將謹慎著開口,想要平復蕭涼此刻壓抑的情緒,卻不知自己根本沒有找到病灶。
“他能怎么對我,至多不過是鞭笞。我自昨夜已經(jīng)是從鬼門關(guān)走過,又何懼他!”
蕭涼聽著副將明顯偏袒的話,冷哼一聲,雖然戰(zhàn)敗但話里的不屑卻是分毫不掩。
說完又靠在了椅背上,閉目不知在想什么。
“昨夜死去的軍士,尸體還能分辨出來嗎?”
默了一會,蕭涼又開口。
“燒死的不在少數(shù),身體損毀嚴重,只能按著腰牌依稀辨認。如今做的冠冢,也是只留個念想。”
副將這話說的傷心,一時語氣也悲涼了起來。
“那也就是說,就算我昨日死在那里,今天找到的也可能不是我的全尸?柘南星倒也是真狠,一點余地都不留!”
聽了副將的話,蕭涼的眼神自散漫變得了無生氣,那雙向來俾睨天下的眼睛一下就變得黯淡。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百越是傷不了您的。”
副將不理解蕭涼此刻突然爆發(fā)的頹廢由何而來,只能不停的安慰他。
“百越的箭雨可不認得本皇子?!?p> 好像想通了什么,蕭涼再次看向副將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嘲弄,變成了徹底的陰郁猩紅。
“叫人進來,本宮要好好清洗,等攝政王駕臨?!?p> 明明是一句表示恭敬的話,卻叫副將硬生生起了寒顫。眼前的皇子,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
狄喬快馬加鞭趕了五日,終于在黃昏抵達了世梵城。于此同時的穆禾和朝顏也剛巧到了姜川。
“王爺,皇子在等你。”
狄喬一身黑色騎裝,只給人感覺生氣蓬勃。他剛一下馬,便被引到妓館。
“皇子雅興!北陵那么多軍士的命竟不能讓你懺悔一刻,如今還在這里玩樂,你當真覺得我不敢動你?”
被打亂計劃的狄喬本就一肚子火,又看到蕭涼沉迷聲色的樣子,心情更加暴戾。
“正是因為本宮深知攝政王不懼權(quán)勢,本宮這頓軍法是免不了的,所以才趁著王爺還未到好好享受?!?p> 蕭涼半瞇著眼,輕舉酒杯,盡顯酒色之氣。
“甚好,甚好!”
狄喬被蕭涼的話激起了火氣,傳來親衛(wèi)欲處罰他。
“王爺不可!七皇子自戰(zhàn)場上退下來時已經(jīng)受傷,這番軍法是萬萬承受不住的?;首由眢w為重,請王爺三思!”
副將見狄喬當真要軍法處置蕭涼,連忙跪下求情。
七皇子若出事,他們王爺在朝里的形勢只會越發(fā)艱難。
“難為副將肯為本宮求情,只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頓軍棍本宮自受了,免毀了王爺治軍嚴格的好名聲?!?p> 蕭涼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徑直走過跪著的副將,走到狄喬身前也未停下,短短幾步,卻硬是給人一股倔強桀驁之感。
受完罰的蕭涼被安排在了世梵城,狄喬去了他帶兵的權(quán)利,只待他養(yǎng)好傷便送回去。
在此之后狄喬仔細檢查了世梵城的兵力部署。姜川一戰(zhàn),折損了將近六萬人,加上他這次帶來的士兵,整個世梵城的兵力不足六萬。
如此只要大端增援,百越前后夾擊,那北陵就算是敗了。
就像此役后的狄喬并不是完全信任百越一般,穆禾的心里的那個計劃也開始逐漸成型。
穆禾將朝顏安排在了軍營,傷員太多軍醫(yī)又不夠,此舉也正和了朝顏的心思。
穆禾沒有直接去見柘南星,反而上了城墻。站在上面看著底下斑駁的慘景,穆禾心里的念頭開始越發(fā)堅定。
她就那樣站著吹了許久的風,直到突如其來的溫暖打斷了她的思緒。
穆禾拿下了突然出現(xiàn)在肩上的披風,行了一個大禮,看向眼前的如玉公子。
“天氣漸入秋,巫女也該注意一些身體。城墻風大,早些下去為好?!?p> 看到穆禾重新拿在手里的披風,柘南星的話里是止不住的擔心,臉上也滿是關(guān)切之意。
“十多萬對五萬,世子這仗贏得實在艱難。穆禾只是想體會一番世子當時的心情?!?p> 穆禾側(cè)過身子避開了柘南星的視線。
