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日的清晨,余聲照例要去學(xué)校看書。
“走了?你等一下,我剛好要去買菜,一起吧?!?p> 余聲的媽媽袁慧是一位初中教師,溫文爾雅,說起話來不急不慢但卻給人一種不可反抗的壓力。余聲很是佩服,但也是真的煩袁慧的這項技能。
好在這么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好,那你快點?!庇嗦曊f完站在門口等著,他拿出耳機,開始了每日早晨的英語聽力練習(xí)。
袁慧走到門口,看余聲已經(jīng)戴上了耳機,便沒再說話。兩人沉默地下了電梯,剛走出樓就看見樓上的張阿姨從小區(qū)大門口走來。
“把耳機摘掉。”袁慧向余聲這邊微微側(cè)臉說道。
余聲默默拿下了耳機。他知道袁慧是什么意思,這個張阿姨很是熱情,每次碰上必定要閑聊幾句,如果他戴著耳機會很不禮貌,袁慧很重視這方面的教育,可以說每方面她都重視。
“哎喲,小聲又去學(xué)校啊?!庇嗦曊露鷻C,模仿張阿姨的語氣說了一句。
袁慧瞪了下眼睛,余聲這才收起搞笑的嘴臉,換上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張阿姨早。”
“早,小聲又去學(xué)??磿 !?p> “是啊?!痹坌χ氐?。
“嘖嘖嘖,小聲這孩子什么都好,學(xué)習(xí)好,又聽話,哎喲,你好福氣啊?!睆埌⒁炭聪蛟?,眼神和語氣充滿了羨慕。
這個哎呦可能遲到,但永遠(yuǎn)不會缺席。
余聲腦海中飄過去一行彈幕。
“哪里啊,一點不聽話,昨天還氣我呢?!?p> “你啊,就是不知足,我女兒她啊,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不行,人還懶,那個衣服喲,扔的到處都是。唉,我都愁這孩子以后嫁不出去?!睆埌⒁探裉煸缟蟿偸帐傲伺畠旱呐P室,正愁沒人訴苦呢。
“他們還沒成年呢,怎么就想那么遠(yuǎn)了?!?p> “要想的啊,不然就讓小聲做我家女婿,你舍得吧?”
“他們現(xiàn)在學(xué)習(xí)最重要?!痹坌χf出了不容人反駁的話。
“那是那是,學(xué)習(xí)重要,身體也重要,小聲要好好補補,今天菜市場排骨可新鮮了,你快去吧,去晚了就被別人搶光啦?!?p> 終于,閑聊要結(jié)束了,余聲心里松了口氣。
“那我去了。”
出了門,余聲跨上自行車,戴上耳機,和袁慧分道揚鑣。
今天天氣不錯,路邊早點鋪里滿滿的煙火氣,路上很多穿著睡衣,臉上掛著疲倦出來買早點的人,還有幾個網(wǎng)吧包夜的小混混。余聲鄙夷的地扭過頭,但扭頭的過程中他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又迅速聚焦了這個身影。
趙非?
“小姑娘,買的什么東西???給哥哥吃一口好不好?”幾個看起來很油膩,說話更油膩的小混混纏著趙非。
“滾!”趙非很平靜地回道。
“喲,硬氣啊,哥哥我就喜歡……”
“滾開!”余聲停好自行車沖過來,一把把這位正說話的油膩一號扒拉開了。他把趙非護在身后,微微回頭說道:“你先回家,這里交給我?!?p> “切,都是普通人,裝什么英雄救美啊?!庇湍伓栒f完還隨地吐了口痰。
“那我先回去了,別給人打壞了啊?!壁w非交代了一句就跑開了。
小姑娘還真跑了,怎么也先客氣下拒絕,說些要死一起死什么的,不過現(xiàn)在這樣倒是更符合趙非的性格。余聲內(nèi)心嘲笑了自己一番,明明電視沒看多少,怎么腦子里盡是這些狗血劇情。他直接一個過肩摔把沖上來的油膩二號掀翻在地,油膩二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屁股已經(jīng)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偏偏還是路邊的馬路牙子,這一下直接來個股骨頭壞死。
油膩二號蜷在地上呻吟。
余聲嫌棄地拍了拍被油膩二號弄臟的袖子,抬頭看著油膩一號。
“接下來是你嗎?”
