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進入了最冷的時候,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扎進人的皮膚,雖然南方的空氣潮濕,但人臉也經(jīng)不住吹,像是快要裂開了一樣。大家都縮在教室里不出門,門窗緊閉,有誰要是進教室的時候在門口逗留久了,會引起所有人的不滿,大家都會吼他:“趕緊關門啊,冷?。 本驮谶@么嚴酷的天氣中,大家進入了緊張的期末復習。
班長二輪投票選舉并沒有如期進行。那天,趙老師和往常一樣走進教室,準備上課,開始講課前隨口一提:“對了,班長的選舉取消,我破例使用一下我的一票選舉權,任命宋苳為我們班的班長,今天起對接班級事務,就不浪費時間投票了?,F(xiàn)在,把月考的試卷拿出來,我們簡單評講一下?!?p> 大家都很懵,沒反應過來,窸窸窣窣開始翻試卷,有幾個人悄悄地交頭接耳。宋苳低著頭,看著卷子,但是在想別的事;林深認真地抬頭看著黑板。小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票選舉權?趙老師也真會扯,從來沒聽說過這么個權。小花盯著林深的背影,覺得一定是他做了什么。
下課,林深站起來往外走,小花唰得也站起來跟著他,宋苳正轉頭要跟她講話,小花擺擺手說:“等會兒說,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后走出了教室。
“林深!”小花叫住他。
“嗯?怎么了?”林深回頭,問她。
小花把他推到樓梯口,堵在墻角里,“怎么回事?是不是你?”
“什么又是我?”
“為什么不投票了,怎么就直接任命了,你是不是找過趙老師啊?”
“哎,就這事兒啊?!绷稚羁粗α诵?,一副以為多大點事兒的樣子,“我對當班長沒興趣,就找趙老師棄權了,這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票選舉權,也是你造出來的?”
“那倒不是,我跟他說,讓他別告訴大家我棄權,顯得宋苳撿漏似的,誰知道他編了個這么笨的借口,我今天聽著都怪尷尬的。你別看我們趙老師瞧著厲害,結果連個謊都不會撒。”他打趣地說到。
小花狐疑地盯著他,這男的看著樣子就不可信,隨他這么說吧。
這時,上課鈴響了,林深拍拍小花,“走啦,上課了?!?p> “這節(jié)課自習,不著急,我去上個廁所?!?p> “那你去吧,我回去了。”
“嗯。”小花沖他點點頭,朝廁所走去。
她剛到廁所門口,聽見里面有兩個女的在說話。
“她憑什么???就算她這次考了第一,那也是從二十多名爬上來的,林深可一直都是第一?!?p> “就是,她不會是趙老師的關系戶吧,居然投票都免了,要是真投票的話,她怎么可能比得過林深啊?”
小花走進去,一把推在那個女生身上,女生沒站穩(wěn),“啊”的一聲,坐在了地上,另一個女生去拉她,小花揪住她的頭發(fā),把她的臉湊到自己面前,看著她說:“以后別再讓我聽見了,知道了嗎?”坐在地上的女生爬起來,推開小花,喊道:“你想干嘛呀?”小花向前靠近了一步,盯著她,“還沒明白嗎?”頭發(fā)被抓得亂糟糟的女生哭了,她跑出廁所,另一個追了出去。
小花站在原地,還在平復自己的情緒,突然,她聽見有抽泣的聲音,她一間一間地打開廁所門,最里面那扇是鎖著的,她敲門,問:“宋苳,是你嗎,開門?!睕]有人回應,她又繼續(xù)敲。門突然開了,宋苳站在小花面前,臉上掛著兩道淚痕。小花什么也沒說,拉她出來,帶她去了學校的樹林里。
等宋苳平復下來了,她想待在那里,和小花說會兒話,小花靠在她的肩膀上,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不應該那么在意的,她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彼纹{開始說,“其實我也挺奇怪的,怎么突然取消投票了?!?p> “我問過林深了,他找過趙老師,棄權了?!?p> “他為什么棄權?。俊彼纹{抬頭看著小花。