不知為何,每次見到他那般類似關(guān)心的眼神,穆禾的心口總是有一股滯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卻明明毫無根據(jù)。
“說來我與巫女也是年幼相識,為何阿辭每次見我都用敬詞,行全禮?!?p> 感受到了穆禾的抗拒,柘南星的眼里露出受傷的神色??伤麉s只是順著穆禾的意愿,轉(zhuǎn)開了視線。
“年幼相識卻不可越距,至于方才的大禮,是替百越百姓行的。世子拼死抵住了北陵的鐵蹄,穆禾也像百姓那般敬佩你?!?p> 穆禾平淡的聲音皆是真心實意,說著還有再行一禮的架勢,只是被柘南星眼疾手快的阻止了??蓮氖贾两K她的眼睛都沒有看過柘南星一眼。
“如果這樣相處你能舒服一些,那就這樣吧。阿辭,晚風漸起,下去吧?!?p> 這一聲“阿辭”叫的穆禾心口一滯,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涌上她的的鼻頭,穆禾連忙低頭轉(zhuǎn)身,想遮掩這莫名的失儀。
越跳越快的心脈好像在告訴她這個現(xiàn)象的不合理,迸發(fā)的真相好像就在她的眼前。
欲伸手去抓,卻只?;糜?。
“我三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不知世子可有耳聞?”
此刻就算穆禾再抗拒,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三年來的異常,或許都與眼前這人有關(guān)。
為什么從來沒有深究過,又為何抗拒呢?
“三年前……不曾聽過,那你現(xiàn)在還好嗎?”
柘南星被穆禾問的措手不及,他的語氣盡管依然平穩(wěn),可斷掉的吞吐的話語,在穆禾看來就是拒絕和放棄。
“無礙了,只是我以為世子會知道,是在下錯了?!?p> 穆禾的聲音充滿疲憊,她也首次對上了柘南星的眼睛,可對方卻率先失去了和自己對視的勇氣。
“阿辭,不管之前發(fā)生過什么,我都是你的二哥!”
看穆禾有離開的意思,柘南星忍了許久還是說了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二哥?我不記得了!”
穆禾無所謂的掀起眼簾,滿眼散漫。
話已至此兩人也再沒有可說的,一前一后下了城樓。
柘南星帶穆禾去了議事廳,所有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穆禾與各位將領(lǐng)互相打了照面,便開始討論讓北陵退兵的事。
“我覺得應(yīng)該趁我軍士氣正盛,趁勝追擊,一舉將北陵軍隊趕出世梵城?!?p> 姚肅見穆禾親自督戰(zhàn),料想是王后的意思,率先開口,一臉諂媚之意。
“我軍的兵力不足三萬,對方卻將近六萬,硬拼勝算不大。”
柘南星身邊的一個校尉見不得姚肅的樣子,開始給他潑冷水。
“柘元帥之前便以少勝多,再來一次又何懼!”
又一個人跟著姚肅附和道。
“之前能勝全憑巧勁,此次北陵縮居世梵城不出,攻城的是我們,那個法子不便再用?!?p> 柘南星適時發(fā)聲,又將氣氛推入僵局。
“巫女可有辦法?”
穆禾一直站在旁邊不曾說話,可即使如此還是有人硬要將她拉入漩渦。
“不管是百越還是北陵如今都處于疲憊狀態(tài),再打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況且大端與我們已經(jīng)簽訂聯(lián)盟協(xié)議,或可以此要挾北陵退兵?!?p> 穆禾冷眼看了一圈心懷鬼胎的各人,冷靜發(fā)聲。
“既然我軍與大端有協(xié)議,何不以此機會拿下北陵,以后也少了一個大禍。”
姚肅見穆禾的辦法與王后原始之意有差,一時左右不定,只能試探。
“巫女之意有理,百越近幾年連年天災(zāi),百姓本來就不堪重負,與北陵對戰(zhàn)與我們實在無益處?!?p> 見穆禾被姚肅的問題逼得禁了聲,柘南星開口控制局勢。
“不知巫女打算如何?”
