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疑問對答
月映琉璃酒無味,朱絲弦沾相思淚。
薄幸可惱琴聲怨,夜深樓虛何時寐。
周牧塵認(rèn)出對面座位上的是江陵本土大族蔡氏的長房小輩第三子蔡逸琨,旁邊還有一中年男子,病殃殃模樣,臉上肌肉皮膚下垂,顯得神情悲苦。在蔡逸琨身側(cè)的座位上,則是兩名面冠如玉之人,兩人長相相似,一男一女,周牧塵也認(rèn)識。
堂內(nèi)眾人皆有女伴相侍,周牧塵揮手示意那艷若桃李的花娘不用過來,自斟一杯,向?qū)γ嬷T人敬酒,又給陳靜姝倒了一杯茶。
蔡逸琨這邊四人回敬他一杯,均覺得他給書童倒茶有些古怪,那書童看著可愛,莫非……?四人臉上表情各異,蔡逸琨和年輕男子面帶微笑,苦臉大叔還是那副哭喪表情,而那女子則輕蹙眉頭。
一眾章臺美人則掩嘴輕笑,此間院首則眼中凄楚,琴聲帶了幽怨,絲絲縷縷。
周牧塵原本是在暗暗猜想對面四人的來意,聽到琴聲變化,一挑眉毛,才發(fā)現(xiàn)眾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一時間不明所以。
一曲終,顧橫波向眾人敬酒,柔聲道:“橫波謝過諸位公子蒞臨,獻一曲以覓知音。”
蔡逸琨笑著對旁邊俊逸男子道:“表兄,這橫波姑娘的琴音渺渺,滌蕩人心,不知你可有感觸?”他心知這表兄對顧橫波暗含傾慕。
那蔡家表兄當(dāng)即說道:“仙音裊裊,繞梁不絕,愚兄對顧大家的琴藝向來佩服。只是今日不知顧大家所遇何事,琴音在后半段幽幽然,非但不顯突兀蕪雜,反因添了情感而更加動人?!?p> 不管那邊如何吹捧,周牧塵心中有些疑惑,這顧橫波也是顧家族人,怎么至今還是淪落風(fēng)塵?再細細想想,有了猜測,雖說顧家直系女子大都被充入教坊司,但若周家有心搭救,還是能通過疏通關(guān)系保出來的,江陵并非京師江寧,以周家的能力辦成此事不難。除非是自家老爹故意如此,來當(dāng)作制約掌控顧家余下眾人的籌碼,而原來的自己則內(nèi)心有愧,所以才時常攜好友來此,也算是對顧橫波的一種保護。所謂的清倌人,本質(zhì)還是青樓女子,若無背景,一旦被權(quán)貴看中,也一樣難保清白。
周牧塵便也對顧桃夭將要做的事情猜出了一些輪廓。他心中想著事,便未覺顧橫波望著他的凄楚眼神。而他身邊的陳靜姝卻瞧得一清二楚,心中腹誹,就知道有貓膩,看那女子的眼神就差黏上來了。
就真的黏上來了,顧橫波盈盈起身過來,坐到周牧塵身邊,忍住心酸,關(guān)切地說道:“日前聽聞周郎遇險,橫波心如刀絞。今日得見,知你無恙,橫波心中稍安?!?p> 周牧塵有些受不住她的含情脈脈,悄悄拉開些距離,心中尷尬,我的目標(biāo)可是你族姐,你這是鬧哪樣?雖說他作為男人,有女子喜歡自然是開心的,但此周牧塵非彼周牧塵吶,她喜歡的應(yīng)是才華橫溢,時時保護她的那個。這就讓他接受不來了,臉上波瀾不驚地開口道:“有勞顧大家掛心了,牧塵無事。”
他的小動作和冷淡語氣讓顧橫波更加凄楚,往日里他便只當(dāng)她是妹妹一般,如今死里逃生歸來,對一小書童尚且關(guān)懷備至,對她卻拒之千里。
顧橫波心中委屈,流下淚來。
周牧塵心中尷尬,也不好表示什么,以免增添誤會。這讓某位小書童有些疑惑了,裝的嗎?看那溫婉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這廝居然無動于衷,假的吧?
而對比宛如泥胎木偶的周牧塵,對面一人卻是痛心疾首狀,抬手直指周牧塵道:“周牧塵你怎能如此冷淡對待顧大家?”又起身走近,掏出絹帕,溫聲道:“顧大家莫要傷心難過,看你流淚,之武心痛不已。想來牧塵公子應(yīng)是受了些磨難,才沒關(guān)注到你的感受。橫波你且稍稍寬心,莫再怪他了?!泵菜崎_解,實則埋雷。
周牧塵心中膩歪,對這爭風(fēng)吃醋的事有些反感。
那蔡逸琨也開口道:“確實如此啊,顧大家要多多理解牧塵老弟的難處,想他一文弱書生,能在匪徒手下逃生已然不易,因此才懈怠了與你應(yīng)答的心情?!?p> 二人卻有些錯估了顧橫波的心緒,她心中對周牧塵有著對父兄般的孺慕和朦朧愛意,不是些許挑撥能改變的。她拿出自己的香帕擦擦淚,看著周牧塵依舊平淡的表情,內(nèi)心微涼,勉強笑笑道:“是橫波失態(tài),讓各位見笑了?!?p> 周牧塵此時也道:“蔡三,今日來此,應(yīng)該不是只為了演戲給我看吧?”
