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草間蟲鳴不止,少年站在密林深處,望向四周黑暗,先前那股腐臭氣味兒蕩然無存。
抬起手掌呼出陽氣一口,指尖的發(fā)絲隨風而動,剎那燃燒,有青煙隱現(xiàn)。
掐訣,起咒。
動作手勢一氣呵成,青煙散出淡淡光芒,轉(zhuǎn)看少年則是滿頭大汗。
這是,小時候為了捉迷藏,特意修行的溯源法術(shù)。
可畢竟追兇跟捉人那是兩回事情,幼時徒為玩耍,自然費不了什么力氣。
而今追溯蠱跡,更是不清楚那蠱人相照自己有多遠距離。
這二者的消耗對比,可就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縱是少年三年封山,苦心修煉,壓制瓶頸,而今施出也是極為吃力。
光團在黑暗中開始緩緩攀升,分作兩團,一強一弱。
盛者自然是溯去少女,奔著樊龍城凌掠回去。
反觀弱者則是沖著東北方向突刺行進,不過轉(zhuǎn)眼之間,消失在茫茫暗夜。
蟄伏林間的黑影眼中有亮光锃閃,看得新奇,但依然靜悄悄的伏在那里,暗中觀察著一舉一動。
腦海中有山中燈火映現(xiàn)出來。
少年陡然醒轉(zhuǎn),皺著眉頭,望向遠山滋味兒難明。
“這丫頭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兒啊,林家有人想殺她,齊家跟劉家也就不計數(shù)了。而今又招來夜魔教的蠱人下水,沒有一定的官階地位應該是不敢用它。這怎么禍事一窩蜂呢?!?p> 少年站在那里嘆息聲起,轉(zhuǎn)而又是苦笑搖頭。
“這是都想用我那丫頭開刀見血啊。好一個樊龍城,好一個大寧輔都呢?!?p> 說罷,他身子一晃躍上樹梢。腳尖點動,于剎那間沒了蹤影。
黑衣人蹲在灌草之后,聽著少年自言自語,沒有繼續(xù)伏擊跟上,因為他知道,已經(jīng)沒必要了。
“好小子,這是在警告我嘛。倒是我小看你了,原來你們這幫人,才是樊龍城的危險因素?!?p> ……
伏幽谷,位于樊龍城北邊兒的一座“死人”谷。
至于為什么說它是死人谷……
樊龍城,周邊唯有三處極亂之所。
其一,位于東南的閻王殿,是勢力最大的七家馬匪盤踞之所。坦然接納來自各地的極惡歹徒,沒有絕對安全,那里的人們喜歡用武力解決一切問題,是百姓們夢之所醒的可怕地界兒。
其二,祁連山,位于祁村,也就是云雀所言的祁村亂葬崗,接著往西,是座荒山。傳言有妖物作祟,但凡上山者沒有一個可以活著下來,是突破人族,打破界限的邪門兒地帶,沒人愿意前去招惹。
至于其三,可就是這處遠近聞名的伏幽谷了。
伏幽谷位于樊龍,鑫鄉(xiāng),龍陽,三處邊寨的交界點上。
鼎鼎有名的地下黑市,魚龍混雜。
那里的一切超乎常人想象,沒有黑暗可言,只有扭曲人性的更加黑暗。
少年站在這處靜水山淵前駐足侯立,大概也就是半刻鐘光景,水下有沉船浮動,破水而出,翻轉(zhuǎn)過來有一老人目光不善的望向少年,他是谷中擺渡人,見到生面孔,自然是要惡狠一些。
“娃子,你來這兒,有什么事情啊?!?p> “遠來尋仇,殺人求生?!?p> “是要尋哪門子的仇,又要殺個什么人呢?!?p> “夜魔教,蠱人。接蠱之仇。”
老人聞之轉(zhuǎn)身就走,卻不曾想少年前腳入船,定他去向,決然相望。
“老夫是九黎門徒,不愿摻雜爾等江湖恩怨?!?p> 少年聞之,勾起嘴角漠然冷笑。
“見過這東西嘛?”