“臭小子!”對方一遍罵罵咧咧,一遍掄著拳頭沖了過來,四肢全開。
這架打得都不用思考怎么對付,余生直接抬起腿朝對方肚子招呼過去,地上又多了一個蜷縮呻吟的人,還順便把剛剛油膩二號那口痰蹭干凈了。
“媽的!你們還愣著干嘛,全上啊?!边@位油膩一號倒下還不忘招呼弟兄們上。
“哎,干嘛呢?大白天的打什么架?!币晃唤o路邊違停車貼罰單的交警叔叔吼了一句。
剩下的兩個一看,警察!趕緊跑沒影了。地上的兩團油膩物也甩開膀子跑了,仿佛沒有受過傷害一樣。
余聲也自覺地朝自行車走去,剛跨上坐墊,旁邊突然冒出了一句男聲。
“你那個過肩摔漂亮啊,練過?”
這句話仿佛是貼著余聲耳朵說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他媽誰?。俊庇嗦曄仁峭赃叾懔艘幌拢排ゎ^看著說話那人。只見對方長相俊朗,面相成熟,但穿著打扮和他倒是同齡的感覺。對方聽到余聲這怒氣值爆滿的粗鄙之話,也沒生氣,反而笑著說:“沒誰,就是一個路人圍觀后的贊美。”
在聽完這句之后,余聲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所以聽起來就像是貼著耳朵說的。明白誤會之后,余聲有點尷尬,畢竟自己剛剛的態(tài)度很惡劣,但堂堂七尺男兒豈會慫?
“謝了?!?p> 余聲照樣還是拽拽的語氣道了謝,然后腿一蹬,自行車就飛了出去。
今天早上怎么盡碰到些怪人。
而最奇怪的那個人,看著余聲騎車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拐進了他們市里有名的高中。
“羽哥,看啥呢?煎餅果子還要不要了?”
盛羽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早上是和他的同桌林海洋一起過來買早飯的。
“看風(fēng)景呢,走吧。”盛羽接過林海洋遞過來的煎餅果子,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去。
“果然不錯,大偉那小子沒騙咱們。”林海洋一口下去半個餅沒了,嘴里還含糊不清的說著話。
盛羽也咬了一口。
“嗯,還行。”
“羽哥,今天哪混?還是網(wǎng)吧?”
“不去了,回去睡覺。”
“感情您大周末起這么早,真就為了一塊破餅啊。”
“你不是說很好吃嗎?”
“那也不值得我周末起這么早?!?p> “也就吃的能讓你起這么早了,天天上課也沒見你不遲到?!?p> 林海洋完全咽下餅子,還想說什么,盛羽揮了揮手,小跑著上了公交車。
到了學(xué)校,余聲直接走進了階梯教室,學(xué)校每個周末都會留個大階梯教室給學(xué)生自習(xí)用,里面基本上都是準(zhǔn)高考生。余聲雖然才高二,但在他的眼里學(xué)習(xí)沒有為時過早一說。一直到中午十二點,他才回家。
“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痹壅谑?。
余聲放下書包就去洗手了。
“怎么樣?有什么不懂的嗎?不懂的地方多問問老師,楊老師這學(xué)期教你們數(shù)學(xué),多問問他。”
余聲非常討厭在飯桌上討論學(xué)習(xí)的事,更討厭袁慧認(rèn)識他們的老師,這讓他感覺一點隱私都沒有。但他都是經(jīng)歷過媽媽就是自己老師的魔鬼初中了,相比較那時候,現(xiàn)在幸福多了。況且除了他誰在乎呢?他永遠(yuǎn)是別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所以他還是很聽話地回答了。
“放心吧,不懂我肯定會問的?!?p> 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余聲拎起書包準(zhǔn)備回房間睡午覺。
“哎,等一下,你去睡午覺吧,書包放這?!?p> “咋了,我書包不臟啊。”
“我看看你們的課本。”
“你,看得懂嗎?”余聲雖然嘴里這么說,但他還是放下了書包,反正書包里只有學(xué)習(xí)該有的東西。
余聲生活在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母親是教師,父親是工程師,在別人眼里他算是半個高干子弟了,不愁吃,不愁穿,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父親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可余聲的想法正好相反,他寧愿愁吃穿,換他爸在家。
因為袁慧女士的教育方式真的太糟糕了。
袁慧從余聲一歲開始早教,幼兒園就開始學(xué)一年級的知識,之后是二年級……好像超前學(xué)習(xí)就能贏一樣,也不管余聲能不能接受。
當(dāng)然,那時的他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剛踏入九年義務(wù)教育的時候,余聲還會試著反抗,但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如果好好學(xué)習(xí)就能堵住袁慧的嘴,他還是很樂意的。
但到了初中后,余聲才發(fā)現(xiàn)暴風(fēng)雨才剛要來臨。
因為念的是袁慧教書的學(xué)校,袁慧還費了很大的勁把余聲調(diào)到她的班級。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都是面對同一張臉,余聲徹底斷了六根,當(dāng)個學(xué)習(xí)的苦行僧。
為什么不反抗?