“因為不想當班長。”
“哦?!彼纹{又低下頭。
小花撩了撩宋苳臉上的碎發(fā),“別因為這個難過,不管是投票選出來的,還是他棄權的,你都能做好班長?!?p> “嗯?!彼A艘粫?,又接著說:“其實,我還是挺希望大家能喜歡我的。”
“我喜歡你啊?!毙』ㄐπΦ乜粗?,對她說。
宋苳滿臉笑地看著小花,“我知道,但你不一樣,我總感覺,我能夠和你共同成長,但是其他人,他們只想看到我長成后的樣子?!?p> 小花很喜歡“共同成長”這個說法。說來也奇妙,在遇到宋苳之前,小花一度以為,這輩子,小花只可能有唐宇、張培培、李希三個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了,因為他們太親密了,別人壓根兒找不到縫兒可以往里擠,而且也不會再遇到比他們三個更懂小花的人了。結果,猝不及防地宋苳出現(xiàn)了,她自自然然地來到了小花的身邊。她們之間的磁場也很奇怪。小花和宋苳明明是兩個很不一樣的人,但是卻好像有很多相同之處。這個世界對想交朋友的人們越來越苛刻,你必須要攀到一定高度,才能和同樣高度的人做朋友,因為人們只會喜歡你優(yōu)秀的那一面,而宋苳和小花不一樣,她們完全地向對方展示了弊端多多的自己,也正因如此,她們才能“共同成長”。宋苳像是小花在唐宇他們以外收獲的又一份珍貴的禮物。
宋苳突然對著小花傻笑,她說:“對了,告訴你個秘密,”她神神秘秘的樣子,“我覺得我喜歡上林深了。”
小花愣了一下,說:“我看出來了。他也喜歡你,他自己跟我說的?!彼α诵?。
宋苳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
“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去找他唄?!?p> “你去?!?p> “我去?”
“嗯,你替我去?!?p> “這還能替???”
“哎呀可以,你跟他熟嘛?!?p> “也不太熟?!?p> “哎呀——”宋苳搖著她的手臂,小花答應道,“行行行我去給你說?!?p> 宋苳高興得一直笑。
她們一起回了教室,進教室的時候,大家抬頭看她們,宋苳徑直走回座位,小花盯了一眼那兩個女生,其中一個還一抽一抽的,小花狠狠地看了她們一眼,她們把頭埋得低低的。林深轉頭說她們:“我還以為你們掉廁所里了呢,現(xiàn)在才回來?!?p> 宋苳在一旁不說話,故作鎮(zhèn)定,面無表情。
小花把他推回去,“關你屁事。”
?
一整個晚自習,小花都在想著要怎么去跟林深說,她也是奇了怪了,這種事還是頭一回做呢。下課的時候,小花給唐宇發(fā)了信息,讓他先走,不用等她,然后又央走宋苳,“去外邊兒等我?!?p> 她在后面看著林深收拾好東西,剛準備起身的時候,她一掌把他按回去,林深懵懵地看著她,問:“干嘛?”
“聊會兒。”
“聊什么?”
“你讓我想想?!?p> 林深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他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腮幫子,說:“你想跟我搭話,也先找好話題吧,現(xiàn)想?。俊?p> “你別打岔?!毙』w快地在腦子里措辭。
“邊走邊說吧?!彼酒饋?,又一把被小花按下去。
“你坐著!”
林深重新?lián)紊希谀抢锏人?p> 小花左想右想也沒想出個什么來,索性直接來了,“哎算了,我是想跟你說,要不你去給宋苳表白吧?!毙』粗戎卮?。
林深反應了兩秒,笑了笑,“你怎么突然跟我說這個啊?”
“你別管,你去嘛。”
“你指哪兒我打哪兒啊,怎么張嘴就來呢?”
