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瓦塔族,找琉璃盞?”
雖然早有準備,但聽到這話時穆玖辭還是一愣。巫女讓她去找琉璃盞,那是不是說明,小秋有救了?
“找不到,你們就一起死。”
巫女手指沿著茶杯邊緣打轉(zhuǎn),視線卻落在穆玖辭的身上。
也不怪言秋白,這樣一個精于世故卻不沉于世故、做事老練為人卻又真摯的人,很難不讓人動心。
尤其是她的臉還那樣出色,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你看,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擋得住那份誘惑呢?
“多謝師傅開恩,弟子一定不負所托?!?p> 說完穆玖辭就抬起頭沖著巫女笑,毫不設防的稚嫩模樣,一下就讓人心口一軟。
她每一次開心或者撒嬌就會叫自己師傅,清脆的聲音不含雜質(zhì)。
“過來。”
穆玖辭順著話將頭伏在巫女的膝蓋,她喜歡巫女摸自己的頭發(fā),就好像母親一樣,動作溫暖而柔軟。
“此去要小心,瓦塔族世代與世隔絕,萬不可引起百越與其的紛爭?!?p> 穆玖辭的頭發(fā)不像她的性格,摸起來既軟又滑,手感很好。
“弟子曉得,百越這面還得師傅多擔待,在祭祀大典之前,無論成敗弟子一定回來?!?p> 穆玖辭心里計劃著路線,恨不得馬上就出發(fā)。
“你有十九了吧?想過以后嗎?”
真的宛如長輩一樣的交談,這是穆玖辭一直期待的。
“我不是會一直跟著師傅嗎?”
“貧嘴,明知道等巫女繼位其余人便都會被放回去?;虺杉?,或繼續(xù)留在巫女身邊,都隨你們自己?!?p> 巫女嘆了口氣,手下的動作越發(fā)輕柔。
“巫女自然是小秋的,至于我,就四處走走吧?!?p> 穆玖辭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巫女,卻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吐了吐舌頭,趕緊她伏在膝頭,不再言語。
“你就只有小聰明多,要是多長幾個心眼也不至于……”
提起這事,她只能沉默,只是狠狠敲了敲穆玖辭的頭,泄憤。
“嗯?”
穆玖辭摸了摸被敲過的地方,不解的看向巫女。
“秋白周全沉穩(wěn),你靈活機敏,你們?nèi)羰悄芤煌o佐百越,當真是最好不過。”
可是穆玖辭的身世注定了她與這個位子無緣,不僅如此,她甚至連進百越朝堂的資格都沒有。
當初之所以救她,只是這個孩子的眼睛太干凈了。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站在雪地里就那樣盯著你看,不哭不喊的樣子,是個人都無法視而不見。
“我生性懶惰,還是不給小秋添麻煩了。”
穆玖辭并不在意巫女話里的可惜,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來歷,能安穩(wěn)活到這么大都不容易,她還怎么敢奢求。
“你離開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言秋白動了心思,在陛下知道之前要保住她,穆玖辭不死就只能走。
“若是有一日百越不需要我了,我一定離開?!?p> “起身去準備吧,帶著商郁,有個照應?!?p> 恍若沒有聽到穆玖辭的話,巫女推開了她,也收起了不經(jīng)意間灑落的溫柔。
“我能和小秋告別嗎?”
穆玖辭順著她的意思站了起來,眼看巫女就要離開,有些話脫口而出。
“沒有必要?!?p> 巫女的聲音突然強硬,穆玖辭不敢反駁,只得作罷。沖著她的背影行了大禮,也轉(zhuǎn)身去收拾行囊。
穆玖辭和商郁二人當天下午就離了元水城。順著棲篁河一路向北,準備穿過北陵去烏塔族。
她們?nèi)肓吮绷?,為掩人耳目兩人都帶著緯帽,一路快馬加鞭,不過十日也到了康城。
只要穿過出了北陵國界,再涉過塔爾干,就能找到瓦塔族。
天色已晚,她們?nèi)氤穷A備住店。只是似乎有些不巧,城內(nèi)客棧竟無一有空。
“燃燈節(jié)?”