因為反抗沒有用。
吵到最后都是回歸同樣的場景:袁慧一邊哭,一邊訴。
“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就這么對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那個爸有跟沒有一個樣,誰知道他在外面有沒有重新組建新家庭,咱倆還不同心協(xié)力,這日子怎么過?你看看外面那些混混,整天就知道混日子,有什么前途,不好好讀書你就跟他們一樣,是個廢物,怎么安身立命?怎么養(yǎng)家糊口?我老了指望你還是你啃我啃到老?”
袁慧說的話字字珠璣,余聲根本找不到反駁的點,而且他確實不想一直靠袁慧,好好讀書才能早日脫離她。
這么一看,他和趙非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妹。
只是有一點不一樣,趙非是他們那片公認(rèn)的苦命孩子,而余聲,在別人眼里,他可幸福多了,如果有抱怨,別人只會說他不知足。
“你媽氣質(zhì)真好,說話還很溫柔,我真羨慕你,我家那個可是只母老虎啊?!痹蹍⒓蛹议L會,余聲總會聽到同學(xué)這樣那樣的贊美。
“管我可嚴(yán)了,一點隱私都沒有?!?p> “哪個媽媽不管小孩隱私,你要知道我可是被老媽搜到小黃書的人,她恨不得給我屁股打朵花。你媽看起來那么溫柔,肯定不會打人吧?!?p> 確實不會打人,但比打更可怕的是眼神、態(tài)度。
余聲也被搜到過小黃書,他也很想把這經(jīng)歷分享給其他人,但他不敢。想起那晚袁慧闖進他房間的場景,余聲這輩子都忘不了,每次想起來還會羞愧不已。
但明明是青春期少年正常的需求,明明不打招呼就闖進來的人是他媽,為什么他要這么羞愧?而且他明明已經(jīng)鎖好了門啊,只是他忘了還有用備用鑰匙這回事。
袁慧進門后徑直走到余聲的床前,拿出他手忙腳亂藏在枕頭下面的小黃書,很嫌棄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書,用極其侮辱的眼神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但什么都說了。她把書扔到廚房燃?xì)庠钌?,直接點火燒。
從那以后,余聲的房間再沒反鎖過,家里也再沒有過“不干凈”的東西。
這些話他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真的沒臉說,因為在他的潛意識里,看黃書、黃片已經(jīng)是罪大惡極,羞愧至極的事了。
所以今天袁慧說要看他的書包,看就看吧,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余聲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正要進入睡眠,袁慧又不敲門進來了,且氣勢洶洶。
“你抽煙了?”
“啊?沒有啊。”
“你的書包上有一股煙味。”袁慧舉著書包,一臉平靜地看著余聲。
“怎么可能?”余聲拿過書包,聞了聞。
“沒有啊?!笨粗鄄粸樗鶆樱嗦曈致劻艘幌?,這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嘿,還真有煙味,不過我肯定沒抽,我發(fā)誓?!庇嗦晹蒯斀罔F地說著。
袁慧了解自己的孩子,做過的事肯定會承認(rèn),不管對的還是錯的,所以也差不多相信他。
“沒抽就好,可能是被別人熏到的,你可千萬不要跟那些壞孩子學(xué)。”袁慧還想說些什么,但她只是揮一揮手,“算了,你睡去吧。”
袁慧拿過書包,關(guān)了門。
而余聲就想不明白了,他這一上午都在教室坐著,不可能有人抽煙啊,回來的路上騎著自行車,一路沒停,也沒接觸到抽煙的人啊。他把時間再往前推了下,難道是早上那幾個油膩混混?也不對,他們沒抽煙。
對了!那個人!他的身上有股煙味!
余聲想起了那個夸他過肩摔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