“那你想想吧,不過得趕緊啊,別磨磨唧唧的?!闭f完,小花麻利地轉身走掉了。
林深一臉無辜地沖著她的背影喊:“誰磨磨唧唧的了,你不會是學傻了吧?”
小花走出教室,宋苳在樓梯口等著她,她走過去,宋苳一臉期待地看著她,挽過她的手,問:“怎么樣?你跟他說什么了?”
“等著吧,我也不知道?!?p> 然后她倆下樓,準備回家了。走在回家必經(jīng)的那條路上,馬路旁昏黃的路燈把整條街都調成了電影色,冷風一吹,把畫面更吹出意境了,不過,小花和宋苳被吹得縮成一坨,兩個人擠在一起,就好像那樣風能小點一樣。忽然,有人在后面叫她們,
“喂!”
她們回頭,是林深站在那里,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們面前。
因為空氣太冷,三個人嘴里都吹出一股一股的白煙,他們喘著氣調節(jié)呼吸,宋苳和小花都等著林深說點什么。
“宋苳?!绷稚罱械健?p> “嗯?”宋苳抬頭看著他。
林深也看著宋苳,小花覺得,那個眼神很認真。林深轉眼看了一下小花,又看回宋苳,“做我女朋友吧?!彼请p好看的眼睛盯著宋苳,那么那么認真,宋苳好似要掉進去了。
她愣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笑道:“好。”
林深也笑起來。
宋苳緊緊握著小花的手。
小花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但是她沒有挪步,因為她奇怪地感到自己好像并不突兀,而這一刻的幸福仿佛與她也有關,她緊緊地回握著宋苳的手。
他們三個正往家走著,前面突然出現(xiàn)了唐宇的身影,唐宇過來,把手上的圍巾套在小花脖子上,又拉起她的手。
“你怎么在這兒?”小花問。
“今天晚上特別冷,回家拿了條圍巾給你帶過來?!?p> “我沒多遠就到家了?!?p> “那也圍著嘛?!?p> “好?!毙』◤膩矶嫁植贿^他,乖乖地把圍巾緊了緊。
唐宇給旁邊的宋苳打了個招呼,又看看宋苳旁邊的林深,說:“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們順路啊。”
小花拽著他往前走了,“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回去哈?!?p> “好,你們也慢點兒。”宋苳沖著他們的背影喊道。
等稍微走遠些了,小花才悄咪咪地跟唐宇講:“他們倆在一起了?!?p> “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才。”
“哦?!碧朴钐嫘』ɡ砝韲?,然后胳膊環(huán)住她的肩膀,“走吧,先去我家,阿姨煮了紫米粥?!?p> 小花跟著他走了。
?
從那之后,宋苳和小花加上了林深,成了三個人。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放學一起回家。每天晚上,唐宇也會站在同樣的路口等他們,手里提著保溫桶,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熱氣騰騰的粥或者湯,然后從那個路口開始,唐宇領走小花,林深送宋苳回家。周末,依舊是他們三個,找地方一起學習,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唐宇要練琴,去不了,小花晚上到他家去吃完飯,然后留下來陪他,有時張培培和李希也會來。那時的小花,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那也許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而其實,她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每天,晚上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置身于寂靜的房子里,結束了一天的光亮和喧鬧,告別了心愛的朋友,四周一片漆黑,而她煢煢孑立,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祈禱,希望這樣快樂的日子能夠在未來也多一點,再多一點。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平淡復平淡,歲月也不過這些,他們過完了高一,又過完了高二,都發(fā)生在眨眼之間,忽地,已經(jīng)是高中最后一年了,高三了。
高三常是學生一生中最不一樣的一年,而對于他們來說仿佛也沒有什么特有的緊張氛圍。年級大榜上,林深依然第一,宋苳依然第二,(就因為這個,他們神仙眷侶的稱號持續(xù)兩年一直沒摘過),小花依然在二十上下,唐宇依然在倒數(shù)前五十。宋苳的頭發(fā)長長了,小花的長發(fā)卻越剪越短。唐宇和幾個朋友組了個樂隊,名字叫花名冊,簡單的配置,一鼓一貝斯一鍵盤,唐宇主唱,主音吉他。他們常在酒吧里演出,每一次小花都去,和張培培李希一起。
其實也有不一樣,他們聊天的話題,學業(yè)和未來,明顯增多了。林深和宋苳要考去BJ,去最好的大學,小花也把目標定為那所學校,不過還要再努努力才行。小花一定,弄得唐宇張培培李希全往BJ探頭,可是他們可考不上那個學校,再多讀一年都不行,只能看看別的。唐宇已經(jīng)在準備藝考,雖然他最擅長的是吉他,但是打算用鋼琴去考,于是,開始苦練協(xié)奏曲。
那天,小花和宋苳散步在操場上,宋苳問小花,
“你準備學什么?。俊?p> “我嗎?”