他袖袍一甩,一枚花了紋絡(luò),幾乎已經(jīng)看之不清的令符,被他抓在了手里。
老者回頭觀摩,見之果然反應極大。
瞳孔微縮,若是眼光不差,便可見他冷汗連連。
令符上有兩個古字依然可以看得清晰,那是“朝歌”,江湖上,莫大的禁忌。
“帶我進去,這東西,歸你?!?p> 他略作思襯瞇起雙眼,最后還是緩緩搖著腦袋。
“無福受用,小哥兒上船,拉完這趟,我也就不再謀生了?!?p> ……
青水碧波蕩,幽藍色火燭,光照森寒。讓這原本清涼的洞中,在這夏夜竟是霜起兩岸。
“小哥兒,還是頭一回來吧?!?p> 少年不曾搭理搖船翁,淡然看著岸邊灘市,當中好多已經(jīng)無人盼守,空留草席一張。
那人見之也不怪罪,自顧開口說道,為少年解釋著一些這黑市上的交易規(guī)矩。
在他看來,卷入這趟渾水,下半輩子,也就只敢縮在九黎普陀山去偷渡半生了。一邊兒是在大寧王朝興風作雨的夜魔教,另一邊兒是手持朝歌令,單論本事不得小的神秘少年。
這兩個他是哪個都得罪不起,故而此刻倒也不介意去跟客人多說一些。
不管少年此行成敗,這地方,絕對沒法兒呆了。
再看少年呢,對這黑市有些興趣,可對于老人說的那些彎彎道道兒,他是一句都沒聽得進去。
“小哥兒,有蟲蠱嘛。這黑市,實在是大的離譜兒,單我知道的,蠱人就得十家起步……”
“你把我?guī)プ罱囊患?,然后,就帶著朝歌令離開這里?!?p> 老人一聽身形恍然一滯,不敢停下手中動作,繼續(xù)劃槳,終于安靜下來,心中懼意翻漲。
“那令牌,我?guī)Р怀鋈ァ_€請小哥兒不要為難。老夫,也是窮困潦倒,混口飯吃。”
……
船舶停岸,待少年走下船去,那老頭兒就時翻轉(zhuǎn),輕盈小舟化作碎木,沉入水澤破爛一片。
指尖微微勾動,掌心的朝歌令重新遁入袖袍,少年望著前路幽霧密布,皺眉挺進。
“翠鯉,錦魚,草中茍。貨全不全,需要多長時間。”
兩個仆役裝漢子腰掛大刀,滿臉橫肉,沖著門面中黑紗遮臉的老板,開口詢問著什么,一看就是此地熟客,不像少年東看西望的,就好像那鄉(xiāng)下進城的漢子,貓什么物事兒都是一副新奇模樣兒。
“二位也都知道,最近窯子雨多風少。翠鯉,我這兒要多有多少,錦魚,已經(jīng)暗上了,正等著上鉤兒呢。至于草中茍嘛,不太好說,可我有存貨,兩條,一口價十兩金,不知二位能不能接受?!?p> 說話的是個女人,純?nèi)灰簧砗谝滦蓄^,敢孤身一人來這黑市買賣,實在本事不小。
“十兩?!”
其中一位漢子嚎叫出聲兒,似是察覺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沖著掌柜拱了拱手。
“掌柜的,這十兩金,換來兩條草中茍實在是有些貴了?!?p> 那黑衣人輕輕搖著腦袋,轉(zhuǎn)而繼續(xù)開口,似是語不驚人話不休。
“二位說笑了,十兩金,一條?!?p> 這回就連那個心平氣和的家伙都是臉色大變,可他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沒有發(fā)作當場。
“那,翠鯉,先給我來上十只吧?!?p> 女人低下頭去在算盤上輕輕敲打,少年站在一邊看的那是嘿嘿作笑。
兩名漢子見狀回過眸來那是兇神惡煞,一副能生吞少年的模樣,倒是老板娘相對和善不少。
隔著黑紗,他看得出對方在笑。
是啊,整十數(shù)的買賣,哪里用得著去打算盤啊。
“三兩金吧,都是老顧客了,給你們打個折扣價?!?p> 兩名漢子轉(zhuǎn)過頭去瞪圓了眼睛,二人對望一眼,掏出腰包核對一番,將錢袋兒扔去了桌上。
“什么時候到貨?”
那女人不再言語,將錢袋兒撿起輕輕搖晃,自顧轉(zhuǎn)身走近里屋,臨進門前還不忘盯了少年一眼。
“客官,可有什么需要?”
少年輕輕搖頭,轉(zhuǎn)身便走,只留下兩個漢子在那里呆愣當場。
路過那些稀奇古怪的黑市商灘兒,大多數(shù)都不肯顯露自己的本來模樣,或遮或改,手段挺巧。
人皮面具,歲數(shù)古玩兒。
當少年路過一副掛算攤兒時,坐在靠椅上的漢子帶著一張黑臉面具。
“客官,最近有血光之災。”
少年饒有興趣的回望過去,只是同他對望一眼,透過那兩個小孔兒,笑意上臉。
漢子原本搭在桌上的雙腿一個打挺,險些受力后栽,趕忙拉住桌面這才沒有丟了顏面。
他將雙腿放下,身子坐正,很有誠意的將面前錢罐兒向前推送。
“小的眼拙,今兒撞了大人面子。干我們這行兒的,玩兒的就是個玄乎兒……”
“下次長長眼,我也不想多惹麻煩。順道問問你,那個玩蠱的,在哪兒。”
“前面路口右轉(zhuǎn),向前百步有個二層奉神間,從那兒進去再走個兩三百米,別有洞天。”
他探出手指輕輕一點,無聲無息,將那錢罐兒送回了原先位置。
“這錢,算是向你買消息了。”
香火揉轉(zhuǎn),兩人以通心咒互相問候,不過人眼,少年倒也給對方留下了生意買賣。
待少年轉(zhuǎn)身離開,漢子那面具下的冷汗可才順著下巴墜去地面。
“這攤子沒法兒擺了,怎么這兩天路過的神仙,可都被我一人兒給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