“是啊,這可是咱們北陵的重要日子,甚至連百越和大端的好些人都會來湊熱鬧呢!姑娘難道不是?”
穆玖辭尷尬應付了幾句,拉著商郁走了出去。
穆玖辭一路匆忙,時間竟與北陵的大節(jié)趕到了一起。
燃燈節(jié)對于北陵百姓的重視程度不亞于百越的祭祀大典,如此看來她們是無法尋到客棧了。
無奈二人只得去了店家口中的祠堂,北陵人原本不信佛,但近幾年受到來自大端的文化沖擊,也開始相信因果循環(huán)一說。
雖然他們死后還是選擇天葬,但祠堂也給尚存于世的親人留了一點念想。平日他們不會去這個存放悲傷的地方,所以穆玖辭她們或許能鉆空子。
果然,偌大的祠堂只燃著幾根蠟燭,穆玖辭松了口氣,拉著商郁坐了下來。
“阿姐,這里好陰森,我有些怕?!?p> 商郁抱著穆玖辭的胳膊,一雙眼警惕的盯著四周,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尖叫出聲。
商郁的性格本來就內(nèi)斂,又因著異瞳的緣故不太與人接觸,素日只和穆玖辭相好,與她自然親厚。這種暴露自己脆弱的話,在她面前說的也很自然。
“就一晚上,明天我們就走,你要是怕就抱著我?!?p> 穆玖辭摘了商郁的緯帽,伸手擦去了她額頭的汗,將她整個人都護在了懷里。
同時她也仔細觀察著四周,沒有異常,可心口的那口氣還是不曾放下。
入夜,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讓商郁徹底睡不著了。
“沒事,睡不著我們就說說話,天馬上就亮了?!?p> 穆玖辭拍了拍商郁緊繃的背,臉上是安撫的笑。
突然,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嚹_步聲,急促但并不雜亂,人數(shù)應該不多。
穆玖辭把緯帽遞給商郁,自己也遮起了眼睛。兩人都做出防御之態(tài),眼睛盯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木門。
“嘩啦……”
門開了,進來的是兩個少年。他們的衣服都已經(jīng)被雨淋濕,形容狼狽。
看到她們,二人也是一驚。不過其中一個反應迅速,立馬調(diào)整姿態(tài)朝穆玖辭二人行了禮,穆玖辭未起身,但也還了禮。
之后他們便進來坐在了二人對面,四個人圍著火盆,面面相覷。
“在下徐景止,這位是我家公子,姓凌?!?p> 方才率先行禮的少年此刻又主動挑起話題,穆玖辭低頭看了一眼商郁,二人的視線隔著帷幔交匯。
她略一沉吟,開口。
“小女姓穆,這是我妹妹,阿郁?!?p> 沖著這個話頭,穆玖辭抬眼打量了一番對面二人。
徐景止一臉正氣,五官硬朗,神態(tài)輕快,似乎對這段出乎意料的偶遇帶著驚訝和欣喜,眼睛還時不時的偷瞄他身邊的人,像是怕對方怪自己的自作主張,是一個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而他身邊坐著的人,從進來到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特意選了側坐的姿勢,穆玖辭看不到他的正臉,只是從進屋到落座那份氣度,卻不是尋常人家有的,這不是一個普通人。
“姑娘也是來看燃燈節(jié)的?”
徐景止絲毫沒有感覺氣氛凝滯,一味同她們搭話。
“是的,只是低估了大家的熱情,沒有地方住?!?p>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穆玖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她還聽到了商郁的低笑聲,輕拍了對方一把。
“北陵燃燈節(jié)名不虛傳,我們也是無路可走了?!?p> 話又落了下來,穆玖辭也不打算接,一時空氣中只剩木材燃燒的“刺啦”聲。
“屋內(nèi)陰暗,姑娘為什么不摘下帽子?”