眼見眾人都開始考慮此法的利弊,柘南星再次幫穆禾引話。
“約攝政王在姜川相見,讓其退兵?!?p> 此話一出,底下的議論聲瞬間戛然而止。誰不知北陵攝政王恍如閻羅,也不知巫女有何本事敢夸此海口。
就這樣因著眾位將領(lǐng)不知是信任還是想看熱鬧的心里,穆禾的辦法得到了認同。
不出半日,由穆禾親筆寫的議和信就到了狄喬的手里。
雙方約定明日正午,齊元山?jīng)鐾ひ姟?p> 第二天一早,穆禾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手拿簪子去了軍營,找朝顏給她梳妝。
正忙碌在傷員之間的朝顏聽到有人找,猛然抬頭,接著眼里便滿是不可思議的淚水。
是穆禾穿著一身普通的青色素紗長裙站在帳篷外圍,她沖朝顏招了招手,嘴角帶笑。
“怎么哭了?”
朝顏走到穆禾身旁,情緒尚未平復。淚水不受控的自眼里留下,擋也擋不住。
“你怎么穿這件衣服?”
朝顏不相信穆禾不知道這是誰的衣服,一時懷疑她的用意。
“很像吧,你都哭了?!?p> 穆禾毫不在意朝顏已經(jīng)有些尖銳的聲音,又朝她轉(zhuǎn)了一圈,好讓她看的更清楚。
“我問的是,你為什么穿玖辭姑姑的衣服!”
看穆禾的表情,朝顏就猜到了她可能會做的事。直接崩潰的喊了出來,然后滿目血紅的和她對峙。
“你說,他看到我這身打扮會是什么反應(yīng)?”
穆禾沒有說是誰,可她相信朝顏聽得懂。
“對了,還有這個?!?p> 穆禾說著將之前狄喬給自己的簪子插到發(fā)髻里,看著朝顏,痛快嘲弄。
“你要做什么?穆禾,你怎么敢?!”
朝顏急得去撕扯穆禾的衣服,想伸手把簪子拿下來,卻被穆禾突然的一退,絆倒了地上。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知情。現(xiàn)在看來,你們果然都只把我當傻子?!?p> 看朝顏跌坐在地上,穆禾眼里閃過心疼。她也順勢蹲在了朝顏旁邊,盯著朝顏固執(zhí)的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我沒有想要騙你,不知道對你來說更好。可你不能這樣對他,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提到那個人,朝顏的情緒波動更大,她打開了穆禾想要扶起自己的手,眼里全是怨恨戒備。
“只有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為我好,我不需要他這樣的好意?!?p> 落空的手在身側(cè)落下成拳,穆禾突然起身,后退一步。
“因為這些年來你對我的種種,我愿意忍受你偶爾在我身上緬懷其他人。可現(xiàn)在看來不需要了,我也不需要你對我滿是謊言的感情?!?p> 穆禾側(cè)著頭,忍住了眼淚,可一直顫抖的雙手卻泄露了她此刻的心虛和脆弱。
“來人!看住她,除了我誰都不能見她!”
穆禾喚來士兵,將仍舊坐在地上的朝顏架了起來。
“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傷到他的骨血,我還是會心疼的,畢竟這個孩子還喚我一聲姑姑?!?p> 說著穆禾還把手放到了朝顏的肚子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卻直教人冷的發(fā)抖。
“你……你怎么知道的?”
朝顏瞪大了雙眼,看向穆禾的眼里全是害怕和委屈。
“我也懂醫(yī)術(shù),自然知道遇喜的反應(yīng)?!?p> 穆禾沒有理會朝顏的無助,反而轉(zhuǎn)身看向了遠處。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玩物竟是我自己?!?p> 看穆禾冷酷的背影,朝顏再也忍不住的悲愴大笑。她將自己最珍貴的感情都給了這兄妹,卻換來這樣的結(jié)局。
“好好照顧她,要是有閃失我要你們的命?!?p> 穆禾沒有回頭,她能感受到朝顏的絕望??伤坏┗仡^,一定會不受控的去安慰她,這個在過去二十年里養(yǎng)成的習慣不是輕易能戒得了的。
沒有帶一個人,穆禾不顧眾位將士的不滿,獨身一人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