“嗯?!?p> “沒想好,金融吧,金融挺不錯的,你呢?”
“我想學心理學?!?p> “心理學?”
“嗯,我之前聽過一個故事,故事說一個搶劫犯,劫了一群人質,和警察僵持了很久很久。這個搶劫犯雖然用槍威脅他們,但是對他們卻又很好,照顧他們,安撫他們情緒。最后,終于要繳械投降的時候,這群人質竟然用生命護住這個劫匪,不讓警察傷害他。你說是不是很神奇?我一直想學心理學,太神奇了?!?p> 她們走過籃球場,轉頭看著正在打籃球的林深和唐宇。
“你知道林深想學什么嗎?”宋苳問。
“不知道?!?p> “他說想學法律?!彼纹{臉上揚起笑。
“挺好的?!?p> “嗯。唐宇呢?”
“鋼琴。”
“鋼琴?他不是主要彈吉他嗎?我還以為他只是藝考用用鋼琴呢。”
“他是吉他彈得多一些,但是就因為他很喜歡吉他,才不想受別人影響,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讓那些老師打擾?!?p> “真厲害,藝術家啊?!彼纹{拍著小花的手,小花輕輕地笑了起來。
“誒,萬一,我沒考上那個學校怎么辦?”小花突然問。
宋苳沒說話,她們安靜地走一小截,她才說,“考不上就考不上唄,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擔心?!彼纹{說完,回頭看著小花,臉上很認真。
小花笑瞇瞇的,“我也不擔心?!?p> 這時,林深和唐宇看見了她們,大聲地喊著,朝她們招手。球場上的林深和唐宇,比平時更叫人移不開眼睛。雖然春天才過到一半,但是天氣已經(jīng)很暖和了,今天恰逢風和日麗,夕陽西下的時刻,他們兩個都穿著白色體恤,把袖子卷起來到肩膀上,汗水從臉頰向下滑,眼睛專注地盯著籃球。宋苳和小花看著他們,那束晃眼的光像是從天而來,把他們鍍上一層閃耀的金邊。
林深喊到:“我要喝蘇打水!”
唐宇喊到:“我也要!”
于是她們改變路線,去了學校超市。
等兩個女生買好水,回到教學樓時,林深和唐宇也從操場回來了,正從另一邊走過來。到跟前,宋苳把水遞給他倆,又給林深擦擦頭上的汗,林深一只手胡亂地搔著宋苳的頭發(fā),一只手拿起水仰頭喝,宋苳打開他的手然后梳了梳。唐宇先把水放到了小花手里,然后撩起體恤擦了擦臉,小花給他擰開,然后又遞回給他。唐宇喝著,一邊把小花往自己身邊拉近了一點,小花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他把小花的手按住,開心地說:“我有六塊呢,你多摸摸?!?p> 林深和宋苳搖搖頭,走開了。小花被逗笑了。
“馬上就是運動會了,我們班主任讓我去跳高。”唐宇說。
“你以前沒跳過高啊。”
“我跟你說了我們現(xiàn)在這個班主任有病。但是其實也不難,我試試?!?p> “嗯?!?p> 上課鈴響,他們各自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