穆玖辭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xù)胡扯,卻被人搶了先。
“不得無禮!姑娘恕罪,他第一次出門,見識短淺,沖撞了姑娘?!?p> 是那個人,低沉的聲音帶著倦意,雖然是道歉,語氣卻沒有軟幾分,是同他的人一樣的冷淡疏離。
“無妨。只是我們姐妹打小臉上有胎記,面容丑陋,羞于見人,這才一直戴著緯帽。”
穆玖辭越編越起勁,商郁忍笑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最后還是穆玖辭又拍了她幾下,才消停。
“是在下冒犯了,姑娘恕罪!”
徐景止聽到這話頓覺不妥,咬著舌頭不知如何補救,穆玖辭晃眼間好像都看到他的額頭出了汗,一時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我們早就習慣別人的眼光,公子不必如此。況且你也不是故意的,自然沒有怪罪一說?!?p> 還是商郁拉了拉穆玖辭的衣袖,她才松口。
只是這一下本來就不善言辭的四人,更沒有話說了,他們就這樣或打量、或休息的坐到了天明。
“雨還沒停,走嗎?”
穆玖辭站在檐下伸手試圖接住不斷砸下的雨滴,卻只是被風打濕了袖口。側頭看向商郁,無奈的嘆氣。
“再等等吧,雨勢太大,山路也不好走?!?p> 不止是她們被困住了,那兩個人也走不了。
他們的衣服昨日就濕了,經(jīng)過一夜,還泛著潮。此刻出去,除了把原本即將烘干的衣服再次打濕之外,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再等等吧,反正燃燈節(jié)也跑不了。
“姑娘……那個……”
既然走不了,那就先填飽肚子。穆玖辭拿出包袱里的干糧,就著水同商郁吃飯。
只是她們還未吃幾口,就聽到徐景止在那邊猶猶豫豫的聲音。
“公子有事?”
穆玖辭咽下干的發(fā)硬的餅,語氣不是很好。
“我們的包裹昨夜都被雨打濕了,干糧自然也逃不過,不知姑娘能否賣于我們一些?”
徐景止的視線盯著穆玖辭手里的干糧,還咽了一口唾沫。
看來是餓極了,否則那位公子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舉動。穆玖辭低頭一笑,顛了顛手里的食物,開口。
“那不知公子打算出什么價錢呢?”
話是沖著徐景止說的,但視線確實偏向站在一旁旁觀的人,穆玖辭就是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有多沉得住氣。
“姑娘覺得怎么合適?”
那人開口了,視線落在了穆玖辭身上,隔著帷幔兩個人似乎在較勁。
“按照市價這東西是不值錢的,可是此刻物以稀為貴,我說一張餅十兩不過分吧?”
穆玖辭歪了歪頭,聲音還帶著笑,露出幾分俏皮。
“十兩!你怎么不去搶?十兩都夠買一個人一年的口糧了!”
徐景止不可思議的反駁,虧他還以為這姑娘是好人,現(xiàn)在看來也是市儈的小人。
“十兩?”
凌君熠的眼神絲毫未變,他低低的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反問,也像是確定。
穆玖辭肯定的點頭,視線也順勢落在了他的臉上。
儀容清俊,整張臉都是冷淡的氣質(zhì),然而這股疏離中,又偏偏生了一雙內(nèi)尖外擴的丹鳳眼,使他整個人的氣度從清冷書生一下便多了凌厲和威嚴。
可他的鳳眼中似乎又多了幾絲哀愁,就那樣看著你,似乎有許多話在說。
他是穆玖辭見過的周身氣場最復雜但卻又融合的最好的人,也是稀奇了。
“那就十兩,給錢?!?p> 那人默不作聲吞了穆玖辭的刁難,轉(zhuǎn)眼看了徐景止一眼,開口還是低緩的語氣,卻不容拒絕。
徐景止欲說話,卻被那人的話逼得硬生生禁了言。
忿忿不平的掏了錢,接餅時還不忘幽怨的看穆玖辭一眼。穆玖辭沒有理會他的不滿,是商郁掏了自己包里的干糧遞過去的。
盡管這樣,最后也只是買了兩張餅,因為她們的干糧也不多。
早飯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人再說話。
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趨勢,再這樣下去,只會坐吃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