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峰回
“四公子,大師,在下僭越押送兩位,還請原諒?!毖核偷穆飞?,帶隊的高黎朝朋不停地向今川氏元和太原雪齋致歉,“但是尼御臺有命,在下也不敢不從。”
高黎朝朋是今川氏元在今川館內(nèi)為數(shù)不多認識的人,他是父親今川氏親當年的那批老旗本侍衛(wèi),在今川氏元小時候就照看過他們。今川氏元記得這個胡子拉碴、虎背熊腰的大叔,他總是操著一口東北陸奧地區(qū)的方言,小時候自己每次哭鬧,父親都會讓高黎朝朋用胡子扎自己,自己反倒會樂起來。
“還請公子放心,尼御臺心里肯定還是念著您的,雖然這家督之位是不可能了,但是保您一生平安肯定是沒問題的。您怎么說也是老主公的骨肉,尼御臺不會為難的。若是那三公子良真殿下一定要害您,我們這些看著您長大的老侍衛(wèi)一個都不會答應。”高黎朝朋邊說邊拍著胸脯,一如小時候哄今川氏元時那樣。身后那些跟隨今川家多年的旗本侍衛(wèi)們也紛紛點頭,“就算豁出命來,在下等人也定要護四公子周全。”
“是嗎?我倒是不怪你們,各為其主,之前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如果要在押送路上處決我們的話,也請盡快吧,不要再來什么一騎討了?!苯翊ㄊ显m然被侍衛(wèi)們的話感動了,但是看著隊伍剛好走到了一處適合暗中處決犯人的陰暗小巷里,便隨口抱怨道。這云淡風輕的一句玩笑話,卻讓高黎朝朋一下子跪了下來,整個隊伍也為之一滯。
“四公子何出此言折辱在下?可是信不過在下?在下豈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高黎朝朋猛地跪地一禮,抬起頭來時已經(jīng)是雙眸含淚。
“在下出身草莽,幸得老主公提拔才有今日之位,對老主公和今川家忠心耿耿。今日迫于命令押送四公子,已經(jīng)是令在下不堪受辱,又豈敢以下犯上?老主公之子若是有所閃失,在下何面目見老主公于九泉?在下高黎朝朋以性命起誓,只要在下還是看守一日,就必不讓公子有分毫之危。哪怕御臺殿再來命令處決您,在下也定當抗命,死諫御臺殿收回成命。若是不成,那就切腹以謝老主公知遇之恩!”
高黎朝朋此言一出,其余護衛(wèi)的武士們也紛紛跪下行禮:“吾等皆為今川家旗本武士,受老主公、先主公厚恩,怎敢恩將仇報?還望四公子放心!”
今川氏元的喉結(jié)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二十幾個忠直漢子眼里的淚水令他動容。這就是父親和兄長御下的魅力嗎?竟能育出對今川家如此忠義的武士。
“好徒兒,你倒是學得很快?!?p> 太原雪齋忽然在今川氏元耳畔低語了一句,今川氏元一頭霧水。還沒等他反問是什么意思,就只見小巷兩旁的屋敷里伏兵盡出。護衛(wèi)的武士們都還跪伏在地沒有警戒,一時間有大半人手都直接被擊殺。高黎朝朋見狀匆忙翻身而起,抽刀在手就護在今川氏元身前,同時大喝道:“全體聽令,保護四公子!”
然而今川氏元看著襲來的敵人,卻逐漸意識到不對——領(lǐng)頭者正是太原雪齋的親信忍者土原子經(jīng)——他不是留下處理尸體了,怎么會在這里?
二十幾個忍者暴起發(fā)難,護衛(wèi)隊們還要分心保護今川氏元和太原雪齋,寡不敵眾,很快被接二連三地擊殺。高黎朝朋和最后幾個武士也抵抗不過,力竭被擒。
“大師。”土原子經(jīng)完工后向太原雪齋行了一禮,被俘的武士們這才如夢初醒,可是嘴里被綁住的他們無論如何也發(fā)不出聲音了。
“小原鎮(zhèn)實那隊在二之丸佯動的部署只是疑兵,誘使御臺殿不要把我們押到戒備森嚴的二之丸地牢去,而是改押西城三之丸牢房——想在二之丸地牢劫獄又談何容易?但三之丸可就簡單多了。”太原雪齋從容不迫地向今川氏元解釋道,隨后滿意一笑。
“為師在入城時就看出不對,密令土原子經(jīng)他們速速混入城內(nèi),前往西城三之丸牢房的路上接應我們。沒想到你學得很快,即使為師沒告訴你計劃,你自己看到這最容易伏擊的小巷,也猜出了這里是動手地點,主動開口分散守衛(wèi)們的注意力,好讓我們大功告成?!?p> 高黎朝朋和其他幾個剛剛還誓死守護今川氏元的武士們聽到此言后,頓感自己之前的一片赤誠都毫無意義,屈辱激動地連連掙扎,眼睛里幾乎流出血來,不甘地瞪著今川氏元。今川氏元手足無措,想向高黎朝朋解釋自己并非此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全部殺了,不留活口,不能讓他們回去報信,我們也沒有多余的人手看守他們。”太原雪齋給土原子經(jīng)打了個手勢,土原子經(jīng)立刻動手處決。今川氏元抬手想要阻止,卻被太原雪齋冷冷地把手給摁了下來。
“今川館里的忍者不是瞎子,押送隊被劫的消息不久后就會傳回天守閣,我們要在那之前逃出城,沒有多余的時間浪費。不殺他們,死的就是你和為師我。你以為我們被老老實實押送到牢里去,玄廣惠探,哦不,今川良真事后會放過我們嗎?他為了權(quán)力連當任家督都敢謀殺,又怎么不敢殺我們?坐以待斃只有等死。我說過,臟事為師幫你做,你不用弄臟羽毛,看著就行?!?p> 太原雪齋目視今川氏元,那威嚴的目光讓今川氏元不得不把話咽回了肚子里,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個對今川家忠心耿耿的老侍衛(wèi)被一人一刀放倒在地,腦子里就想著一句諷刺的話:
在亂世的武家,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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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天守閣內(nèi)。
今川良真(玄廣惠探)結(jié)束了和譜代們的對話,回到天守閣頂樓,向壽桂尼復命。
“談得如何?”壽桂尼正在草擬公布今川良真繼位的公文,眼皮頭沒抬,直接問道。
“正如御臺殿所料,諸位殿下們都認可了在下的能力,一致同意推在下為當主,繼承家督之位只欠您一道公文罷了。只是在下覺得,有三家可能有異心?!苯翊颊嫦驂酃鹉嵝辛艘欢Y后,低聲指出道。
“誰?”壽桂尼停下筆,抬起頭。
“首推朝比奈,其次是岡部、瀨名?!苯翊颊胬渎晥蟪隽私翊胰患依现爻嫉拿缱?。
“何以見得?”壽桂尼再次對面前這人的判斷感到出乎意料,“朝比奈備中(朝比奈泰能,朝比奈家當主)是老身侄女婿,也一向?qū)翊ㄗ诩业臎Q斷言聽計從,為何言他有異心?”
“歷史,或者說時間會證明在下的判斷,他們都會是四公子的黨羽。御臺殿請‘拭目以待’,多多留心即可?!苯翊颊鏇]有明言,而是故作深沉地道。就在這時,一個忍者忽然急匆匆地趕來,跪下沉聲道:“御臺殿,不好了!雪齋大師不知何時又混入城了一隊忍者,在西城三之丸劫走了四公子和雪齋大師?!?p> “小原鎮(zhèn)實是誘餌?”壽桂尼一下子反應過來,隨后毫不猶豫地沉聲道,“在本丸城樓點燃篝火,示意三之丸各門守衛(wèi)立刻封城,禁止一切出入!同時讓本家直屬的忍者盡出,搜查下落!”
“是!”忍者領(lǐng)命而去,而今川良真卻看向了西城的方向。
“他們在三之丸西城的話……西門那邊的屋敷是朝比奈家的吧?朝比奈家駐扎在今川館的部隊就在那里吧?”今川良真別有所指地看向了壽桂尼,“朝比奈備中殿下方才結(jié)束評定后已回本家駐軍處。御臺殿覺得,會發(fā)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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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今川館三之丸西大門。
“就差一步…尼御臺的動作可真快啊。”太原雪齋看著逐漸被關(guān)上的城門和附近突然開始巡邏的衛(wèi)兵們,苦笑著撓了撓自己的腦殼,拉著今川氏元重新躲入了屋敷后。周圍的街道上不時有騎馬的傳令兵高聲呼喊,讓大家捉拿潛逃的今川氏元和太原雪齋,提供線索者也可受重賞。變裝了的太原雪齋不得不戴上帽子以掩飾自己的光禿禿的頭頂——不過戴帽子本身也已經(jīng)很可疑了。
“忍者馬上就會全城搜捕,咱們藏不了多久?!被氐讲厣硖幍奶S向今川氏元和手下們吩咐道,“為今之計,唯有從城門處硬闖了?!?p> “二十幾個忍著去沖幾百人守衛(wèi)的城門?”土原子經(jīng)第一個表示了反對,“大師,請三思?!?p> “靠我們這些人當然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援軍?!碧S抬手遙遙一指不遠處飄揚著左三巴旗幟的朝比奈家府邸,“朝比奈家在今川館的駐軍就在西門內(nèi)外,屋敷里有一部,西門外的城下町有一部。如果能說服朝比奈家?guī)兔?,我們就可以奪門而出?!?p> “老師打算怎么說服他們支持我?”今川氏元面露難色,“母上不是說,我三哥已經(jīng)在和他們談話了嗎?連我的親生母親都被三哥一席話說服得改變立場,這些譜代家老們肯定也會選擇支持三哥吧?!?p> “誰說是我去了?明明是你去說服?!碧S在今川氏元的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隨后指了指自己那不倫不類的裝束,“為師這個樣子一出去就是引人注目,估計在走到朝比奈家府邸門口前就已經(jīng)被抓走了吧,肯定是你去啊!”
“我?”今川氏元難以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就是一個只懂花鳥風月、詩詞歌賦和蹴鞠的還俗和尚,天下大勢、文韜武略我一概不曉,怎么說服朝比奈家不支持三哥而支持我?”
“自己想辦法去!想不出來咱們就都只有死!”太原雪齋又在今川氏元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隨后一把將他推了出去,“你說服失敗了也回不來了,人家肯定直接把你扣下。給你三刻鐘,如果沒回來,為師就要在城里放火,魚死網(wǎng)破了。”
“真是沒辦法吶…”
今川氏元嘆了口氣,硬著頭皮走向府邸。