“哦,牧塵老弟何出此言?”蔡逸琨挑挑眉道。
“當(dāng)日你給我傳訊,隨后我出城便遇襲,你覺得,事情是不是有些巧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蔡逸琨鄰座那女子。
那女子蹙著遠山黛,清聲道:“周郎,是我讓表兄傳訊喚你出城的,此事與他無關(guān),我并不知你因何遇襲,若要怪,你便怪妍曦吧?!?p> “呵呵,此事尚無定論,牧塵也不會妄加揣測。你們今日是專程在此等候的吧?若我不來此處,你們也會尋來么?”周牧塵問道。
“確實如此,正是為了讓你釋疑。原本我是打算登門拜訪,但表兄說你常來此地,夜夜恭候便可。”白妍曦回復(fù)他。
周牧塵原本就覺得此事疑點頗多,雖然幕后之人的目的是通過殺傷自己來打擊周家,但手法不至于如此粗疏。這蔡家眾人可能是恰好被利用,只是這謀劃卻不能排除蔡家人參與的嫌疑,虛虛實實,混淆視聽。
江陵本地的山賊流寇和一些江湖門派,周家大都有監(jiān)視和耳目,對方要動手,便要從外面調(diào)集人馬。江陵城守軍大都聽從周家,而城外駐軍則是蔡家和本地家族掌控一部,朝廷掌控一部。要給此事提供些便利和傳訊,還是能做到的。
這可供懷疑的對象多,有動機的并不少,周家十年來不斷膨脹,兼并和吸附一些勢力的同時,便擠壓了本地世家的利益空間,也觸碰了朝廷掌控地方權(quán)力的底線,無法避免地為自己樹敵。
看著那氣質(zhì)卓然的女子,周牧塵暗暗猜想前身應(yīng)該對她很有好感,且急急帶上不少的護衛(wèi)出行,想來不是簡單的游玩約會。那她若遇到困難不直接尋她蔡家表哥,反而托其輾轉(zhuǎn)傳訊,這內(nèi)容是什么,自己回憶不起來。會是仙人跳么?
當(dāng)下也不猶豫,反正對方也不知自己后來的經(jīng)歷,他便開口道:“妍曦姑娘,當(dāng)日我未能赴約,不知你的問題解決了嗎?”
白妍曦低下螓首,歉意道:“當(dāng)日因與人發(fā)生沖突,情急之下只想到周郎,才托人傳信,卻不想陷周郎于危難,實在是妍曦之罪。后來那人見表兄帶人來到,理論一番后便作罷了?!?p> 倒是叫得親熱,又若即若離,還玩釣魚呢?這些茶藝大師對付小男生的手段真是嫻熟,之前就是被這溫柔陷阱一步步網(wǎng)住吧?美人有難,又求上門來,憂心其安危的小男生怎么忍得???事情這么容易解決還搞得大張旗鼓,如此簡單的伎倆,倒像是放出來的煙霧彈。周牧塵暗暗腹誹。
蔡逸琨也跟著說道:“確實如此,表妹有難,我也實在放心不下,除了給你傳訊,自己也趕忙帶人去幫忙?!?p> “逸琨兄與表妹兄妹情深,牧塵羨慕不已。我既無事,你們也主動要來釋疑,便不再糾結(jié)了。”周牧塵按下心中所想,笑著說。
“牧塵老弟說笑了,大家既然已經(jīng)解開困惑,那你與表妹要多些親近才是?!边@蔡三也是光棍得很。
白妍曦微微一笑,看了周牧塵一眼,并不表態(tài)。
周牧塵暗呼一聲厲害,也不接話,低頭喝酒。
只是這可苦了本就委屈的顧橫波,這廝與眾人談話,還當(dāng)著她的面與其他女子勾勾搭搭,心中更是泛起酸意。
她死死忍住眸中將起的淚水,輕聲道:“橫波今夜?fàn)顟B(tài)不佳,身體有些不適,就先退下了。眾位公子可隨意與姐妹們飲樂,莫因橫波而失了雅興。”說完便施了一禮,穿過帷幕,退入后堂。
周牧塵看她柔弱性子難得強硬一回,心中嘆了口氣。
陳靜姝也是心中感嘆這些世家公子的身邊總是不缺女人環(huán)繞,安靜喝茶,演好小書童的角色,至于書童具體要做什么,她是不知的,知道也不一定會做。她心中想著,那女孩子雖然看著光鮮,錦衣玉食,住著清幽美廈,卻是身不由己,而余下眾教坊女,笑語嫣然又有幾分真心?她自己原本最希望的,就是做個普通布衣裙釵,開個做什么都可以的店鋪,只要能養(yǎng)活自己和一眾老少伙伴。
眾人也沒了飲酒興致,白妍曦在離開前,又對周牧塵發(fā)出邀約,讓他改日到蔡府做客。
周牧塵只說有空一定,雖說對方直接行兇的可能性不大,但如今探得的信息不足以讓他冒險,一切還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